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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我重生在與司馬相衍私奔的馬車?yán)�,掌心還殘留著琴弦斷裂時(shí)的灼痛。

    前世我拋下蜀中首富之女的身份,換來的是他金鑾殿上遞來的一紙《納妾書》。

    此刻車外傳來他刻意壓低的聲音:文淑可要歇息

    我掀簾望著蜀道旁如火如荼的杜鵑,突然記起前世今日—這位清貧才子的包袱里,藏著我當(dāng)?shù)粲耵Q來的三十金。

    停車。我折斷定情玉佩的流蘇穗子,

    聽聞長卿擅賦,不若在此以《鳳求凰》為題

    山風(fēng)卷著碎玉落入深澗時(shí),長安來的貴人正掀開馬車帷帳。

    后來史書工筆記載:那一日,真正的《鳳求凰》才現(xiàn)人間。

    第一章

    前塵驚夢

    我蜷在搖晃的馬車?yán)�,指尖死死抵住掌心的羊脂玉佩�?br />
    春寒料峭的風(fēng)卷著蜀道砂礫,透過車簾縫隙剮蹭著臉頰。

    文淑可要添件衣裳

    車簾外傳來清朗男聲,我透過茜紗窗望去,司馬相衍側(cè)影映在晨光里。

    他今日特意換了半舊青衫,衣襟處針腳細(xì)密的補(bǔ)丁在曦光下泛著銀絲。

    后來我才知曉,那是臨邛縣令之女的手藝。

    不必。

    我撫過腰間玉帶鉤,冰涼的翡翠紋路刺進(jìn)肌理。

    這枚父親及笄時(shí)贈(zèng)的蹀躞帶,前世為換他入長安的路費(fèi),被我當(dāng)給了巴蜀最大的典當(dāng)行。

    車輪碾過碎石發(fā)出刺響,我盯著廂壁暗格里露出的半截琴穗。

    焦尾琴此刻該在司馬相衍膝頭,琴身夾層里竟藏著我的鎏金點(diǎn)翠步搖。

    三日后典當(dāng)行掌柜驗(yàn)貨時(shí),那支步搖會(huì)從琴腹?jié)L落,成為臨邛城茶樓半月的笑料。

    過了前面岔路便是葭萌關(guān)。

    車夫揚(yáng)鞭指向云霧繚繞處,

    娘子當(dāng)真要隨郎君去成都

    我猛然掀開錦簾,山風(fēng)裹著杜鵑花香撲面而來。

    斷崖旁一株千年黃桷樹虬枝橫斜,枝頭系滿褪色的祈福紅綢。

    這正是前世私奔途中,司馬相衍為我折杜鵑失足墜崖之處。

    停車。

    青驄馬嘶鳴著揚(yáng)起前蹄,司馬相衍慌忙扶住焦尾琴。

    他轉(zhuǎn)身時(shí),我清晰看見他袖口露出的半截金絲楠木盒,盒角鐫刻著臨邛縣衙獨(dú)有的朱雀紋。

    文淑

    他伸手欲扶我下車,腕間卻傳來清苦藥香。

    這味道我至死不忘—建元三年他稱病拒見時(shí),我親手煎的當(dāng)歸黃芪湯潑在門扉上,滲進(jìn)楠木的苦味三年未散。

    我避開他的手,繡履踏過滿地落英。

    蜀道旁野杜鵑開得凄艷,像極了前世聽聞他要納妾那日,我摔碎的珊瑚簪。

    我的心隱隱作痛,不過很快我又鎮(zhèn)定下來

    聽聞長卿擅賦。

    我撫過黃桷樹斑駁的樹皮,指尖沾著潮濕的苔蘚,

    不若在此以《鳳求凰》為題

    司馬相衍指尖一顫,焦尾琴第七弦發(fā)出嗚咽般的顫音。

    他當(dāng)然不敢應(yīng)—此刻真正的《鳳求凰》尚未問世。

    要等到我們當(dāng)壚賣酒時(shí),他才會(huì)在酒肆茅草棚里寫下開篇那句鳳兮鳳兮歸故鄉(xiāng)。

    文淑說笑了。

    他解下腰間竹筒遞來,筒身水痕蜿蜒如淚,

    蜀道艱辛,飲些山泉......

