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0章 昭國行
六月十三,月半彎。
一對十分惹眼的“兄弟”,出現(xiàn)在昭國最西的太白城。
這“兄弟”倆一高一矮,一寬肩一窄肩,一個冷面,一個熱絡(luò)臉。
二人皆是體態(tài)修長,氣度不凡,一看就是有功夫在身的高手。
且衣著上乘卻不華麗,出手闊綽卻不露富,行事十分神秘低調(diào)。
只是那“兄弟”之中的“兄”,看起來似乎不太高興,尤其在那“弟”開口稱呼他的時候,他臉色十分不爽。
“霍大哥,你吃面條還是米飯?再來碗咸湯吧?”
“霍大哥,咱點個烤鴨嘗嘗吧!”
“霍大哥,有荔枝酒哎!來一壇!”
云琛肚子餓得咕咕叫,坐在食肆里,拿著食單點了一大堆。
霍乾念在旁邊坐著,瞧她熱鬧點菜的樣子,覺得甚為可愛,禁不住想彎唇。
可聽她一聲聲喊他“霍大哥”,他又一點都笑不出來。
幾日前,在由固英城回?zé)煶堑穆飞�,霍乾念和云琛悄悄單獨離開隊伍。
葉峮和不言繼續(xù)駕馬,花絕則扮成霍乾念的樣子,帶著霍阾玉行路。
一見霍乾念和云琛要走,霍阾玉緊緊抱住云琛不肯撒手。
最后只得霍乾念一碗蒙汗藥灌下去,兩人才從霍阾玉手中逃脫。
結(jié)合在固英城時,面對顏十九百般挑釁的隱忍態(tài)度,加上東宮令不留情面的斥責(zé),所有人都以為霍乾念灰溜溜地回?zé)煶橇恕?br />
實則,他與云琛肩負(fù)使命,暗中朝東而行,一路過城通關(guān),越過楠國東境,從西進(jìn)入了昭國。
因事關(guān)機(jī)密,牽連重大,二人必須喬裝打扮才方便行路。
霍乾念提議與云琛扮作尋常年輕小夫妻的樣子,云琛卻說女子在外拋頭露面太扎眼,她還是做男子裝束最好。
眼瞅云琛又利索地?fù)Q上長袍束腰的男子裝扮,霍乾念心里有點失望。
二人都穿著男裝,便只能假裝兄弟。
霍乾念心里又高興起來,正伸長了耳朵,等著聽一聲軟軟糯糯、羞羞怯怯的“哥哥”,誰知云琛張口就是一聲字正腔圓的“霍大哥”。
字字鏗鏘有力,堂堂又正正,砸得霍乾念腦子發(fā)懵,所有粉紅泡泡都幻滅了。
“霍大哥,快吃呀!”云琛又在喊。
霍乾念長長嘆了口氣,開始埋頭扒飯。
云琛吃得快,吃完便將一張一尺見方的微縮地圖攤在桌子上,開始查看接下來的路線。
昭國的地圖十分有趣,從整個圖上看,錯落有致又渾然一體,是采用天象的三垣四象二十八宿進(jìn)行布局的。
整個昭國按北、中、南三大部分,劃分為紫薇洲、太微洲和天市洲。
洲中按東南西北的方位,設(shè)四大郡,分別為東方青龍郡、西方白虎郡、南方朱雀郡與北方玄武郡。
每郡轄七個重城,一共四郡二十八城。
國內(nèi)其他繁華小城,也都以各星落為名。
據(jù)說,昭國的朝廷也是以左樞、少宰、上衛(wèi)、少輔、三公等星宿,用作官職名稱,建立起上下有序、階級分明的皇權(quán)體系。
光是看這地圖,云琛就對那昭國的皇帝頗為佩服,別的不說,這皇帝一定是個搞城市規(guī)劃建設(shè)的好手。
再結(jié)合進(jìn)昭國以來,沿途所見到的自由富庶的民生景象,百姓安居樂業(yè),城鎮(zhèn)商貿(mào)繁華,所有城、鎮(zhèn)、鄉(xiāng)與關(guān)口,皆有重兵把守,卻不擾民。
只憑所見所聞,足以窺見昭國皇帝的九五圣明。
云琛指著地圖上的軌跡,“接下來要走魁星城、彗星城、搖光城……”
霍乾念接道:“然后就是國都——天狼城。”
“昭國很小,我們大概再半個月就能到天狼城�!�
“昭國從前是前朝封地,楠國三年獨立成國的�!�
“原來如此�!�
霍乾念和云琛低聲商量著行路的事情,卻有一位身穿羅裙的小娘子,抱著琵琶走過來行禮,聲如黃啼,清脆道:
“二位公子,今日疏風(fēng)朗朗,小女子愿為二位公子彈唱一曲,公子可愿一聽?”
云琛望著那姑娘面若銀盤,柳眉彎彎,臉上涂了脂粉卻很素雅清麗,一雙眼睛柔情似水,不覺看呆。
直到霍乾念在她面前打了個響指,她才回過神。
那琵琶小娘子忍俊不禁,掩面一笑,問:
“二位公子是外鄉(xiāng)人吧,楠國來的嗎?”
霍乾念頓起戒心,瞇眼仔細(xì)打量那琵琶小娘子。
云琛倒沒覺出什么,一時被“美色”迷了眼,點頭稱是:
“姑娘怎么確定我們是楠國人?我們明明穿著昭國最時興的衣裳,也沒有什么口音,你何以確定?”
