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7章
現(xiàn)場頓時嘈雜一片。
“小伙子，你快讓開！今天要是不教訓(xùn)教訓(xùn)這個李酸貨，我就咽不下這口氣！天天一副傲氣模樣，簡直讓人忍無可忍！”
湯和滿臉憤懣地吼著。
“哈？你以為老夫會怕你這張臭嘴不成？少年人，你還是一邊去吧，讓他過來，今天倒要看看誰收拾誰！”
李善長毫不相讓地反擊道。
這讓夾在中間的朱英很是為難。
而徐達(dá)在一旁冷眼目睹這一切，其實心里何嘗不想也沖上去給李善長幾拳呢？但他瞄了下朱元璋那陰沉的臉色，暗自搖了搖頭——還是看戲安全些。
“小鬼，別攔著，讓李善長那狗東西過來！”
“湯和你狂什么，瞧瞧我手里的戒尺！今天讓你曉得什么叫圣道尊嚴(yán)！”
“二位都別爭了，消停一下好不好……”
就在雙方互不讓步之際，“嘭”
的一聲巨響，朱元璋猛然拍了一下旁邊的石桌，整個身子散發(fā)著一股駭人的氣勢，猶如暴怒的猛獸。
“住手！”
他的低吼中帶著威嚴(yán)的氣息，頃刻之間將全場壓制得無聲。
湯和與李善長同時打了個寒顫，緩緩轉(zhuǎn)過頭來，望向正坐在石凳上的朱元璋，他此刻臉如寒霜，額上青筋盡顯。
一股仿佛帝王震怒般的力量席卷開來。
“你”
“皇”
倆人驚恐之下差點說錯話，慌忙改口：“大哥！”
“老爺！”
朱元璋冷哼一聲，雙目略顯緩和，“你們看看剛剛那副架勢，成何體統(tǒng)！若是讓外人看到了，還不當(dāng)你們是街角的地痞無賴，真是給我丟人！”
一通臭罵之后，兩人垂頭喪氣，如鵪鶉般只盯著地面數(shù)蟻。
接著他又特別點到李善長：“尤其是你老李，這樣還好意思說自己滿腹經(jīng)綸，精通圣賢之道？孔子若知道你這般行徑該如何感想？你自己不知廉恥也就罷了，可別帶壞了朱英！”
受此責(zé)備，李善長羞愧難當(dāng)，把頭深深低下。
而一邊的湯和則偷偷竊笑不已。
偏偏朱元璋目光如炬，早把這細(xì)微動靜盡收眼底，隨即又轉(zhuǎn)槍換靶訓(xùn)斥起湯和：“你還笑？你有什么資格笑話別人？再給你一次機(jī)會嘲笑試試？”
湯和登時閉口不言。
按常理來說，李善長此時正好趁機(jī)奚落湯和方才那般嘲笑自己的舉動，但他并未這么做。
因為他明白，此刻的朱元璋作為大明之主，實際上是在偏袒！這不是因為他們倆兄弟情深，而是朱元璋對之前朱英的回答頗為贊賞！
如此一來，自然便對李善長馬馬虎虎的態(tài)度心生不滿。
李善長即便察覺到這些也不便多說更不會開口爭論，畢竟身為臣子的他，豈敢同皇上理論？
就這么認(rèn)了吧！
朱英在一旁也察覺到了局勢。
待朱元璋罵得差不多了，他趕忙上前替兩人緩頰：“祖父大人，別生氣了，他們不過是玩笑話罷了，何必當(dāng)真呢？就饒過他們這一回吧�！�
畢竟李善長如今仍是他尊敬的老師，再加上湯和二人都是年長一輩、堪比祖上的長者，朱英心中不忍見他們尷尬失態(tài)。
聽到孫子求情，朱元璋念及這是自己的嫡長孫，也就略顯溫和地說：“哼！看在朱英的面子上這次放過你們。
下次若是再犯——你們應(yīng)該清楚后果！”
“明白明白，大哥，絕不會有下一次�！�
“遵旨老爺！”
湯和與李善長連忙拱手致謝，并且暗暗對一旁為他們解圍的朱英投以感激的目光。
這些動作自然落入朱元璋的眼底，這也正是他希望看到的結(jié)果。
這位由亡妻親手養(yǎng)育長大的嫡長孫，自己定當(dāng)傾盡全力助其開辟光明坦途。
