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3 章

    近郊的度假酒店離城西別墅不算近，車窗外的燈光一排排往后倒退，接近十二點的申城居然還是車水馬龍，湍流不息。

    仿佛一座巨大的機器，一刻不停地運轉(zhuǎn)。

    謝丞禮側(cè)頭看了肩膀上的女孩一眼，溫爾已經(jīng)靠著他睡著了，櫻唇微啟，神色舒展。

    整個人窩在真皮后座上，側(cè)身倚著他胳膊，半張臉埋進了他肩膀。

    她的頭發(fā)還帶著一點點發(fā)蠟的味道，臉上的妝已經(jīng)微微暈開，露出宴會期間匆匆補過妝的痕跡，被盤起的頭發(fā)已經(jīng)蹭得有點亂糟糟，發(fā)尾蹭在他頸側(cè)，有些癢。

    小姑娘看著清瘦單薄，睡著后對于謝丞禮的肩頸來說卻不輕，但落在他身上時，他竟意外地感受到安穩(wěn)。

    謝丞禮看著肩膀上熟睡的人沒有敢動。

    他背靠著座椅，右手微微抬起護著她扭著的后頸，要是一直這個姿勢，估計下車就落枕。

    不過他自己卻姿勢僵直，哪怕右腿已經(jīng)小幅度地痙攣過一次，也仍舊沒有調(diào)整角度。

    司機張叔看了后視鏡一眼，壓低聲音：“謝先生，快到了。

    ”謝丞禮點了點頭：“慢一點。

    ”車速放緩，駛進謝家的院子時已經(jīng)快要凌晨一點。

    冬夜薄冷，車燈掃過前院時，一只蜷著身子的貓從圍墻邊跳過去，留下一道倏然消失的影子。

    輪椅被張叔從后備箱取出來早就組裝好放在車旁。

    他沒有立刻下車轉(zhuǎn)移，只低頭看了溫爾一會。

    女孩今天畫的妝很精致，和以往溫和的漂亮不同，今晚似乎改變了眉毛的形狀，眉眼竟然顯得有些凌厲。

    溫熱的呼吸貼著他胸側(cè)，一下一下，帶著信任又放肆的重量。

    他看了一秒又一秒，最終還是輕輕地，慢慢地，一寸一寸抬起她的手臂，卸下女孩依賴的搭靠。

    把一直放在后座的毛毯裹在女孩身上，才放心的打開車門。

    右手撐著車門，小心地控制雙腿墜落的角度，撐著車座椅轉(zhuǎn)移到輪椅上。

    因為時間有些長，用手將完全失去支撐的雙腿撈起，扶著膝蓋把它丟回腳托上。

    等謝丞禮完全坐穩(wěn)，才伸手揉了揉溫爾的腦袋：“爾爾，到了。

    回家了。

    ”溫爾沒睜眼，只發(fā)出一聲黏糊糊的哼，掙扎著睜開一只眼，發(fā)現(xiàn)身上不知道什么時候多了毛毯，怪不得他開車門自己都沒感覺，埋怨道：“你都不叫我的。

    ”“看你睡的太香。

    ”他說。

    “你這話聽上去有點責備的意思哈。

    ”她瞇著眼看他，聲音帶著鼻音，“真小心眼。

    ”謝丞禮垂眼看她，聲音帶了笑意：“沒有責備，畢竟有人的口水留了我一肩膀我也沒打算讓她給我洗衣服。

    ”“這簡直是危言聳聽！”溫爾下意識伸手摸了摸唇角，并沒有留過口水的痕跡。

    才反應(yīng)過來自己被逗了。

    “快下車了。

    ”謝丞禮拍拍車門，“喝了酒，剛睡醒。

    別坐在車里吹風了。

    ”溫爾眼睛彎了彎，笑著伸出手環(huán)住他脖子。

    “那我決定坐實你污蔑我的事，”在謝丞禮的額頭刻意撅起嘴親了一下，把口水蹭在謝丞禮的額頭上，看著他愣怔著下意識抬手的動作，一把牽住謝丞禮的手跳下車，“不許擦，不然不跟你好了。

    ”“你真的成年了嗎？”“要你管。

    ”兩人進門時傭人已經(jīng)回房，客廳的燈開成柔光模式，讓人舒適的暖白色。

    溫爾赤腳踩著地毯，一邊打著哈欠一邊去樓上。

    她妝已經(jīng)全花了，眼線也暈開。

    褲腳在下車的時候被殘留在車身的雨水蹭濕了，進門后就被溫爾隨手卷得高高的，露出白得驚人的膝蓋和小腿。

    謝丞禮隔著她兩步的位置推著輪椅，兩人一起進了電梯上樓。

    等他進了主臥，溫爾已經(jīng)消失了。

    謝丞禮有些隱秘地期待著溫爾的反應(yīng)，但過了好幾分鐘，溫爾都還沒有回主臥。

    他有些疑惑，往客房更衣間的方向看了一眼。

    那邊傳來一陣開關(guān)各種柜門的動靜，緊接著就是一聲帶著笑意的，“謝丞禮。

    ”他“嗯”了一聲。

    “你終于不把我扔在客房了！”她高興的聲音從衣帽間傳出來，隔著不算近的距離和門，有些聽不真切，但是語氣卻揚起，像小時候惡作劇溫辭成功一樣。

    還和小時候一樣，連高興的語氣都沒什么變化。

    踏著步子登登登地跑回主臥的衣帽間，連個眼神都沒分給他。

    謝丞禮無奈笑著搖頭，推著輪椅過去，在門口停下。

    謝丞禮主臥的衣帽間本就極大，一面墻掛的是他常穿的襯衣和西裝，剩下一側(cè)原本空著，現(xiàn)在被整整齊齊地塞滿了溫爾的衣服。

    中間本放著謝丞禮的表柜現(xiàn)在被分出一半放著她的發(fā)圈和香水，還有不知道什么時候謝丞禮偷偷準備了許多的首飾和包。

    香水和身體乳被分門別類放在另一個角落不同的抽屜。

    溫爾站在中間，沒動，過了幾秒轉(zhuǎn)過頭來，眼里還帶著笑：“你整理的時候有用清單嗎？”謝丞禮有些承受不住溫爾的眼神，不自然地將視線落在表柜上：“大概記得你都喜歡什么。