琵琶小娘子指著云琛攤在桌上的地圖,笑道:
“我們昭國人從來不用地圖,只要看著天上的星星,就知道往東南西北哪個方向走,斷不會錯。就是三歲孩童,也能識星尋路。二位拿著地圖,新衣配舊靴,可不是外鄉(xiāng)人嘛!”
云琛豎起大拇指表示佩服,霍乾念則面色微冷:
“就算知道我們是外鄉(xiāng)人,你又怎知我們來自楠國?”
琵琶小娘子再次行禮,柔柔笑道:
“那敢問公子,小女子猜對了嗎?若猜錯了,無須公子破費,小女子自愿為二位公子唱一曲;若猜得對,還請公子賞一賞�!�
原來是賣唱姑娘常用的小伎倆,蒙對就有賞,蒙不對也博君一笑,多少能討點好。
云琛并不反感,忙將椅子拖出來,請那琵琶小娘子坐下,然后又坐回桌邊,兩眼冒星星地看著她。
那琵琶小娘子伸出水蔥似的手指,撥動琴弦,聲如珠玉落銀盤,嫵媚動人地唱起來,聽得人骨頭都快酥了。
見云琛聽得入迷,眼睛都不眨一下地望著那琵琶小娘子,霍乾念一瞬間考慮要不要去報個才藝班,學(xué)個琴啥的。
“我竟不知你喜歡這些?”霍乾念靠近云琛,低聲說。
云琛頭都不帶偏一下的,仍癡癡看著琵琶小娘子:
“你不覺得她很美嗎?光是看著就賞心悅目,真高興世上有這么多美人兒,便不覺得無味了。”
霍乾念挑眉,“這就把你的魂勾走了?”
“嘿嘿……”云琛傻傻地笑。
一曲罷了,霍乾念什么也沒聽清,光感覺滿肚子泛酸水了。
他自己都覺得可笑,竟然連這種醋都吃。
云琛倒是意猶未盡,連忙拿出銀子,雙手捧給那小娘子。
小娘子并不去接,只低頭淺笑。
云琛反應(yīng)過來,趕緊將銀子放在桌上,那小娘子才伸手拾進(jìn)錢袋。
倒是個十分知禮的姑娘,瞧穿著、說話、處事,既聰慧又得體,拿的琵琶也不像是便宜貨,霍乾念那剛剛放下的戒備心,又陡然升了起來。
他用審視的目光看著那琵琶小娘子,問:
“姑娘像是讀過書的,不知為何委身市井賣唱?可是家道中落,有什么變故發(fā)生,才需如此討生活?”
這大概是最常見的身世,經(jīng)典的奸細(xì)偽裝時慣用的身份。
誰知那小娘子只是莞爾一笑:
“小女子家中雖非權(quán)貴,卻也是富戶,不缺銀錢,也沒有變故�!�
霍乾念追問:“那為何來賣唱?”
云琛接過話,答道:
“就……因為喜歡,不可以嗎?”
霍乾念第一次有被“豬隊友”拱了的感覺。
那小娘子卻面露驚訝,看向云琛的眼神瞬間一亮。
全然沒注意到霍乾念眼睛睜得溜圓、如臨大敵的樣子,云琛接著笑道:
“姑娘肯定不喜歡悶在屋子里,才出來唱曲的吧。真慶幸,姑娘沒有什么難過的身世,這便是最完美的了�!�
小娘子端正又鄭重地行了一禮,眼神亮盈盈地說:
“小女子知羅,幸會公子。”
云琛抱拳行禮,正要報上姓名,卻被霍乾念一把拉起,匆忙道:
“我等有要事在身,這就要行路——行得很遠(yuǎn)并且不再回來的那種,姑娘請自便!”
說罷,根本不管云琛如何,霍乾念立馬半推半抱著云琛就離開食肆。
只留下那琵琶小娘子知羅站在原地,還目光不舍地望著云琛的背影。
云琛被霍乾念推上馬,不解問:
“霍大哥,你怎么了?”
霍乾念并不回答,嘴角很不高興地向下撇著,翻身上馬,隨即朝前跑去,云琛只得追上。
一路上,霍乾念將馬鞭子抽得簌簌作響,馬跑得腳不沾地。
云琛有些費力地跟著。
不明白霍乾念為啥突然情緒大變,但在他身邊做了那么多年護(hù)衛(wèi),云琛早就習(xí)慣了,便也不說話,只默默跟在他后面。
就這么啞巴帶火地趕了整整大半天的路,將到魁星城門口的時候,霍乾念突然一個勒馬急剎,云琛差點撞上去。
她眨巴著明亮的大眼睛,關(guān)切地問:
“霍大哥,怎么了?有什么事嗎?”
看著她跟沒事人一樣,那情竇是開不了一丁點的樣子,霍乾念氣得牙根疼。
他問:“咱倆到底什么關(guān)系?”
她以為問的是眼下在昭國的喬裝,便道:
“不是……大哥和小弟嗎?你是霍大哥,我是你云弟,不對嗎?”
他閉了閉眼,生生咽下喉頭血。
好一個“云弟”!好特娘的“云弟”!
他不再說話,只縱馬入城去尋客棧,臉色比那快入夜的天還要黑。
她莫名其妙地?fù)蠐项^,不知自己又哪句話說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