    我凝視水中晃動(dòng)的倒影。

    十七歲的卓文淑云鬢微亂,杏眼卻亮得駭人。

    前世建元六年,我便是用這樣的眼神,在長安東市當(dāng)眾吟誦《白頭吟》,讓他剛到手的孝文園令印綬成了燙手山芋。

    山風(fēng)掠過樹梢,紅綢拂過眼前。

    我忽然握住一條褪色的綢布,蜀繡特有的雙面針法刺著蠅頭小楷:

    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離。

    好字。

    粗糲的男聲乍起,茶棚里走出個(gè)戴斗笠的商賈。

    那人玄色深衣下露出官靴云紋,腰間錯(cuò)金帶鉤分明是樂陽侯府制式—竟是前世助我贖回酒肆的恩客。

    我攥緊紅綢轉(zhuǎn)身,司馬相衍正慌亂地藏起焦尾琴。

    陽光穿透云層照在琴身,夾層縫隙里一點(diǎn)金芒閃爍,恰是我那支步搖的翠羽。

    不過尋常閨怨詞。

    司馬相衍側(cè)身擋住琴身,袖中木盒不慎落地。

    金絲楠木盒蓋震開的剎那,一對翡翠耳珰滾落草叢。

    那水頭十足的帝王綠,可不是落魄書生該有的物件。

    茶棚里傳來杯盞輕叩聲,我瞥見斗笠下微微翹起的嘴角。

    前世種種豁然明朗:

    原來今日這場私奔,早被樂陽府的人看在眼里。

    確是閨怨詞。

    我踩住那對耳珰,碾碎的翡翠渣滓滲進(jìn)繡紋,

    但若是男子寫來......

    話音未落,山道上突然傳來急促馬蹄聲。

    第二章

    當(dāng)街辯賦

    馬蹄聲撞碎山澗薄霧時(shí),我彎腰拾起那對翡翠耳珰。

    水色通透的玉面上,用陰刻技法雕著細(xì)密的茱萸紋—這是臨邛縣主簿家的族徽。

    卓娘子!

    十二匹棗紅馬旋風(fēng)般卷到跟前,為首的青衣小廝滾鞍下跪。

    他捧著的鎏金錯(cuò)銀匣里,躺著半卷泛黃的《鹽鐵論》殘篇。

    果然如前世,父親終究舍不得斷絕父女之情。

    司馬相衍的喉結(jié)劇烈滾動(dòng),他認(rèn)得這個(gè)匣子。

    去年重陽詩會(huì),我的父親卓王孫就是用這個(gè)匣子裝著百金,買下他那首《六辯》冠名權(quán)。

    家主命我等護(hù)送娘子。

    小廝重重叩首,額頭沾著蜀道特有的紅土,

    說娘子若要撫琴,該用老宅那架梧桐木的。

    我撫過匣中竹簡粗糲的邊緣,前世血淚突然涌上眼眶。

    建元二年大寒,我蜷在成都漏風(fēng)的茅屋里謄抄《鹽鐵論》,凍裂的手指在簡牘上抹出點(diǎn)點(diǎn)血梅。

    而司馬相衍正用我的嫁妝錢,在臨邛縣衙后宅與主簿之女對飲青梅酒。

    替我給父親帶句話。

    我將翡翠耳珰擲進(jìn)木匣,玉器碰撞聲驚飛山雀,

    就說文淑今日始知,朱弦斷,明鏡缺,朝露晞,芳時(shí)歇。

    茶棚里傳來陶盞碎裂的脆響。

    斗笠商人猛地起身,腰間玉玨撞在劍鞘上。

    那是未央宮匠人獨(dú)有的雙龍銜璧紋。

    前世我隨樂陽公主入宮謝恩時(shí),未央衛(wèi)尉的腰牌便是這般制式。

    司馬相衍突然按住焦尾琴:

    文淑莫要任性,你我既已......

