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9 章
修長五指漫不經心地按在門上,白玉無瑕,骨節(jié)清晰似泠泠竹節(jié),皮膚白皙如檐上冰雪,輕輕按下所有逃生的可能。
少女微微偏頭,眼波瀲滟,含著一汪桃花春水,但見秋風乍起,滿池心緒漣漪。
這一剎那,白珈想了很多,又似乎什么都沒想。
他既然追過來,就說明霍爾已經輸了,甚至已經被殺,來不及惋惜一條生命的轉瞬即逝,生死有命這四個大字立刻浮上腦海。
少年神色藏在面具之下,淡漠如雪的冷眸定在她臉上,刺骨寒意剖開血肉,一寸寸打量她、審視她,剔肉刮骨,難消其恨。
道森突然伸手將白珈攬入懷中,對少女無謂的反抗不屑一顧,仿佛禁錮一只鳥雀。
“你干什么!”柯西想將白珈拉回來,道森眉眼中流露出些許不耐煩,把他踹出老遠。
“別動他!”少女劇烈地掙扎起來,橫亙在肩上的手臂結實有力,任她漲紅了臉也掰不開,白珈一狠心,低頭咬了下去。
低低的抽氣聲傳入耳中,嗓音低沉如碎玉沉珠,暗暗壓制著一絲并不明顯的怒意,石中火,雪中竹,越是隱忍,爆發(fā)的那一刻便越驚天動地。
白珈聞到濃重的血腥味,不禁皺了皺眉。
她這一口雖然咬的不輕,但是絕沒有到流這么多血的地步,難道……她心中忽地涌起一個猜測。
“你受傷了?”她側過臉頰,眉峰蹙起。
道森不咸不淡地看她一眼,探究的目光直直望進少女烏墨色的眼底,片刻之后,冷漠地移開視線。
遠處火光熙攘,領主府的侍衛(wèi)反應過來,第一時間對進出領主府的各個出口進行封鎖,他們所在的后門自然也是一處。
不遠處柯西爬了起來,看一眼道森,看一眼漸近的火光,最終茫然的目光轉向白珈,不知所措地原地呆站著。
白珈心中千回百轉。
她自然可以把道森拖在這里,等領主府的守衛(wèi)抓住他,在梅洛德因面前揭露這位貴公子的丑惡真面,但像他這么見不得別人好的狗東西,必定會攀咬出她和柯西,到時候三個人同歸于盡,一切都白費。
不如先脫身,之后再想辦法甩掉道森,總歸他受了傷,一個人躲不開侍衛(wèi)的追擊,不會那么快就要他們小命。
不待她開口,道森飛快地打開后門,按照白珈事先吩咐,哈特準備了一輛兩匹駿馬拉的車,車上放了傷藥、紗布還有一些食物。
她預估到會有人受傷,但是沒想到受傷的是道森,這些東西簡直是比喂了狗還不如。
柯西被道森逼出去趕車,按照他指的方向一直往南。
少女抱著膝坐在角落,月色明暗映照荷花芙蓉面,眉眼舒淡,盤山照水,杏眼輕闔,睫羽如蝴蝶羽翅般輕輕顫動。
只聽唰一聲,寒光一閃,戾氣十足的劍刃抵上少女脆弱的脖頸,不偏不倚壓住烏青色血管,只需稍稍用些力氣,便能夠截斷代表生命的熱流。
白珈抿了下唇,攥緊指尖,強壓住心底的恐懼,抬頭與他對視。
少年摘了金屬面具,露出淡漠出塵的迤邐面容,流了太多血的緣故,面色蒼白如紙,唯獨山青翡翠似的雙眸是一抹艷色,正冷淡地瞧著她。
如今是什么心情,他自己也說不清。
他何其聰明,霍爾出現的瞬間就猜到中了計,少女倉皇驚慌的面容闖進眼眸,沉寂如頑石的心臟片刻遲疑,見縫插針的黑火便從肋下穿過,險些將他置于死地。
幸好對方愚蠢而傲慢,只不過是個巫師,拿著把破刀就敢舞到他眼前來。
抬手,一劍割喉。
她很聰明,今晚所有人都是她的棋子,攔住他的去路,拖住他的步伐,甚至于殺了他。
但她又很蠢,為什么覺得這些草包能殺了他?還是說她太著急殺他,頭腦都不清醒了?“你這么恨我?”少年清凌凌的嗓音在狹小的車廂內響起,恰到好處地驅散迷蒙沉悶。
白珈忽地清醒過來。
“我為什么要恨你?”聲音小小的,像受傷的幼獸。
道森冷笑:“我怎么知道?”白珈咬了咬下唇,眼中流露出幾分倔強:“今晚的事與我無關。
”一聲冷笑驟然響起,像是一巴掌打在少女的臉上,一雙嬌俏杏眼倏地染上薄霧,眼眶泛出淡淡薄紅,玉蔥般的五指緊緊捏住衣角,似是受了天大的委屈。
