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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第3章

    不僅這條街，或許整個應(yīng)天城都在沉浸在悲慟中。

    這種情緒席卷之廣，到底是因為誰？又為何故？

    洪武十五年，八月。

    朱英皺眉沉思，翻找記憶中的歷史記載，思索這段時間究竟發(fā)生了什么事情。

    等等……洪武十五年……他猛然想起書上的某個日期之后的一個“崩”

    字！

    這般景象、此刻的時間，唯有那位辭世，才會讓大明子民齊心同哀到如此境地！

    念及此，朱英回想過身來往明朝生活的日子，腦海中閃過許多那位皇后對萬民施惠的畫面。

    他的神情漸漸肅穆起來。

    隨后他沒有再說什么，轉(zhuǎn)身走向屋內(nèi)。

    石桌旁，朱元璋依舊低著頭慢悠悠地啃食碗里的飯。

    朱英徑直回到自己的房間，并從里面拿出兩盞白色燈籠掛在家門口。

    這一舉動使得正在默默吃飯的朱元璋頓時抬起頭來。

    他望著高掛門前的那兩盞白燈籠，心頭的痛苦驟然涌起。

    朱英掛完燈籠后，又將桌上的三道肉菜撤了下來才重新坐到石桌旁，“老爺子，今天咱們不吃葷了吧？”

    朱元璋聽了這話愣了一下，瞬間領(lǐng)會了朱英的意思。

    但為了考驗孫兒的覺悟，他佯裝困惑地問：“為何今日不行？”

    朱英也不藏著掖著，畢竟這件事無需隱瞞。

    “馬皇后逝了，她是個極好的人。

    我覺得至少該為老人家守一日素�！�

    話音落地，朱元璋眼眶微濕。

    妹子啊妹子，在天上看著呢吧？就算這孩子不知道你是他親祖母，可他仍舊愿意替你默守哀思，足以證明你這位皇后是如何深得人心；也足證咱們家這個孫子是多么善良赤誠啊。

    “應(yīng)該�！�

    聽到朱英這樣說，朱元璋表現(xiàn)得出奇平靜。

    似乎對于馬皇后的逝世毫無驚訝。

    見狀，朱英忍不住追問道：“老爺子，您看起來早已知情？”

    朱元璋點點頭：“很久之前就知道了�！�

    開什么玩笑！愛妻過世，作為夫君他怎么可能不清楚？昨晚馬皇后仙去的時候，他就陪在身旁送終呢。

    “久到……？”

    朱英略顯意外地說出了口。

    要知道，如果昨晚的消息今天便已經(jīng)知曉，那么必然是位居高位才能迅速得到這樣的情報。

    再看看對面老人鎮(zhèn)定自若的模樣……

    他忽然明白了些什么。

    “沒料到老爺子竟也是位高權(quán)重之人�！�

    朱元璋只是呵呵一笑，并不解釋太多。

    他也暫時不想公開自己的身份。

    一則他對處理好朱英的事情還尚未規(guī)劃妥當。

    是否直接領(lǐng)進宮中，宣布其乃自己嫡長孫的身份？畢竟八年那場白蓮教余孽暗殺猶歷歷在目。

    若不能完全確保朱英安全前，絕不允許重蹈覆轍。

    二則，即便眼前的少年展現(xiàn)出了諸多美好品德，但他終究不曾從小生活在朱家血脈的熏陶之下。

    萬一突然得知真相成為貴胄之后會有何等反應(yīng)呢？這也同樣是一個未知數(shù)。

    確保朱英性情不發(fā)生變化，并不容易。

    朱元璋心里糾結(jié)，不愿見到自己的嫡長孫——由妹妹一手撫養(yǎng)長大——因為他個人的行為，出現(xiàn)不良的改變。

    否則，他感覺逝去的妹妹也會責怪他，他輕笑著自我解嘲。

    所以，他認為還是暫且按兵不動為好。

    等進一步觀察局勢發(fā)展，等到所有潛在威脅全部清除再說。

    然而，朱英聽到朱元璋的回應(yīng)，內(nèi)心生出不解。

    按照慣例，當天是馬皇后過世后的第一天，大臣們應(yīng)當集體前往靈堂吊唁才對。

    為何這位老爺爺竟然會大清早出現(xiàn)在自己這里？

    真是蹊蹺。

    盡管如此，朱英并沒有開口探問，他也清楚，就算問了也不會得到一個誠實的答案。

    于是，他指著餐桌上殘留的那碗青菜豆腐湯，說道：

    “老爺子，今日我們不如用這翡翠白玉湯充作飯食。

    既遵從素戒，又能遙寄哀思與祝福。”