    既已如何

    我轉(zhuǎn)身抽出他袖中詩箋,薛濤箋上《鳳求凰》三字墨跡未干。

    這是前世讓我神魂顛倒的定情詩,此刻看來卻字字破綻。

    第二聯(lián)遨游四海求其凰的凰字,竟少寫了兩橫。

    山風(fēng)卷起詩箋貼在那商人斗笠上,他抬手摘箋的動(dòng)作,露出虎口處陳年箭疤。

    電光石火間,前世記憶翻涌:

    元光五年秋獵,正是這只手拉開三石弓,一箭射穿欲偷襲樂陽公主的匈奴細(xì)作。

    好一個(gè)遨游四海。

    商人突然輕笑,指尖摩挲著詩箋殘缺的凰字,

    不知司馬先生遨游的是巴蜀,還是臨邛縣衙后巷

    司馬相衍臉色霎時(shí)慘白,他當(dāng)然認(rèn)得這個(gè)聲音。

    三日前在臨邛酒肆,正是這個(gè)聲音的主人用十金買下他仿作的《子曰賦》。

    彼時(shí)他以為對方是長安來的書商。

    我拾起滾落腳邊的金絲楠木盒,盒底朱砂印鑒赫然是臨邛縣衙的朱雀紋。

    縣衙上月剛批給主簿家三處鹽井,批文上蓋的便是這方如律令官印。

    原來司馬先生與縣衙交情匪淺。

    我用絹帕裹住木盒遞給青衣小廝,

    煩請送回主簿府上,就說......

    商人突然擊掌大笑,震得茶棚茅草簌簌落灰。

    他摘下斗笠的瞬間,我望著那道橫貫左眉的刀疤怔住。

    這哪是什么商賈,分明是樂陽公主府第一謀士--公孫詭!

    卓娘子可愿與老夫賭一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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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公孫詭從懷中掏出鎏金錯(cuò)銀的《上云賦》卷軸,此卷軸乃珍藏稀品價(jià)值千金

    聽聞令尊珍藏的《鹽鐵論》,能抵三座鹽井。為表誠意,首次見面特此奉上薄禮。

    司馬相衍突然撲向焦尾琴,琴身夾層里的步搖叮咚作響。

    他顫抖著撥動(dòng)琴弦:文淑莫聽這商人胡言,這種好東西不能隨意給他人......

    余光瞥見司馬相衍顫抖的指尖,突然想起前世他納妾時(shí)的囂張模樣:

    文淑新得了對翡翠耳珰,可惜美貌不及當(dāng)年。那不如贈(zèng)予我的美妾吧!

    是嗎

    我按住琴弦,焦尾琴發(fā)出顫聲,

    公孫詭將卷軸雙手奉上,

    卓娘子若能借閱令尊珍藏的《鹽鐵論》殘篇,樂陽府愿以長安東市三間酒肆相贈(zèng)。

    山澗忽起狂風(fēng),卷著杜鵑花瓣掠過顫聲的琴弦。

    好,公孫先生,改日會(huì)將《鹽鐵論》的卷軸送到樂陽公主府上。

    公孫詭笑瞇瞇得遞過來另一款卷軸,

    在下還有一事需要姑娘相助。樂陽公主殿下非常欣賞姑娘的才華,能否為公主寫賦

    當(dāng)然可以!

    說著,公孫先生打開卷軸鋪在青石板上,并向我呈上筆墨紙硯

    司馬相衍突然按住硯臺,他腕間青筋暴起如掙扎的蛇:

    文淑,你休要聽這人胡言......

    你在怕什么

    怕我寫出其東則有蕙圃,衡蘭芷若還是怕我補(bǔ)上于是楚王乃登陽云之臺這種佳句奪了你的勢頭

    話落,公孫詭手中茶盞掉地而裂,然后傳來陣陣夸贊聲

    妙!實(shí)在是妙!卓姑娘的才華果然名不虛傳!