而大明開國重臣如李善長、湯和等的忠心亦是必要前提！
朱元璋隨手一指旁邊的石凳：“坐吧。”
湯和大大咧咧地準(zhǔn)備坐下，但李善長這個文人性格拘謹(jǐn)，遲遲不敢就座。
“叫你坐你就坐！還不快點兒！”
朱元璋雙目一瞪。
李善長大吃一驚，這才急忙坐好。
可心里還是有些尷尬難耐。
片刻后，朱元璋望向朱英提出問題：“小孫子啊，過去你說皇后是個好人，那你覺得當(dāng)今陛下怎樣？”
提到當(dāng)今皇帝這還能隨便評說嗎？
朱英一時語塞。
徐達(dá)三人面露詫異地看著朱元璋。
他們都清楚這是個什么意思，無非就是讓嫡長孫夸夸自己嘛。
豈料朱元璋毫不知情，眼中充滿期待望著朱英。
朱英略作思索后沉聲答道：“祖父，這樣的事情我們還是避談為佳。”
“哦？為什么？”
朱元璋滿臉疑問。
“呵呵您既然身居朝廷高位，想必聽過錦衣衛(wèi)這支隊伍？”
“錦衣衛(wèi)？聽說過又能怎樣？”
“錦衣衛(wèi)乃洪武年間設(shè)立，負(fù)責(zé)監(jiān)視官員言行舉止。
我擔(dān)憂萬一有人正暗中監(jiān)聽咱們講話，如此不智之舉實在不宜�！�
聽完這段話，朱元璋怔住半晌繼而哭笑不得，因為他意識到，確實有錦衣衛(wèi)在外面候著。
不過那些人都只是護(hù)衛(wèi)角色而已，絕不會偷聽內(nèi)部談話內(nèi)容。
因此，他又苦笑著安撫朱英：“不用顧慮，陛下待我頗為優(yōu)厚，我也始終對君王效忠，斷無他人竊聽咱們的話。
只管講出你的真心想法便是�！�
聽完這句話，朱英內(nèi)心其實是想對老朱頭說一句：您老人家還嫩著呢。
在他看來，朱元璋作為大明的開國之君，對待手下的臣子確實太過猜忌，而這或許也是不可避免的。
試想，他手下那些人都誰��？胡惟庸、藍(lán)玉、周德興……換成任何一個皇帝，恐怕都會生出防備之心吧？更何況朱元璋原本出身農(nóng)家，后來又以武夫崛起。
這樣一個人，對于官場上的那些貪贓枉法之人簡直是恨得咬牙切齒，為此甚至還專門編纂了一本《大誥》，羅列無數(shù)懲罰腐敗官員的殘酷手段，比如“剝皮實草”
之類的駭人聽聞之事。
可是即便如此，大明朝堂上仍然有不少貪腐官員，層層盤剝治下的黎民百姓，甚至較之前元有過之而無不及。
這能不讓他起疑心嗎？這還能不讓錦衣衛(wèi)去監(jiān)視百官的舉止嗎？
朱英當(dāng)然明白這一點，可他也深知不能隨便因為幾句閑話就把馬奶奶的丈夫搭進(jìn)去，那樣未免太對不起馬奶奶對自己多年的養(yǎng)育之恩了。
于是他趕緊勸道：“老爺子，這事就別再折騰了。
小心才能使得萬年船呀！”
聽到這話，朱元璋頓時哈哈大笑起來，“喲，這小子懂的道理還挺多嘛！老李，你瞧瞧他這不是不錯嗎？”
李善長自然懂得揣摩圣意，隨聲附和道：“那是，咱們公子心地純良啊�！�
“哈哈哈！說得沒錯�！�
朱元璋心情更加愉悅。
另一邊，徐達(dá)卻波瀾不驚，毫無反應(yīng)。
倒是湯和，看到李善長一人受寵獨享天恩，便也不甘落后地道了一句：“那還不是因為這是大哥您的孫子啊，能差到哪兒去！”
此言一出，朱元璋的笑容瞬間凍結(jié)，目光如刀一般直視湯和，半晌無聲。
一旁的徐達(dá)急得差點跳腳：真是個傻蛋！
而李善長卻是心中暗喜：你這張臭嘴竟敢跟我搶風(fēng)頭，這次栽了吧！可此時朱英聽到“孫子”
二字時卻是一怔：難道我真的算是朱家嫡系后人了？看著朱元璋那波瀾不驚卻威壓無限的臉色，他的心里五味雜陳。
