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戍邊

    扶蘇看罷田安遞來的竹簡，便離開了高泉宮。

    咸陽宮的宮殿多到數(shù)不過來，好在這里還有幾座書庫，都是用來存放秦國收集而來的典籍，其中就包括農(nóng)桑水利相關(guān)的典籍，不管是鄭國渠也好，還是都江堰，它們在開鑿的過程中都被詳盡地記錄在案。

    而歷代秦王都會將這些卷宗保存下來，放入咸陽宮中，成為寶貴的知識財富。

    扶蘇覺得在這個時代，看到這些寶貴的記錄極為難得。

    無論是開鑿龍首渠，還是修建西渭河的橋，都需要水利方面的知識。

    書庫中書架排放整齊，扶蘇拿起其中一卷竹簡，手上還沾了不少灰塵，陽光從窗外照入，還能見到空氣中有灰塵在漂浮。

    等田安將這里的窗戶都打開，這里的空氣才好了不少。

    扶蘇正看著手中的書卷，就有內(nèi)侍腳步匆匆而來又在田安耳邊低聲言語了幾句。

    言罷，這個內(nèi)侍見到公子在此地看書，也不敢多打擾，便行禮告退。

    扶蘇疑惑道：“怎么了？”

    田安回道：“今天皇帝宴請諸多齊魯名仕，淳于越為首的儒生都進諫，希望皇帝行周禮，丞相聽聞此事勃然大怒�！�

    扶蘇道：“最近，老師心情很不好�！�

    田安頷首。

    淳于越與老師之間的矛盾已有很久了，就因當初自己這位秦國公子的老師，淳于越還幾次進諫。

    在朝政意見上，淳于越還希望秦國的公子應(yīng)該多與各家名仕走動。

    治理一個國家談何容易，這種爭論大概還會持續(xù)很長一段時間。

    “給蒙恬的信送去了嗎？”