    這兩句正是《子曰賦》缺失的核心,半月前樂陽公主從淮南王府重金購得的殘卷里,唯獨(dú)少了云夢澤這段。

    山風(fēng)裹著松煙墨香掠過縑帛,我筆下陡然生風(fēng)。

    前世無數(shù)個(gè)寒夜,我在司馬相衍鼾聲中就著殘燭推敲賦文。

    他總說女子不必懂這些,卻在我寫出蕙圃衡蘭的清晨,將竹簡藏進(jìn)裝青梅酒的陶甕。

    其土則丹青赭堊,雌黃白坿。

    筆鋒轉(zhuǎn)折處,我故意漏寫半句。

    余光瞥見司馬相衍長舒一口氣,他果然如前世般伸手欲指正:

    此處當(dāng)有錫碧金銀四字......

    狼毫突然橫掃,墨跡如劍劈開縑帛:

    其石則赤玉玫瑰,琳珉昆吾——

    我刻意提高聲調(diào),

    司馬先生覺得,可比得過臨邛縣衙后院的太湖石

    圍觀的人群爆發(fā)出哄笑。

    臨邛縣令私運(yùn)太湖石修葺別院,上月剛被御史彈劾。

    公孫詭撫掌大笑時(shí),我筆走龍蛇寫下最后一句:剸諸之倫,手格此獸。

    好一個(gè)手格此獸!

    渾厚男聲破空而來,玄色軺車上跳下個(gè)佩青銅劍的武士。

    他拋來一卷明黃帛書:樂陽公主有令,獻(xiàn)賦者賞金五十!

    司馬相衍突然撲向縑帛,卻被自己衣擺絆倒。

    他發(fā)冠歪斜地指著末句嘶吼:

    這楚王射兕于云夢的典故根本不通!《山海經(jīng)》明明記載......

    記載云夢有巨兕,角可做號。

    我抽出他袖中《山海經(jīng)》殘卷,泛黃書頁上朱批猶新,

    三日前你在縣衙藏書閣做的注,可要當(dāng)眾念一念

    公孫詭突然用劍尖挑起焦尾琴,夾層里的鎏金步搖當(dāng)啷墜地。

    人群響起驚呼,那步搖鳳尾處鏨刻的卓字,在陽光下灼灼如烙鐵。

    好個(gè)清貧才子!

    武士一腳踩住試圖逃竄的司馬相衍,

    公孫詭在一旁嗤笑道:

    典當(dāng)未婚妻嫁妝的錢,可夠買臨邛縣主簿家的翡翠耳珰

    第三章

    錦江棋局

    暮色染紅錦江水時(shí),我撫著卓府書房里的梧桐琴。

    窗欞外飄來醪糟香氣,父親站在廊下已半個(gè)時(shí)辰,他手中《子曰賦》新抄本還沾著長安城的霜雪。

    文淑可知此賦價(jià)值

    他終于推門而入,腰間玉佩撞碎一室寂靜,

    樂陽公主今晨傳訊,要薦你入未央宮校書處。

    我撥動(dòng)琴弦,泛音驚飛檐下白鷺。

    前世建元四年冬,司馬相衍就是踏著這群白鷺驚飛的軌跡,捧著《上云賦》踏進(jìn)未央宮西闕門。

    女兒愿為卓氏鹽井作賦。

    我推開軒窗,江面貨船正裝卸井鹽,

    比如《鹽鐵論》中大夫曰:邊用度不足,故興鹽鐵——父親覺得這個(gè)開頭如何

    銅燈爆出個(gè)燭花,父親手中簡牘嘩啦落地。

    他當(dāng)然震驚,這個(gè)開頭與朝廷正在編纂的《鹽鐵論》首章一字不差。

    前世我死后魂魄飄蕩,親眼見桑弘羊在未央宮宣讀此句。

    明日隨我去見程鄭先生。

    父親嗓音發(fā)顫,他口中的冶鐵大亨程鄭,正是前世斷我酒水供應(yīng)的仇家,

    他新得了處鐵礦......