少女忍住哽咽,擦去將落未落的眼淚,“霍爾抓了我的仆人,他威脅我,如果我不配合他的話就要把他們都殺了……我實在不知道該怎么辦……”“我也不想你有事……”說完,嗚咽的哭聲再也止不住。
道森許久都沒說話。
白珈捂著臉哭,很想看看他的表情,但是偷看被抓的話會被他看出破綻,而且會很尷尬,因此強忍住,只是一味地哭。
她說的話半真半假,不怕道森去查證。
唯一擔心的就是眼下。
以往的接觸足以證明道森鐵石心腸,示弱裝傻這一套不知道對他到底有沒有用,或者萬一道森被她哭煩了,一劍劈死她也是有可能的。
倒是趕車的柯西先按捺不住,語氣中藏不住的擔心:“怎么了?洛邇小姐,你沒事吧?”白珈打著哭嗝說了句沒事。
頸間寒意倏忽遠離,白珈勉強擦干眼淚,長劍豎在她身前,少年修長的手漫不經心地搭在劍上,如玉如竹,白皙漂亮,骨節(jié)分明。
眼眸淡漠如山間青玉,蘊著一潭深竹池水,細細看去,還能分辨出一星半點的揶揄,對她說的話不置可否。
雖說看不出他是什么態(tài)度,但從行動上來看,她的話他大抵還是聽進去了,白珈乘勝追擊,連忙殷勤道:“我?guī)湍闾幚硪幌聜诎伞?br />
”冷冷的視線落到她頭頂,道森遲疑了一下,旋即伸手脫下被血浸濕的衣服,露出白皙健壯的身軀,薄薄的一層肌肉,線條緊實流暢,似乎蘊含著無窮的爆發(fā)力。
白珈看了一眼,當即頭腦昏昏,臉頰飛上一朵云霞,耳根變得灼熱燙人。
不過她也不敢忘了正事。
少年腹部不知被什么東西烙下一枚銀幣大小的血洞,四周像是被燒焦了,散發(fā)出陣陣熟肉的味道。
她皺著眉頭,飛快地瞟了一眼道森,他也正垂眸看她,眼中并無其他情緒,只是似乎有些……惱怒?白珈還以為自己看錯了,結果下一秒,就聽見少年清冽的嗓音在耳畔響起:“上藥就上藥,你臉紅什么?”細細聽來,頗有幾分咬牙切齒。
少女臉更紅了,杏眼彎彎,流露出幾分掩飾不住的狡黠,像貓看見新奇的玩具,必須要伸出爪子犯這個賤。
稍微用酒精消了消毒,撒上止血的藥粉,道森整個過程都一言不發(fā)地闔著眼睛,除了面色蒼白,看不出任何異樣。
真能忍。
白珈心說。
少女白嫩如新藕的手臂虛虛環(huán)抱住少年勁瘦的腰身,纏上一道道紗布,素雪般冷白的肌膚附上一段云雨棉紗,平添幾分脆弱溫順。
白珈打了個蝴蝶結,手上用了點力氣,頭頂傳來一聲難耐的輕喘。
手一頓,她舔了舔干澀的唇,按捺不住心底的悸動,偷偷抬起頭看他的表情。
正好撞入驚鴻眉眼。
偷香竊玉的小賊一愣,復又飛快地低下頭,頸間泛起薄紅。
“看什么?”低低的聲音如山泉擊石。
少女罕見地猶豫了,吞吞吐吐不知如何作答。
道森勾起一個笑,姣美清冷恍若雪月。
因為這一副好皮囊,從小到大他不知受多少人追捧,或不懷好意,或滿心雀躍,但他們無一例外,都大膽而奔放地向他表達了愛意。
害羞到連看都不敢看他一眼的,眼前這是第一個。
白珈感受到胸腔中的心臟砰砰直跳,連自己都覺得莫名其妙,以前也不是沒見過這張臉,并未有這般感受,難道真是春心萌動?還沒想清楚,少年忽地俯身,水色的唇湊到她耳邊,輕聲問道:“你剛才說不想我有事,是真心的嗎?”白珈愣了一瞬。
她固然也知曉此時應當竭盡所能向道森表真心,但望著那雙烏青如玉的眼眸,謊言像被哽在喉嚨里,怎么都說不出來。
道森還在看著她,耐心地等她的回答。
給她一種她的答案很重要的錯覺。
白珈思索再三,動了動唇:“我……”剩下的話還沒出口,車身猛烈地一剎,巨大的慣性使得白珈身體脫力,控制不住地向前滾去,木制的橫窗近在眼前,臉撞上去必定撞得眼歪嘴斜!救命!預想中的疼痛并未襲來,一只偏冷卻有力的大手攬住她的肩膀,將她牢牢擁住,眼前天旋地轉的金光慢慢散去,少年清俊而堅毅的面容逐漸清晰。
“怎么回事?”白珈立刻反應過來。
柯西不是不靠譜的人,明知她和紅斗篷共處一室,必然是想方設法地讓車平穩(wěn),力求不激怒紅斗篷。
突然急剎必定是不得已而為之。
“洛邇小姐,”柯西的聲音有些顫抖,“您需要出來看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