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來了
陳越從來沒覺得自己是好人過,在y暗的巷子里刀口t1an血般茍活,像只耗子一樣,有一餐沒一餐,連上一次澡是什麼時後洗的也忘了,苦就苦在,他有潔癖。
癱坐在一處巷子里頭的垃圾桶旁,頭癢的愣是抓出一陣刺痛,看著細碎的屑塊摻雜著一點紅卡在臟w的指縫間,陳越很是嫌棄地將手在不是很乾凈的襯衫上摳弄──這襯衫是三天前從某個醉漢身上順出來的,尺寸不合,松松垮垮地掛在他身上,像是誰胡亂披上的破抹布,襯得他整個人也像從哪里掉下來的殘渣。衣擺下緣已經(jīng)被鞋印和灰塵染得發(fā)黑,原本應是白的扣子也缺了兩顆。
手抹在衣料上,卻發(fā)現(xiàn)那些黑泥似的w漬早已乾涸,像皮膚的一部分黏在上面,隨他怎麼磨也磨不掉。指甲縫里的紅褐se斑痕,混著灰屑與舊血,他頓了頓,感到一種近乎絕望的滑稽感。
隨後他嘆了一口氣,乾脆眼不見為凈,把手垂到身側(cè),但肩膀一動,骨縫便像生了銹一樣咯吱作響。那聲音太過真實,把他從短暫的茫然中拽回現(xiàn)實。
有些可笑。
然而,他沒力氣笑,也沒心情。胃部一陣一陣地ch0u,像有一只看不見的手在里頭絞,冷熱交錯地折磨著他。不是簡單的饑餓,而是一種從器官深處泛起的麻木和刺痛,讓他分不清哪里更難受,舌頭乾得像砂紙,喉嚨也乾癟得發(fā)出嘶啞的響動。他知道自己該喝點什麼、吃點什麼,可他連站起來的力氣都沒剩多少了。
他甚至能聞到自己身上的味道——不是單純的汗臭或w泥,而是一種混著腐爛、舊血、衣料霉變、膿瘡未癒的氣息。他不知道自己到底幾天沒洗澡了,只記得上一回想找個公共澡堂,卻因為身上沒錢被趕了出來,那時還和人打了一架,腸胃一翻之下吐了一地h水。那之後他開始躲在這片巷子里,不再出去。
也不知道這是第幾天。
他靠著冰冷的磚墻滑坐下去,手指捏著襯衫下擺的一角,輕輕摩擦,就像是在模仿洗衣服的動作,但力道虛弱無力,像個si刑犯做著早已失效的自救。
他t1唇,舌頭發(fā)麻、gui裂。他幾乎想笑,但最終只是垂下眼,縮了縮肩膀,把頭埋進臂彎里。
而後,是沉重的黑。
身t像是慢慢融進地面,所有聲音都遠了,只有胃在咕嚕,和記憶深處那個紅蝴蝶結(jié)男孩的身影。
想來,他不只潔癖,還非常記仇,胡修就戲稱他翻舊帳小能手,陳越聽了也不反駁,只是抬眼瞥了他一眼,然後胡修當天晚上就發(fā)現(xiàn)自己外套口袋里的辣條不見了,還多了一張寫著「欠揍」的紙條。
「陸鳴楓,哪天si在水g0u都是你欠我的。」他撇了撇嘴,雙手圈著膝蓋,將整個人蜷進自己骨架里。視線漸漸模糊,眼角泛著一層乾澀的霧氣,他堪堪打了一個呵欠,鼻腔里還殘留著自己身上的w臭和一點冷風的鐵銹味。他動了動,將自己裹得更緊些,像個耗盡電力的機械人一樣,慢慢閉上了眼,找了個不太難受的姿勢,就這麼睡了過去。
多久了?大概是還在扯喜歡的nv孩子馬尾的年紀,陳越第一次看見陸鳴楓是透過孤兒院破舊臟亂的窗看見的,玻璃上覆了一層灰,外頭yan光灑進來。他坐在角落里,抱著一只縫線松脫的布偶,耳朵破了一邊,棉花從里面探出頭來。他記得那天yan光很刺,窗外有個男孩穿著像電視上才會出現(xiàn)的那種衣服——筆挺的西裝外套,雪白的襯衫,x口打了一個醒目的紅se蝴蝶結(jié),頭發(fā)梳理整齊,連鞋子都反著光。他站在門口不說話,像個圣誕節(jié)從包裝紙里跳出來的玩具。
雖然陳越從來沒見過圣誕節(jié)禮物,但胡修說,那種東西特別漂亮、貴重,是只屬於「好孩子」的東西。他詞匯匱乏,便只能把這份驚yan簡單地歸類為「胡修說的那種」。
「嬌氣貴重的小王子來了,」孤兒院的阿姐用一種半玩笑半諷刺的語氣對他們說:「他是來挑玩具的,被選上的人就有福氣羅,吃香的喝辣的、還能去城里坐汽車玩�!�
挑玩具?