    父親該去見見臨邛縣令。

    我截?cái)嘣掝^,將翡翠耳珰擱在琴案,

    聽說縣衙后院那株紅珊瑚,是用三船井鹽換的

    更漏聲里,我望著父親踉蹌的背影輕笑。

    前世他直到被抄家都不明白,真正致命的從來不是私鹽,而是那株用搜刮民脂民膏重金求購的紅珊瑚。

    梆子敲過三更時(shí),侍女呈上樂陽公主的拜帖。

    玄木帖上金粉繪著鳳紋,夾層里卻掉出片染血的箭鏃。

    正是元光五年射穿匈奴細(xì)作的那支。

    第四章

    錦江棋局

    樂陽公主的沉香輦停在錦江碼頭時(shí),我正在教鹽工用酒曲改良井鹽。

    前世司馬相衍納妾那日,我在酒窖發(fā)現(xiàn)發(fā)酵過度的酒糟竟能析出雪鹽。

    這個(gè)秘密本該帶進(jìn)墳?zāi)�,如今卻成了樂陽府宴席上的貢品。

    卓娘子好手段。

    鸞鈴輕響,華服女子踏著蜀錦鋪就的舷梯走來。

    她腰間玉組佩缺了最下方的沖牙。

    正是元光五年秋獵時(shí),替我擋下暗箭崩碎的那枚。

    我捧起鹽罐躬身:公主可知這鹽里摻不得紅珊瑚粉

    罐中晶鹽突然泛起詭異霞光,昨夜我故意讓人混入的珊瑚粉末,在晨光下如凝固的血。

    樂陽公主的護(hù)甲劃過鹽粒,鎏金指套沾上猩紅。

    哪來的紅珊瑚這不是皇親貴族才有的東西嗎

    公主可知我這紅珊瑚是假,臨邛縣令家后院可有個(gè)真的。

    她突然反手將鹽罐砸向江面,驚起白鷺紛飛:

    臨邛縣令好大的膽子!

    浪花吞沒罪證時(shí),我瞥見程鄭的貨船正在起錨。

    這個(gè)前世斷我生路的冶鐵商,此刻正將裹著蜀錦的生鐵裝船。

    那錦緞暗紋,分明是未央宮今年新制的青鸞云氣紋。

    公主請看。

    我展開連夜繪制的《鹽鐵流輿圖》,錦江水道被朱砂標(biāo)出密密麻麻的紅點(diǎn),

    臨邛縣今年上繳的鹽鐵,走的是夜郎國古道。

    樂陽公主的瞳孔驟然收縮。

    輿圖上蜿蜒的紅線直指未央宮北闕,那是諸侯王進(jìn)貢的專用通道—用貢道運(yùn)私鹽,等同謀逆。

    江風(fēng)突然送來焦糊味,程鄭的貨船騰起黑煙。

    樂陽公主見狀,怒發(fā)沖冠,立刻派人去核查此事。

    我望著在甲板上跳腳的狼狽商人,將火折子藏進(jìn)袖袋。

    昨夜派人混進(jìn)程府船隊(duì)時(shí),我特意讓人在生鐵里摻了磷粉—遇潮即燃的礦石。

    這可是前世司馬相衍用來誣告我縱火的把戲。

    本宮需要個(gè)掌書記。

    樂陽公主突然扣住我腕間箭鏃,

    三日后隨我去上林苑,陛下要見見《子曰賦》的真正作者。

    第四章

    長安月

    建元三年的上林苑,虎圈旁新栽的梧桐還帶著蜀中水土。

    我抱著鎏金錯(cuò)銀的鹽罐穿過回廊,忽聽竹林里傳來熟悉的吟誦聲:

    有一美人兮,見之不忘......