    朱元璋聞言也點頭笑道，“挺好。”

    片刻后飯畢，朱英進廚房洗碗筷去了，朱元璋則坐在石椅上，抬眼望著湛藍天空發(fā)怔。

    直到朱英洗好回來坐下時，他忽然打破了沉寂。

    “孩子呀，跟咱聊聊，你覺得你那馬奶奶是個什么樣的人？”

    剛坐下的朱英毫無防備，被這個問題一激，竟脫口而出。

    “她是和藹可親的、慈眉善目的，能帶給人們內(nèi)心的寧靜。

    她微笑時，就好像一位母親或祖母包容著你的全部一樣。”

    這些話語讓朱元璋思緒萬千，回憶起自己同馬皇后初識至相愛，成婚育子，共度漫長時光的點點滴滴。

    “是啊……那確實是極好的�！�

    他苦笑一聲，又道：“要真有機會的話，下回我介紹你們相互認識。

    想來你們會有很多話說吧�！�

    說到這里停頓了一下：“算算日子，馬奶奶已經(jīng)快一個月沒露面了吧？她在忙什么呢，唉，我很想念她�！�

    一邊的朱元璋看著他略顯傷感的樣子，覺得應(yīng)該趁此告訴他事實真相了。

    “孩子，其實你的馬奶奶再也不會來了�！�

    話音剛落，朱英明顯呆住。

    “什么……你是啥意思？”

    他的語調(diào)充滿疑慮。

    朱元璋聲音淡然但又摻雜著悲痛情緒，“你聽好了，馬奶奶已經(jīng)去世了，再也不能回到你身邊，只剩下咱來照應(yīng)你了�！�

    朱英驚愕地瞪著眼睛盯著對方，顫抖的手指指向朱元璋。

    “你……你是在胡扯！別這樣捉弄我！”

    “哈哈，咱沒有騙你，馬奶奶就是我的妻子。

    如今她離開這個世界了，只讓我一人繼續(xù)陪著你看守這片天地。”

    朱元璋的聲音中透著深沉的悲哀。

    憤怒的情緒瞬間涌上心頭，朱英吼叫著站起身，抓起朱元璋準備將他推出門外。

    “不可能！我不相信，這就是你在撒謊！滾出去，以后永遠都別來了！如果再來跟我說這種瘋話，我絕對報警把你趕走！”

    盡管已年過半百，朱元璋身體依然康健結(jié)實，但他此刻并未做任何反抗動作，任憑朱英將他推搡到院子外邊。

    朱英最后關(guān)上門扉，“砰”

    的一聲巨響，在屋里留下回蕩不息的氣憤聲響。

    門外，朱元璋面對緊閉的大門久久佇立，卻毫無慍怒之意。

    畢竟他自己何嘗又不希望這一切僅是個謊言或者誤會呢？

    “孩子啊，我知道這件事很難接受，但事實就是如此。

    你的馬奶奶確實已經(jīng)駕鶴西歸，我也同樣痛徹心扉。

    既然她已經(jīng)去了遠方，那剩下的人唯有打起精神好好活著。”

