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靈
得知此事的楚禪隱并不意外，因為他父王當年也死于帝王類似的手段，只能說皇帝卸磨殺驢的手段一如往常。
“表妹，夜深了，你去歇息吧，今夜我給念陵兄守靈。
”楚禪隱目光落在趙佑宜蒼白的面容上，“你身子不好，該多多休息。
”驟然得知長兄身亡之事背后有多么殘忍，趙佑宜再也撐不起精神去應對，只是點了點頭，任由小晴扶著離開。
翌日早晨，集市上人們口口相傳京中新鮮的八卦，近日京中最值得人議論的便是趙家與皇室一事，大家說得有鼻子有眼，仿佛親身經(jīng)歷。
“我娘家二嫂子的三舅告訴我，其實趙氏女的的確確跟皇室有婚約，不過是與楚王有婚約。
”賣臘肉的大娘拉著隔壁攤位賣生姜的大娘說悄悄話，只可惜她嗓門大，有不少過路人聽到了連忙圍過來。
“真的？那位楚王不是自幼長在弗州嗎？如何與趙氏女有婚約？”有人不信質(zhì)疑道。
大娘拍了拍大腿，“那還有假！聽說是圣祖爺親賜呢！要我說，當今實在不是人，毒死功臣，還強納侄媳，真是有違倫常！”那人見大娘說得信誓旦旦，不疑有他，連忙找家人談論此事。
此事一傳十十傳百，沒多久就滿城風雨，連戲臺子上都演上了長恨歌，文人雅客唾沫橫飛地討論此事，痛心疾首地表示皇帝荒唐至極。
高公公出宮查流言之事，沒想到一夜之間流言傳得愈演愈烈，甚至還扯上了楚王，連滾帶爬趕回皇宮稟告。
得知此事的皇帝氣得摔了一屋子的古董花瓶，“怎么回事？朕娶楚氏女怎么成了強納侄媳？還演長恨歌？豈有此理！”“陛下息怒啊！”高公公連忙跪下，“這事是從百姓口中傳出，范圍太廣，奴才無能沒有查找到源頭。
”聞言皇帝拿起茶杯砸向高公公，“滾！去領(lǐng)三十個板子！”高公公連忙退下。
“皇帝。
”太后剛到門口便看到滿地狼藉，忍不住眉頭緊蹙，“身為一國之君如此易怒，成何體統(tǒng)？”見是太后來了，正在氣頭上的皇帝也懶得行禮，只是草草地說了句母后來了。
“事哀家都聽說了，早就勸你不要惦記趙氏女，趙氏一族向來性情剛烈，你強求不來。
”太后沒在意他的反應，目光冷冷地看向他。
皇帝沒有答話，他想要一個女子有何不可，還要在乎那女子的感受？他是皇帝，九五之尊，自然無人敢違逆他。
觀他神情太后便知道他在想什么，不愧是她精心挑選的草包，文不成武不就還傻得很，如今這局面他不過一傀儡皇帝，趙氏女聰慧，他怎么可能斗得過。
不過她也不想趙氏女進宮，那女子性子太烈，又太過聰慧，進宮來只會攪亂皇宮的局面，而且趙氏女無牽無掛，要是哪天跟皇帝同歸于盡了，皇帝死了她去哪里再找一個這么傻的傀儡。
“一個女子罷了，你后宮里還缺女人？不過是容貌好了些，天底下美人多的是。
”太后揮了揮手讓人進來收拾殘局，“若你想要美人，便再大選一次。
”皇帝想說趙氏女不一樣，但看著太后那不容置疑的神情突然說不出口了，他自然也想到趙氏女對他恨之入骨，怕是恨不得弒君。
“那便聽母后的。
”皇帝妥協(xié)了，想到流言中的楚王，他忍不住問：“母后，不知父皇當年是否真的為楚王與趙氏女賜下婚約？”太后是繼后，入宮沒幾年先皇就死了，對當年宮闈之事并不了解，但隱約是有聽過先帝為楚王之子與趙氏女賜婚一事，后來不知是因為先皇死了還是別的什么便不了了之了。
“大概吧，估計這只是趙氏女拖延時間的手段罷了，難不成楚王還真會娶一介孤女？”太后揉了揉眉心，最近糟心事一樁接著一樁，福安又在鬧騰，非說要嫁柳氏子，說什么一見鐘情再見傾心非君不嫁，她剛下懿旨封柳氏女為公主準備和親，福安轉(zhuǎn)頭就要嫁給人家弟弟，簡直是胡鬧！皇帝回想了一下趙氏女的容貌，覺得不是沒有這個可能。
見他神色，太后直言：“不是誰懂像皇帝這般憐香惜玉，不論是青樓姑娘還是農(nóng)家姑娘都一一笑納。
”皇室娶親，要么是看女子背后的家族是否能給予助力，要么看女子是否足夠賢德知禮，能夠擔當起宗婦之職，娶妻娶賢不娶色，趙氏嫡系一脈已亡，旁支不成氣候，趙氏女性子剛烈，除非楚王腦子被驢踢了，不然怎么會娶趙氏女。
皇帝欲言又止，最后轉(zhuǎn)移話題道：“父皇忌日將至，是否按照習俗通知藩王進京？”當年太祖打天下結(jié)識的一幫異姓兄弟，建國后弟兄們封侯拜相卻分散各地，太祖決定一年之中挑選一日讓全部弟兄進京相聚，后來太祖覺得應該要讓此份情義世代相傳，故定下了先皇忌日藩王入京覲見的規(guī)矩，早些年皇帝剛剛登基根基不穩(wěn)，以不是整年不用大肆鋪張浪費為由拒絕了藩王進京，可今年是先皇崩逝第十年，先前的借口便不能用了。