    司馬相衍的白玉冠在月下泛冷光,他面前端坐的竟是程鄭之女。

    那女子手中《鳳求凰》詩箋,落款日期是去歲重陽—正是我與司馬相衍私奔前夜。

    好個(gè)見之不忘。

    我故意踏碎枯枝,

    程娘子可知,司馬先生的名作-贈(zèng)臨邛主簿之女的《琴歌》就在他的古琴暗格里。

    司馬相衍猛然轉(zhuǎn)身,腰間新佩的銀魚符撞在竹節(jié)上。

    那是太常寺典簿的官憑,本該在三年后才屬于他—看來我的重生,早驚動(dòng)了命運(yùn)紡車。

    程娘子顫抖著打開司馬相衍的古琴暗格夾層,泛黃的背面果然露出《琴歌賦》。

    她突然揚(yáng)手將詩箋直接扔到了司馬相衍的臉上。

    陛下到——

    黃門侍郎的唱報(bào)聲里,我望著司馬相衍連滾帶爬的模樣,突然想起前世他金殿獻(xiàn)賦的英姿。

    原來褪去才子光環(huán),不過是個(gè)驚慌失措的懦夫。

    你就是卓文淑

    玄色龍紋深衣掠過眼前,十八歲的劉澈彎腰撿起半片詩箋。

    他指尖抹過虎口咬痕,那處新傷與公孫詭的箭疤如出一轍—果然是秋獵時(shí)留下的印記。

    我捧起鹽罐跪呈:民女?dāng)y蜀中雪鹽,恭迎陛下!

    年輕的帝王突然發(fā)問:

    山海者,天地之藏也——這話是你寫的

    月光灑在地面流轉(zhuǎn)成河,我望著地上的光影,突然想起前世懸梁那夜。

    建元六年的雪粒子也是這樣撲在窗欞上,司馬相衍捧著新得的官印對我說:

    婦人當(dāng)以織室為業(yè),何談鹽鐵

    民女不敢居功。

    我垂首盯著帝王袍角翻涌的云氣紋,

    此乃太史公《貨殖列傳》所載,農(nóng)不出則乏其食,工不出則乏其事——

    商不出則三寶絕。

    劉澈突然接口,他腕間赤玉珠在月光下泛著光澤。

    虎嘯聲穿透夜色,司馬相衍的慘呼從獸園傳來。

    程娘子提著染血的裙裾奔入宣室殿,手中竟攥著半片帶銀魚符的官袍:

    陛下!司馬典簿他......

    驚了陛下的白虎,該當(dāng)何罪

    樂陽公主的護(hù)甲叩響玉階,她身后武士拖著的鐵籠里,司馬相衍官帽上的雉翎正卡在虎齒間。

    這個(gè)場景何其熟悉——前世元狩二年春獵,他也是這般狼狽地困在獸籠,求我以《長門賦》替他求情。

    劉澈忽然輕笑出聲,

    朕聽聞卓娘子擅釀酒,可釀得出讓人說真話的酒

    我解下腰間錯(cuò)金銅壺,琥珀色酒液傾入夜光杯:

    此酒名椒柏,飲者三杯必吐真言。

    當(dāng)司馬相衍被押到階前時(shí),他官袍下擺還沾著虎圈稻草。

    我執(zhí)壺斟滿第三杯,酒液在月光下泛起高貴的紫色漣漪。

    劉澈看著這一幕,非常愜意

    朕現(xiàn)在就封你為卓掌書使。

    劉澈又看向渾身發(fā)抖的司馬相衍無奈地?fù)u搖頭,

    想不到民間傳聞才華橫溢的司馬典簿竟然如此懦弱窩囊……

    第五章

    未央風(fēng)雪

    元光五年的初雪壓塌未央宮西闕時(shí),我正將鹽鐵專賣策刻進(jìn)竹簡。

    樂陽公主送來的犀角筆蘸著朱砂,在山海之利歸少府處暈開赤痕。

    窗外忽然傳來熟悉的吟誦聲,司馬相衍披著玄狐大氅,正在梅林里教小黃門背賦。

    卓掌書使,程鄭求見。

    侍女話音未落,冶鐵商已踹開偏殿木門。

    他手中鐵礦石砸在案幾上,震翻我新調(diào)的胭脂釉酒甕。

    前世他便是用這般手段,毀了我獻(xiàn)給太后的百花釀。

    小娘子好手段!