    ”“不怕我的喜好有變化？”“有變化再換就是了。

    ”“那，什么時候準備了這么多首飾和包？”謝丞禮坦誠：“大部分是拍賣會讓秘書留意拍下的，包是昨天才定的，今天才送來。

    ”溫爾坐在和謝丞禮家衣帽間裝潢格格不入，但是和她家衣帽間一模一樣的懶人沙發(fā)里：“我屁股底下的沙發(fā)是你上次從我家回來才買的？”“嗯。

    ”“倒追你果然是個正確的選擇。

    ”溫爾其實心里早就感動的一塌糊涂，但嘴上還是開著玩笑，語氣肯定地關(guān)上柜門，繞過他往主臥里走：“那我現(xiàn)在也可以用你的浴室和衛(wèi)生間了嗎？”“你想的話可以。

    ”他回答得很快，然后頓了一下，“但對你來說，可能不方便。

    ”“什么意思？”“地面是防滑的。

    ”謝丞禮淡淡說，“臺子都偏低，高度不適合你。

    扶手太多，洗起來沒那么方便，你動作靈活，反而可能容易被扶手撞到。

    。

    ”溫爾一邊走一邊說：“你怎么知道我喜歡洗澡要舒服？”“你這兩天每天洗一次澡最少四十分鐘起，不舒服怎么呆那么久。

    ”她回頭看他，腳步?jīng)]停，卻早已揚起了嘴角，故意道：“那你早說你浴室不能給我洗澡，我去隔壁哦。

    ”“可以。

    ”謝丞禮哪里聽不出她的以退為進，道，“你愿意用就行。

    小心別撞到。

    ”她走進浴室前停了兩秒，回頭盯著他看了一眼。

    他靠在輪椅上，脊背貼著靠背，沒有什么表情，但目光落在她臉上，不避不閃。

    溫爾看著他，眼底卻浮出一點難過。

    她走到謝丞禮身邊，蹲下，雙手交疊放在謝丞禮瘦骨嶙峋的膝蓋上，然后把下巴搭在手上。

    仰視男人沉靜的面龐。

    “謝丞禮。

    ”她輕輕地說，“我現(xiàn)在好像有點幸福的過頭了，我忽然有點害怕。

    這不會是夢吧。

    ”“不是夢。

    ”他心軟地揉了揉溫爾的腦袋，低聲回答，“快去洗澡吧，浴室的面板開關(guān)有燈帶和溫度調(diào)節(jié)。

    洗漱用品都給你放好了，護膚品也在洗手臺上。

    ”“哦。

    ”浴室的門“咔噠”一聲關(guān)上。

    溫爾站在門口沒動。

    她本是想脫衣服的動作卻忽然頓住，視線掃過整間浴室。

    住在這里的兩天，她還沒進來過謝丞禮的浴室。

    墻面是啞光的米白色石紋，線條干凈。

    和別墅整體裝潢風格一致，規(guī)矩統(tǒng)一到挑不出一點錯處。

    彰顯主人極高的審美品味。

    只是和臥室一樣，浴室和廁所處處都安著功能分區(qū)讓整個空間變得割裂，違和。

    如謝丞禮說的那樣，高度過低的洗手臺，以及兩側(cè)的固定扶手。

    連帶著高度照到自己大腿處的鏡子，還有鏡子角落嵌入的防霧燈。

    智能馬桶邊上安裝的兩道橫桿扶手，還有淋浴區(qū)下方那張自帶安全帶，椅子腿嵌在地磚上的淋浴椅，和淋浴椅旁固定在墻上的置物架。

    她一步一步走過去，看著那些本不屬于自己世界的設(shè)施。

    淋浴椅上搭著一條干毛巾，沒有水漬，明顯被晾過；噴頭是可拆卸的低位設(shè)計，水溫旋鈕是大號防滑款，所有尖銳的地方都貼著防摔軟膠包角。

    大概是防止謝丞禮摔倒后磕到。

    每一樣都不突兀，每一樣都整潔如新。

    但也因為過于周全，看上去幾乎沒有溫爾這個“普通人”插足的空間。

    溫爾把帶進來的浴袍隨手掛起，站在洗手臺前抬頭，鏡子里映出她沒卸妝的臉，眼尾有一點點紅，唇色也淡了。

    她認真地掃視整個廁所和浴室。

    她沒有發(fā)現(xiàn)任何謝丞禮的護理用品。

    但很明顯，智能馬桶邊上的置物架被欲蓋彌彰地放著兩盆花。

    溫爾打開深灰色的洗手臺下的抽屜。

    一次性間歇導尿管，一次性留置導尿包，各種各樣厚度的紙尿褲映入眼簾。

    她忽然像被抽干了力氣。

    看著鏡子里表情此刻有些難看的自己，忽然笑了一下。

    “裝什么沒事人。

    ”輕聲說完這句，低頭擰開水龍頭卸妝洗臉，手摸到眼角，才發(fā)現(xiàn)眼睛已經(jīng)酸澀得厲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