陳越皺起眉頭,拽了拽胡修的衣角,湊過去悄悄問:「喂,為什麼是挑玩具?人可以當玩具嗎?」
胡修顯然也懵了,回得小聲:「不知道啊……也許是那種、那種……特別喜歡才會選的?」
陳越點了點頭,眼神有些飄忽,開始轉(zhuǎn)起他那不算太聰明但還算湊合的小腦瓜。他思索了幾秒,突然像是明白了什麼,猛地站起身,頭也不回地穿過幾個還在觀望的小孩,無視阿姐的叫喊,啪嗒啪嗒地跑回自己的房間。
他撲到床上,從被子下面掏出那只破破爛爛的布娃娃,那是他唯一的寶貝——曾經(jīng)有個「媽媽」送他的,後來就再也沒見過她。娃娃的耳朵歪了一邊,眼睛掉了一顆,身上還有一塊陳越咬破的牙印,但在他心里,那就是他的全世界。
陳越又啪嗒啪嗒地跑回去,跑到那個小王子面前。直接把那娃娃塞進對方懷里,頭一歪,嘴一張,理直氣壯地說:「這是我最喜歡的玩具,給你了!可以給我吃那個巷子口阿婆的糖嗎?」
他捧著那布娃娃,手指頭都發(fā)著抖,卻還是努力把那玩意兒高高舉起來。那一瞬,他滿腦子想的都不是「被選中」,只是想吃一顆糖——他記得那糖是紅se的,阿婆說是味的,可他沒錢,只能隔著玻璃看過好多次。
「對不起、對不起……陸先生,這孩子他……」
院長幾乎是跪著將那幾個字吐出來的,聲音顫顫的,一邊道歉一邊擦著額角的汗珠,她的臉笑得僵y,眼角皺紋里都藏著懼意。
陳越站在她身旁,懷中還緊緊抱著那只殘破的布娃娃,神情有些迷惘。他只是聽話地把自己最珍貴的東西送出去,那是他在孤兒院唯一會主動抱著睡覺的物什,雖然不是那麼好看,但他總覺得它是世界上最溫柔的東西。
既然這樣還不夠好,那我是不是也不夠好?