太后想了想如今的局面，知不可再避，只點了點頭，“皇帝通知人去辦罷。
”走之前太后特意叮囑，“切不可再對趙氏女起心思，此女不是你能降服的。
”皇帝無所謂地點了點頭。
今日是護國大將軍趙佑黎送靈之日，因帝王圣旨，靈柩只停靈三日便匆匆出城，百姓們聽聞特來相送，一時哭聲震天。
趙佑宜身著縞素捧著趙佑黎牌位麻木地行走，見百姓紛紛來相送，兩行清淚直直而下，趙佑宜抱著牌位對出來相送的百姓行了一禮，“小女子謝過各位前來送我阿兄。
”“趙姑娘莫哭，我們絕不會讓你嫁給那昏庸無道的狗皇帝的！”“就是，我們拿爛菜葉臭雞蛋砸死那狗皇帝！”大家你一言我一語中盡是對帝王的憎惡，他們是人而非草木，一個是昏庸好色、只會刮收民脂民膏還毒害功臣的皇帝，一個是愛國愛民、征戰(zhàn)多年最后卻被帝王毒死的將軍，他們自然知道該選誰。
水能載舟亦能覆舟，能得到民心的人才是得到天下。
趙佑宜忍著淚對眾人再行一禮，“小女子謝過各位，不過不用了，萬一陛下怪罪你們，那該如何是好？”一人無所謂地擺了擺手：“我們這么多人，難道狗皇帝還會把我們?nèi)珰⒘耍磕遣挥妹魅�，今日便有藩王殺入京城取他首級�?br />
”眾人一聽覺得十分有道理，待送將軍靈柩出城后，眾人轉(zhuǎn)身就直奔皇城。
皇帝喜好微服私訪，尤愛訪青樓，不過他也知道自己是很多人的眼中釘肉中刺，所以出宮都會帶許多侍衛(wèi)，不過次數(shù)到了，他便顯眼得很，有不少人能從他們一行人的裝扮看出他們的身份。
劉二便是其中一個。
他兄弟參軍剛好是趙將軍麾下之士兵，對狗皇帝所作所為氣憤不已，見到一行人連忙招呼鄉(xiāng)親們，鄉(xiāng)親們聞言一擁而上。
劉二還特意喊了個口號：“鄉(xiāng)親們，就是這個人強搶民女！給我砸！”皇帝不明所以，侍衛(wèi)們連忙護駕，大喊：“你們是何人？！”百姓們才不管狗官的屁話，什么爛菜葉啊臭雞蛋啊通通不要錢似的送給皇帝，侍衛(wèi)們想攔但百姓們?nèi)硕鄤荼姡芸毂粐谥虚g的皇帝被砸得面目全非、臭氣沖天。
“刁民！護駕！來人護駕！”皇帝蹲在地上大喊出聲，百姓們跟沒聽到似的砸得更興奮了。
等巡邏隊趕來時，百姓們迅速做鳥獸散，因為人數(shù)眾多，又是常年干體力活的跑得快，沒一會就不見蹤影了。
巡邏隊隊長剛剛上任沒見過皇帝，見他被砸得那么狼狽自以為是哪個富家子弟做了壞事被人討伐，所以態(tài)度不緊不慢的，“這位公子，你還好嗎？”皇帝難以置信地抬起頭，他這一身污穢的樣子，這個小兵是怎么問出這句話的？“你說呢！廢話！”皇帝惱羞成怒。
隊長不明所以，直言道：“公子，百姓們不會無緣無故為難你，不知是你做了什么事惹怒了百姓們？”這話就差沒直接說蒼蠅不叮無縫蛋。
皇帝快被氣死了，他出宮尋花問柳，結(jié)果尋回一身爛菜葉，還被個小兵嘲諷！他直指隊長，“你，處死！”旁邊的侍衛(wèi)連忙低聲道：“陛下不可！他是宋氏子弟。
”宋氏便是太后的娘家，她的父親在朝中任丞相，她的兄長任戶部侍郎，還有不少大大小小的職位都是宋家人，現(xiàn)在朝堂上幾乎都是宋氏的一言堂了。
皇帝聞言，一下沒挺住，竟被氣暈過去了。
在高樓上觀察的影六看到這一幕連忙出城匯報給王爺。
楚禪隱偽裝成侍衛(wèi)隨行送靈，目光落在趙佑宜單薄的身影上，剛想上去關(guān)懷一二，影六便來了。
聽完影六所言之事，楚禪隱目光再度落在趙佑宜身上。
趙表妹……果然不一般。
眼睜睜看著趙佑黎的棺槨進入趙家陵墓，趙佑宜忍不住拿出帕子哭了起來，“阿兄——”楚禪隱聽到她的聲音連忙上去，礙于男女大防他不能扶她，只好示意她的侍女上前攙扶，“表妹，我們一定會為你阿兄洗清冤屈的。
”趙佑宜的眼淚還是止不住，洗清冤屈又如何？她的阿兄終究是回不來了，她的阿兄才不過二十歲，年紀輕輕便去了，她怎能不恨？怎能不淚流？楚禪隱知他安慰不了她，便陪她一同跪下，見她哭得傷心，實在忍不住隔著他與她的衣物，輕輕拍了拍她的肩。
趙佑宜意外地看向他，只見他眼底悲色濃厚，還多了一分……對她的憐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