    你的馬奶奶在生命的最后一刻，囑托我們要好好照顧你，期望你能健康地成長成人。

    面對這樣的離別，你感到悲傷，想哭，這些都是正常的。

    但我們更希望你牢記馬奶奶的遺言，勇敢地活下去，堅強地走向成熟。

    說完這些話，我就先離開一會兒，明兒個再來看望你�！�

    講完這番話后，朱元璋緩緩轉(zhuǎn)身離去，他平日里看起來總是充滿威嚴和堅定的身影，此刻竟透露出一股深深的孤寂之感。

    屋內(nèi)的一隅，朱英早已泣不成聲，他蜷坐在地板上，背靠大門。

    其實他心里明白，剛才朱元璋所說屬實。

    從朱元璋身上那種與生俱來的貴氣和威嚴，就如從前的馬奶奶一般。

    這種高貴無法被言語輕易詮釋，在他們面前仿佛天地萬物都顯得黯淡。

    雖然在日常中有所掩飾，但骨子里的那種氣質(zhì)始終流露無遺。

    “馬奶奶，您走了以后我該怎么活呀……”

    聲音逐漸被啜泣所淹沒。

    隨著太陽逐漸西落，天邊的彩霞也被鍍上了赤紅之色。

    朱元璋踏入了一處大殿——奉天殿。

    此時大殿之中，只有三父子身影：朱標、朱允熥、朱允炆。

    早間聚集于此祭奠的大臣們已悉數(shù)散去。

    "陛下到了！”

    一聲唱禮響過之后，一直長跪于棺木前頭的朱家三父子趕緊站了起來。

    "吾等叩見父皇！”

    "孫子給皇祖父請安！”

    "孫兒給皇祖父請安！”

    站在大殿當中的朱元璋掃視了一遍他們仨，

    “免了，此地是你母親，也是你祖母的靈堂。

    你們要跪也該為她�！�

    "是，父皇。”

    "是，皇爺祖�！�

    "是，皇爺祖。”

    隨后，朱元璋不再搭理他們，徑直朝前邁進。

    然而，就在快要接近那個放置著棺材的位置時，他的步伐又一次停滯。

    那副場景下跪著的三個子嗣看到這一幕卻不敢言語半句。

    這是屬于一位失去摯愛的妻子的丈夫最深切哀慟表現(xiàn)。

    良久時間過去之后，

    朱元璋最終邁出了沉重步伐到達棺槨旁邊俯視躺在那里人。

    眼神里充滿了眷戀，他輕輕說道：

    "妹子呀，今天碰見我們的大孫兒了，多虧你教養(yǎng)有方，真的是優(yōu)秀……"

    一番輕聲細語過后，這位偉大的君王再度轉(zhuǎn)向身來面向跪在下面的父子幾人，看著長子朱標雖然身體稍差但也盡力壓制自己的情緒。

    至于兩個孫子小兄弟倆朱允炆與朱允炆更別提，他們在奉天殿已經(jīng)堅持整整一日未曾休息。

    哪怕?lián)Q了成年人估計都會難以承受這般辛苦對于這兩個稚童來講更是煎熬。

    現(xiàn)在只見倆個小家伙完全沒了活力，跪倒在地的樣子令人心疼。

    目睹這一切情況發(fā)生轉(zhuǎn)變，朱元璋于是命令道：

    “好了，今日你們先行退下去吧。

    這里剩下咱一個人守護就夠了�！�

    “但是，父親怎么能這么安排！”

    朱標聞此反駁起來。

    "難道不可以么？回頭你自己看看允炆和允文現(xiàn)在的模樣就知道了�！�

    朱元璋反問回去。

    轉(zhuǎn)頭一瞥自己孩子果真是虛弱得不行才意識到事情嚴重程度："可是按照禮數(shù)，這本該就是他們的職責所在啊�！�

    但他依然堅持自己的觀點認為應(yīng)該如此繼續(xù)進行守靈儀式。

    這讓原本就有些不開心的朱元璋更加惱火，心里想著自己的兒子唯一不足可能也就是過分拘泥于規(guī)矩罷了。

    遵守規(guī)則固然重要，但不能拘泥于成規(guī)，特別是對自己而言，他是自己的骨肉，未來的大明皇太子，將繼任成為大明的下一任君主。

    一個帝王只知道守規(guī)矩，真的是好事嗎？或許在那些文臣武將眼中確實如此。

    然而，在朱元璋看來，皇帝應(yīng)當是規(guī)則的制定者，而規(guī)則則應(yīng)由臣民來遵循。

    皇帝的責任在于適時地沖破舊制，打破不合時宜的規(guī)矩，就像秦始皇當年統(tǒng)一六國、廢除分封、推行郡縣制度、統(tǒng)一文字和度量衡，開創(chuàng)了中華歷史上第一個大一統(tǒng)帝國，奠定了華夏數(shù)千年的格局。