    “回公子，一早就讓人快馬送去了北方�！�

    人嘛總是要多學(xué)一些，十五六歲正是最善于學(xué)習(xí)的年紀，當然了人要活到老學(xué)到老。

    他們會說起周禮，無外乎是希望始皇帝成為他們心目中的君上，這位君上要遵循周禮。

    再對老師來說，遵守以前的禮制，卻又要回到分封制。

    所以啊，老師與淳于越那些人所抗爭的禮數(shù)嗎？

    根本上，他們還是在為了分封制與郡縣制爭吵。

    吵來吵去，又沒完沒了了。

    扶蘇目光看著手中的書，臨近午時的時候讓人將水利相關(guān)的書籍全部裝入一個個箱子中，送入高泉宮。

    午時，扶蘇又煎了一條魚，再將魚頭與魚骨熬成湯。

    田安已將食盒準備好了，食盒下部分是用銅所鑄，底部可以存放燒好的木炭，如此一來食物在盒內(nèi)還能繼續(xù)加熱，不會走到半路就涼了。

    “公子，讓人去詢問了，皇帝在章臺宮�！�

    扶蘇收拾了一番，就急匆匆離開了高泉宮，往章臺宮而去。

    正值天寒地凍，盒中的魚肉與魚湯即便是在食盒底部的木炭加熱下，在這寒風(fēng)中還是有可能會涼透，扶蘇只能加快腳步。

    天空又下起了大雪，或許在以后人們的記錄中，公子扶蘇冒雪給始皇帝送去溫?zé)岬聂~湯，以表孝心，這或許也是人們口中的一大美談吧。

    章臺宮前，站著穿著甲胄的侍衛(wèi)與一身黑衣的內(nèi)侍。

    經(jīng)過通稟之后，扶蘇這才拎著魚湯走入殿內(nèi)。

    一入殿內(nèi)，感覺溫暖了許多。

    抬頭看去，父皇正在竹簡上寫著批復(fù)，長長的須髯都快碰到桌案了。

    “端來吧�！�

    聞言，扶蘇打開食盒將一碗煎好的魚，與一碗魚湯放在父皇的案前。

    嬴政吃了一口魚肉，滿意地撫須道：“甚好�！�

    扶蘇又將溫?zé)岬聂~湯端上。

    嬴政接過魚湯又飲下一口。

    溫暖的章臺宮中，父子兩人相對而坐，公子扶蘇為始皇帝遞碗，遞勺。

    始皇帝耐心嘗著魚肉，喝著魚湯。

    安靜的殿內(nèi)殿外，在這里的內(nèi)侍與侍衛(wèi)皆肅穆不語，或許這就是人世間最好的父子了吧。

    始皇帝的神色還是嚴肅的，話語也不多，有子如此，令人何其羨慕。

    待父皇喝完了魚湯，吃了魚肉之后，扶蘇還端坐在一旁收拾著碗筷。

    嬴政的目光先是落在眼前的文書上，而后看著手腳正忙碌收拾的兒子，目光看向了兒子的發(fā)冠，低聲道：“朕該讓人給你做一個更好的發(fā)冠�！�

    扶蘇應(yīng)聲點頭。

    嬴政拿起擱在一旁的毛筆繼續(xù)看著文書。

    安靜的殿內(nèi)，只有香爐飄著一些細煙，還有暖爐正在燒著。

    嬴政又道：“洛水的河渠修繕得如何了？”

    “回父皇這才臺宮時，寒風(fēng)迎面而來。

    回到高泉宮的時候，扶蘇又聽說，剛回到關(guān)中五萬大軍也被送去了北方，需要修筑長城抵御匈奴人，而這些人都由蒙恬帶領(lǐng)。

    匈奴部落中那位叫冒頓的人，大概會成為北方的隱患。

    信中一再提醒了，也不知道蒙恬看到了又會作何感想。

    天實在太冷了，一場雪后地面又結(jié)成了薄冰。

    今天是公子去章臺宮聽政的重要一天，這也說明了大秦的公子扶蘇能夠參與國事了。

    大抵，能夠在章臺宮，在始皇帝面前說上一兩句話，那就算是參與國事。

    扶蘇穿好衣裳，離開高泉宮走在寒風(fēng)中，早晨的咸陽宮并沒有什么人走動，就快走到章臺宮的時候，才能看到三三兩兩的大臣，他們一邊議論，一邊走向大殿。

    扶蘇不動聲色走在后方，而四周的人也注意這位走在朝臣中的少年人。

    并不是所有人都認識秦國的公子，而當有人認出了此少年就是公子扶蘇，這才有不少人惶恐行禮。

    來參加廷議的人不少，扶蘇走到章臺宮門口，看眾人見到自己就要行禮，扶蘇還要作揖回禮。

    小半刻時辰之后，扶蘇便覺得如果人再多一些，說不定自己光是行禮就要累死。

    不多時，扶蘇見到了老師李斯與一個須發(fā)灰白的老人家。

    李斯快步上前行禮，“公子�！�

    “老師�！�

    李斯又介紹道：“這位就是蒙大將軍�！�

    “原來是蒙武大將軍�！�

    蒙武笑著道：“哈哈，末將當年見過公子，那時候公子還是很小一個�！�

    扶蘇尷尬一笑。

    隨著來參加早晨廷議的人越來越多。

    穿著一身黑青色朝服的淳于越正快步走來，在他的身后還有不少人，這些人都穿著一樣的衣裳，足足十余人。

    章臺宮大殿前的臺階很高也很多，有些上了年紀的人需要互相攙扶才能走上來。

    眼看殿前的人都快到齊，殿內(nèi)又有內(nèi)侍朗聲傳話，“入殿！”