    程鄭指著竹簡上的鹽鐵官營四字,絡(luò)腮胡沾著雪渣,

    斷人財(cái)路如殺人父母......

    程公可知斷國財(cái)路者當(dāng)誅九族

    我碾碎朱砂塊,殷紅粉末隨風(fēng)飄向窗外。

    不遠(yuǎn)處,梅林里的小黃門突然咳嗽不止吸引了我們的注意。

    突然,司馬相衍手中寫滿賦的簡牘墜地,露出夾層里臨邛縣衙的密函。

    程鄭的瞳孔驟然收縮。

    他當(dāng)然認(rèn)得那方朱雀紋官印,三月前私運(yùn)生鐵的批文上,蓋的正是這方如律令印。

    此刻函中鹽鐵西運(yùn)夜郎六字,在雪地上刺目如刀。

    本官倒不知程公如此忠君愛國。

    樂陽公主的鸞駕碾雪而來,金絲楠木車轅上綁著個(gè)血肉模糊的人—正是臨邛主簿。

    那人指尖還沾著紅色的珊瑚粉。

    司馬相衍的吟誦聲戛然而止。

    他慌亂中踩到自己大氅,跌坐在我潑出的酒漬里。

    前世他誣我私通匈奴時(shí)何等威風(fēng),此刻卻連滾帶爬地抱住公主靴尖:

    下官愿作證,程鄭私鑄兵器......

    他朝著樂陽公主地上一封還未開啟的密函。

    卓掌書使,你幫本公主打開看看……

    我拔下金簪挑開密函火漆,松煙墨混著土腥味撲面而來。

    函中繪制的兵器圖樣,竟與前世匈奴襲邊時(shí)的彎刀制式分毫不差。

    雪光透過茜紗窗照在程鄭臉上,他額角青筋如蠕動(dòng)的蚯蚓。

    好個(gè)鹽鐵西運(yùn)!

    突然,劉澈的龍紋氅衣挾著風(fēng)雪闖入眼簾,他從樂陽公主的鸞駕里下來的聲音驚動(dòng)了眾人。

    片刻,走到我面前拿走那封密函進(jìn)行查閱,

    朕的虎賁軍上月折在隴西,用的就是這種夜郎彎刀!

    樂陽公主突然抽劍斬?cái)嘬囖@繩索,主簿的尸首滾到程鄭腳邊。

    這個(gè)前世害我父兄下獄的酷吏,此刻怒睜的眼中還映著未央宮的飛檐斗拱。

    陛下明鑒!

    程鄭突然拔出腰間的鋒利匕首,猛地?fù)湎蛩抉R相衍,

    都是這廝牽線搭橋,說樂陽公主府需要......

    劍光閃過,程鄭的咆哮戛然而止。

    劉澈的侍衛(wèi)用湛盧劍穿透他后背,劍尖挑著塊帶朱雀紋的鐵牌—

    正是出入未央宮武庫的符節(jié)。

    前世我懸梁那日,司馬相衍腰間也佩著同樣的鐵牌。

    卓掌書使。

    帝王突然喚我,劍尖血珠墜在竹簡鹽鐵二字上,

    你說這專賣策,該從何處始

    我展開《鹽鐵流輿圖》,不卑不亢道:

    當(dāng)斷夜郎古道,改走靈關(guān)道。

    指尖劃過輿圖西南角,那里標(biāo)著多處無名山谷。

    前世司馬相衍納妾所居的藏嬌塢,正是私鹽中轉(zhuǎn)之地。

    風(fēng)雪突然加劇,宮燈在穿堂風(fēng)中明滅不定。

    司馬相衍蜷縮在角落,官袍下露出半截翡翠耳珰。

    我認(rèn)出那是程娘子之物,與前世主簿之女的耳珰竟是一對。

    擬詔。

    劉澈在竹簡批下朱砂御筆,

    即日起,鹽鐵專營事務(wù)由錦官城掌書使卓文淑總領(lǐng)。

    第六章

    金馬門變

    建元四年的倒春寒裹著寒風(fēng)刮過長安東市,我望著官倉前蜿蜒的百姓隊(duì)伍,指尖掐進(jìn)掌心。

    世家到底出手了。

    三日前開始,關(guān)中七十二鹽井竟同時(shí)封灶熄火。

    掌書使,平準(zhǔn)官急報(bào)!