這種想法在他心里輕輕浮起,又被自己壓了下去。
他看著那個站在光影交界處的小男孩——一襲整潔到苛刻的衣裝,紅蝴蝶結(jié)系得一絲不差,像一個被jg心包裝的「禮物」,立在孤兒院斑駁墻壁前,像月光落進垃圾堆里的錯覺。
他沒伸手接過布娃娃。只是看了一眼,然後沉默。
陳越覺得自己好像弄臟了什麼,他的動作顯得局促,彷佛一雙沾滿泥巴的手y闖入玻璃匣內(nèi),留下臟w。
他收回布娃娃,小心翼翼地抱緊,低著頭準備轉(zhuǎn)身離開。他想快點回到胡修身邊,可就在他邁出一步的那瞬間——
「我要這個人�!�
他腳下一頓,整個人彷佛被時間黏住。
他不敢回頭。
「我要這個人,」那童音再次響起。
陳越轉(zhuǎn)過身,看見那個小小的身影正望著他,那雙眼睛像深井,他的嘴角帶著完美的弧度。
「我喜歡他看著我時的樣子�!�
陸先生眉頭微皺:「這孩子?」
他低頭打量那個站在破舊地磚上的小家伙,目光透著挑剔。那孩子瘦削、蒼白,雙腳ch11u0,腳踝上還沾著乾y的泥痕,襯衫皺得像是被狗啃過,像剛從垃圾堆撈出來的si物。
男人將視線挪回站在一旁的兒子:「太臟了�!�
「沒關(guān)系,我會教他洗澡的�!�
院長喜出望外,幾乎連話都說不清:「太好了,太好了……!」
而胡修站在一旁,瞠目結(jié)舌地看著陳越,不敢出聲。
陳越?jīng)]有再說話。他只是低頭看了眼懷里那只破布娃娃,又抬頭看了一眼那個「喜歡他」的男孩——
大概就是那時吧,便被狠狠拉入地獄。
不,與其說是被拉,不如說從第一眼望見他時,便甘之如飴地墜了下去。地獄張著嘴,他自己卻雙手奉上靈魂,笑著說:「要吃嗎?很好吃的喔�!�
然後,就一頭栽進了他以為是糖果的深淵里。
他傻得很,連惡魔是怎麼拼湊出人形都沒看清,就忙不迭把自己心頭最柔軟的地方掏出來當祭品。
——所以現(xiàn)在這樣的結(jié)局,他真的沒得怪誰。
「陳越、陳越,醒醒!」
「c,都站著g嘛?還得我請��?」
熟悉的聲音像從夢里滲進來的雨,斷斷續(xù)續(xù)敲在他的意識上,胡修的怒吼飄忽不定,在神經(jīng)里繞成一道濃霧。他試著張開眼睛,卻連睫毛都懶得動,疲憊地皺起眉頭,隨即便讓自己更深地墜入那片既像回憶又像牢籠的沉寂里。
在那座早就崩壞的孤兒院里,在斑駁墻角與吶喊交織的夢里。
再醒來的時候,光線讓視線難以聚焦,天花板模糊得像套了濾鏡,陳越盯著它,腦中只剩一個念頭:
——餓。
他試著抬手,動作卻像是穿過黏稠的水。
此時視力才堪堪恢復,入目便是細瘦的手臂,皮膚乾凈得不自然——像是被人一寸一寸仔細洗過,連指縫都不放過的那種乾凈。他往下一瞥,身上什麼都沒穿,躺在一張熟悉又陌生的床上。
他眨了眨眼,又翻過身,把臉埋進枕頭,再一次閉上眼睛。
回來了。
這里從來不是家,卻總在他最脆弱的時候,提醒他什麼是「歸屬」的恐怖——那是一種被籠子馴養(yǎng)過的動物才會有的熟悉錯覺。不是回來了,而是被歸還回原處,被命運強行塞回早就規(guī)劃好的空格里。明明痛苦,卻不再掙扎,像本能地認命一樣。
靈魂早就給人寫了名字,貼了封條,連反抗都顯得失禮吧。
「醒了?醒了就吃點東西吧。」
門輕輕被推開,腳步聲不急不緩,拖鞋與地毯摩擦出的柔響令他作嘔。那人手上端著一個托盤,粥香隨著熱氣升起。
來人先將托盤放在床頭柜上,然後在床邊坐下。
沒有經(jīng)過允許,也不需要經(jīng)過允許,那人就伸手撥開他額前的碎發(fā),指腹冰涼,輕柔得像情人。
然後他笑了,笑容乾凈得和過去一模一樣,但b夢還虛假:「陳越,我抓到你了。」
——看啊,惡魔又回來了。
而他甚至沒有尖叫,沒有掙扎,只是閉著眼,把那句「你放過我吧」活活吞進喉嚨,然後任那個存在像惡靈一樣纏上來,把他再次扯進地獄里。
因為他知道,再怎麼掙扎,也不會有人來救他。
——從來都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