    眾人這才紛紛脫了鞋履。

    走入殿內(nèi)，又感覺到了些許涼意，扶蘇跟著老師李斯找了一個前排的位置。

    又過了半刻時辰，隨著內(nèi)侍的一聲高喝。

    始皇帝穿著一身黑色衣袍，神色嚴肅地走入大殿內(nèi)。

    眾人紛紛行禮。

    等始皇帝坐下了，眾人這才有所放松。

    李斯先站出朝班，講述今天廷議需要議論的事。

    扶蘇站在自己的位置上本著學(xué)習(xí)的態(tài)度，聽著這次廷議。

    其余諸多事都很順利，只要是丞相李斯與副相馮去疾講述的政事，大家都通過了決議。

    而始皇帝坐在大殿內(nèi)，依舊一言不發(fā)。

    扶蘇正想著今天要不要請老師去商顏山看看，就因一件事惹得大殿內(nèi)所有人議論不停。

    章臺宮很高很大，即便是兩百余位朝臣站在大殿內(nèi)，這里還顯得空曠，眾人的議論聲不�；仨懺诖蟮钪�，就像是無數(shù)只蚊子，形成的某種低頻噪音。

    這種聲音本就聽著不舒服，而隨著朝臣們議論得越久，議論聲也逐漸越來越大

    直到現(xiàn)在，丞相李斯的臉色尤其難看。

    因要修筑北方長城，需要將五個郡的鄉(xiāng)民，遷往北方。

    而這種移民戍邊的事一經(jīng)說出來，便引起了這么大的議論，議論聲中反對的聲音也越來越多。

    見到一人站出班列，其人正是齊魯博士淳于越。

    “敢問丞相，要遷民多少戶？”

    李斯的目光盯著對方，沉聲道：“三千戶�！�

    此言一出，大殿內(nèi)驚起一片議論聲。

    淳于越又道：“丞相遷民是為了修筑長城？”

    李斯道：“抵御北方匈奴�！�

    “臣為何聽聞匈奴向秦國進獻羊群數(shù)萬頭�！�

    李斯深吸一口氣，像是在撫平情緒，又道：“蒙恬一到北方，趕走了在燕趙長城內(nèi)外的匈奴，匈奴人送來了如此厚禮是為了收買，蒙恬沒有接受他們的收買，奪了匈奴人的羊群�！�

    淳于越又道：“如此遷民令北方各郡民生凋敝，田地何人耕種？”

    “長城以南自然有田地給他們開墾�！�

    “如何安居�！�

    李斯又回道：“有大軍戍邊，自然可以安居。”

    又有文臣站出來，言道：“敢問丞相，是否擔(dān)憂各地六國舊地之民起兵反復(fù)？”

    扶蘇注意到，老師一時間氣得不知道該怎么回話了。

    老師甚至用力咽了咽唾沫，目光盯著每一個站出來質(zhì)問的齊魯博士。

    現(xiàn)在，扶蘇見到此場景有些明白了。

    從眾人的身份上來說，這像是一場齊魯與法家的對抗。

    而讓老師最生氣的，則是有人竟然說大秦是不是怕六國舊地的人們起兵造反，這才發(fā)動遷民戍邊。

    這如何不令人生氣，老師本著為了抵御匈奴人，保護北方的公心才有了遷民戍邊的決策。

    可在有些人眼中，竟然成了擔(dān)心六國舊人起兵造反的膽小舉動。

    被小人如此揣測，李斯呼吸沉重，站在大殿內(nèi)，面對眾人大聲道：“你們都應(yīng)該去北方，用你們的眼睛好好看一看，現(xiàn)在的北方是什么樣子！”

    “你們在這里這般言語，可有想過一旦北方失守，匈奴之禍將禍及大半個中原！”

    李斯的話語聲越發(fā)響亮，他的語氣帶著怒火，又道：“若不堅守北方，匈奴人就會南下！搶奪我們的糧食，土地與我們的妻兒！”

    話語聲停下了，大殿內(nèi)恢復(fù)了安靜。

    李斯這句話如同咆哮般的喝罵，還在大殿內(nèi)有些許回響。

    只有丞相的呼吸聲，以及丞相憤怒的目光，看著剛剛站出來反對的每一個人。

    扶蘇心中感慨，老師每天的生活莫非都這么精彩？

    嬴政道：“移民戍邊之事不可延誤，此事由李斯與蒙武主持，都散了吧�！�

    始皇帝的話語聲帶著疲憊，而后起身離開了大殿。

    眾人紛紛行禮，等眾人都走得差不多了，見老師還在這里與幾人吩咐著，扶蘇就站在一旁。

    又有內(nèi)侍快步而來，行禮道：“皇帝命公子與丞相，留下用飯�！�

    待眼前的事吩咐完，李斯回身行禮道：“公子。”

    扶蘇站在原地，行禮道：“老師面對數(shù)十人質(zhì)問，不曾退讓半分，扶蘇佩服�！�

    “事關(guān)北方安定，臣不敢有半分退讓�！�

    內(nèi)侍躬身道：“公子，丞相，這邊來�！�

    扶蘇跟著這個內(nèi)侍與老師走向章臺宮的后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