    此時此刻，朱元璋感到自己與當初的秦始皇心意相通。

    他意識到，作為接班人的兒子過于墨守成規(guī)，已經(jīng)深受儒家學者的思想侵蝕。

    “你難道覺得自己這樣做就是在盡孝了嗎？”

    朱元璋憤怒地質(zhì)問道，“你錯了，錯得離譜！”

    這句話使得朱標愣住了。

    他錯在哪里呢？

    “你認為你母親如果在天有靈，會因為她的離開希望自己的子嗣因此身心俱疲嗎？這就是你的理解下的孝順嗎？這讓我對你感到非常失望�！�

    朱元璋依舊氣勢磅礴地訓斥著，仿佛一條龍在咆哮。

    朱標跪著的兩個兒子——朱允炆和朱允熥看到他們嚴厲的祖父這樣的表情都嚇得瑟瑟發(fā)抖如寒風中的鵪鶉。

    然而，朱標的雙眼中卻慢慢淌下熱淚，終于領(lǐng)悟到了父親的意圖和自己應(yīng)有的行為。

    隨后他對母親的棺木莊重地叩頭以示哀思，牽著兩個孩子的手站起身，向他的父親恭敬致意。

    “我懂了，這就帶著允炆、允惔回房歇息�！�

    隨后他迅速帶領(lǐng)兩子離開了奉天殿。

    朱元璋注視著他們漸行漸遠的身影，長出了一口氣，心里充滿了復雜的情感——對愛妻的離去無比痛惜，更不希望親兒孫因憂傷影響健康和事業(yè)。

    轉(zhuǎn)身間，視線掃到擺放母親棺材那精致的金絲楠木棺槨上，他隨心所欲地盤膝坐在了團蒲之前：“他們都睡去了，今晚就剩我和你相伴了妹子��！”

    正在此時，從宮殿外傳來陣陣笑聲和調(diào)侃。

    “老大哥你這是不公平呀！從前你和嫂子結(jié)婚我們可都在現(xiàn)場助興，今日又怎能少了我們的份兒？”

    “沒錯沒錯，如此重要的時刻怎么也不能少得了咱這些哥們兒啊！”

    話音剛落，兩道強壯的身影邁入殿堂，原來是早年和朱重八一同裸背摸魚掏鳥蛋的好兄弟。

    一個是身居大明要職的大將軍徐達，另一個是功勛卓著的開國重臣湯和，他們各帶一壺酒走近朱元璋，并與之盤腿席坐在一起。

    目光相碰，三位歷經(jīng)歲月的老朋友會心一笑。

    “今夜，我們不再談?wù)摼�臣之��，只為昔日情誼而來。”

    朱元璋提議到。

    “正合我意，只論兄弟情深！”

    徐達附聲應(yīng)和。

    “好嘞！既然如此，按輩分我最年長，那我就該稱一聲大哥吧？”

    湯和半玩笑地插嘴說，隨即遭到了朱元璋的一番謔笑反懟，“去你的吧，還記得小時候你不就是被打得鼻青臉腫還要叫我一聲哥哥的嗎？”

    三人哈哈大笑間，友情彌漫整個深夜的宮闈內(nèi)庭。

    “今晚我們就放下所有身份束縛，只做曾經(jīng)那個山間玩伴吧！”

    朱元璋再次說道。

    “行了行了，承讓承讓，你說你是大哥，那總得讓我當個二哥吧？”

    “少來了，湯老滑頭，看我不修理你！”

    “哈哈哈，那就比劃比劃，誰贏誰是二哥，哈哈！”

    “姓徐的，我早就不爽你了，今天非讓你叫爹不可！”

    在大殿中，這兩位尊貴的大明超品國公就像街頭的小混混一樣廝打成一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