    侍女捧著染血的帛書沖進(jìn)值房,

    河?xùn)|鹽商哄抬糧價(jià),一石黍米竟要五百錢!

    我展開帛書,血腥味里混著熟悉的曼陀羅香。

    這是司馬相衍最愛用的熏香,看來他投靠世家后,倒不忘把這下作手段教給新主子。

    備車,去上林苑。

    我將鹽倉鑰匙扔給侍衛(wèi)長,

    開倉放鹽時(shí)記得說,這是去年臘月腌梅子的陳鹽。

    馬車駛過覆雪官道時(shí),我掀簾望著路旁凍斃的流民。

    前世司馬相衍就是這般逼我交出《鹽鐵論》手稿。

    他用百姓的命做要挾,用文人的筆做刀劍。

    上林苑虎圈旁,十幾個(gè)世家貴女正圍著火爐說笑。

    我一眼認(rèn)出為首的程娘子,她發(fā)間新簪的翡翠步搖,分明是抄家時(shí)從程鄭府庫搜出的贓物。

    喲,這不是咱們的錦官城掌書使嗎

    程娘子故意打翻鹽罐,聽說官鹽都帶著霉味,不如我們私鹽......

    我俯身拾起滾到腳邊的鹽塊,指尖沾了點(diǎn)送入口中。

    咸苦味里混著熟悉的硫磺氣息。

    果然如我所料,世家在私鹽里摻了丹砂礦渣。

    程娘子可知,上月陛下腰間的赤玉珠為何褪色

    我突然抓住她手腕,丹砂遇熱則化汞,這私鹽里的毒,可是會(huì)要人命的。

    貴女們驚慌后退時(shí),我瞥見梅林深處玄色衣角一閃。

    金馬門前積雪被踩成黑泥時(shí),寒風(fēng)卷著雪粒子打在青銅斛上,叮當(dāng)聲淹沒世家雇來的鼓噪人群。

    卓文淑妖言惑眾!

    司馬相衍趁亂突然從人群擠出,他掏出懷中的《鹽鐵論》,

    女子干政,禍亂朝綱!

    諸位且看!我手中這本才是真正的《鹽鐵論》。她一介女子能寫出什么佳作

    人群嘩然,老儒生們擠到前排扶正冠冕。

    太學(xué)博士王臧突然奪過偽本,仔細(xì)翻閱:

    本公主倒要看看司馬典簿能寫出什么佳作來!

    清越女聲破空而來,樂陽公主的鸞駕碾雪而至。

    太學(xué)先生覺得如何

    樂陽公主看向太學(xué)博士王臧。

    在下覺得此《鹽鐵論》辭藻華麗,文采斐然……

    哦給本公主瞧瞧。

    博士王臧向樂陽公主呈上司馬相衍寫的《鹽鐵論》。

    除了辭藻華麗,一無是處。這個(gè)可是鹽鐵管理的策論,不是拿來邀功的文章!

    樂陽公主拿出我之前寫的《鹽鐵論》,向眾人展示:

    本公主倒是覺得卓掌書使寫的《鹽鐵論》極好。

    眾人翻閱后,連連夸贊。

    司馬相衍踉蹌后退,一臉怨念得看向我。

    卓文淑!

    司馬相衍突然持匕首撲來,

    你毀我仕途......

    破空箭嘯打斷嘶吼,公孫詭的狼牙箭穿透他右肩。

    我俯視這個(gè)曾讓我魂?duì)繅艨M的男人,頓時(shí)心里只有惡心

    聞君有兩意,故來相決絕——這話該我說了。

    隔日,太監(jiān)手中詔書蓋著鮮紅玉璽:

    即日起,設(shè)鹽鐵女子商團(tuán),卓文淑領(lǐng)大農(nóng)丞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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