湯和懊惱極了，恨不得掌嘴自懲。
眼看就要挨訓(xùn)斥，他靈機(jī)一動急忙補(bǔ)救道：“想必嫂子泉下有知，也會很開心能有這樣一個優(yōu)秀的晚輩吧？”
嫂子……朱元璋已逝的妻子，也就是朱英口中的馬奶奶。
提起這個名字，朱英不由得回想起那些年溫暖如春風(fēng)的點點滴滴，那柔和的嗓音總是能讓人心情平復(fù)。
他輕聲低語道：“馬奶奶……希望今后我不會讓您失望吧。”
朱元璋聽了這話，先是狠狠瞪了湯和一眼，隨即語氣轉(zhuǎn)為鏗鏘有力：“放心，你就不會讓你的馬奶奶失望！”
“嗯，我會的。”
朱英微笑著點頭回應(yīng)。
見狀，方才冷汗浸透衣背的湯和總算松了一口氣：總算熬過去了。
而旁邊的徐達(dá)也及時察覺氛圍緩和，順勢轉(zhuǎn)移話題：“繼續(xù)聊聊先前的正題，朱英，你不必害怕，剛才大哥也說了，錦衣衛(wèi)可不敢輕易來查我們。
你就大膽說出你心底的想法，當(dāng)今天子到底是什么樣的人？”
這番操作直接讓剛剛被救下來的湯和又欠了李善長大一堆人情債，李善長氣不過，卻又不好表露于形色，只能默默咒罵不停。
不過好在朱元璋臉上恢復(fù)常態(tài)，眾人知道這件事終于翻篇了。
李善長也只能順著話頭說下去：“是啊，公子請放心講便是�！�
朱英打量著面前這群人的表情，雖然心里還有些疑惑這些前輩哪里來的底氣，但隱約間覺得只要自己今日的話不出場，或許也沒什么大不了。
想了想，他終究還是開了口……
“洪武帝�。克�
“洪武帝嗎？他其實是個挺可悲的人�！�
朱元璋：？
徐達(dá)：！
湯和：�。�
李善長：�。�！
就完事了？這話就算了？朱元璋都預(yù)備好了，以為自己那位得意的嫡長孫會滔滔不絕地贊頌一番自己的功績呢。
結(jié)果他就這么一句——咱老朱是可憐人？
這叫個什么事嘛！我朱某人堂堂九五之尊，你說這種話，還讓不讓陛下活？朱元璋的臉頓時拉了下來，如鐵鍋一般黑，看向朱英的眼神也帶上了一股子兇光。
低沉著嗓音質(zhì)問道：“哦？你倒說說看，他有何可憐之處？莫不是當(dāng)個皇帝還值得同情？”
朱英冷笑一聲，回問：“誰規(guī)定當(dāng)了皇帝就不能讓人覺得凄慘了？”
這句話一出，直接把朱元璋給噎住了——是這么回事兒，憑什么皇帝就不可以可憐？
見無人反駁，朱英徑自接下去道：“不錯，他確確實實是大明的主宰者，坐擁無盡山河，一句話便可定乾坤。
不過呢，有些事情他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想改變卻做不到呀。”
朱元璋來了興致，追問道：“嗯？那具體講講還有哪些難為之事呢？”
他對這個答案頗為好奇，他掌控整個大明，還有什么是他辦不成的、扭轉(zhuǎn)不了的？
不僅他自己，在場其他人也都十分驚訝。
四雙眼睛一齊聚集到了朱英身上，只等他說個明白。
朱英被這般凝視弄得渾身發(fā)麻，“這、這眼神干啥用，怎么瘆得慌�！�
朱元璋喝道：“少廢話！趕緊回答！”
那邊湯和也在附和：“對，趕緊道來！”
盡管徐達(dá)與李善長沒開口，但從二人逐漸流露出不耐煩神色能看得出來，他們同樣想知道答案。
最終，朱英只得接著剛才的內(nèi)容闡述開來——
“好說好說，舉幾個簡單的例子就清楚了。
其一啊，之前咱們前朝元代末期那時候，百姓活得水深火熱。
高官貴族加上各地地主肆意掠奪剝削老百姓的錢財物資。
洪武帝小時候就是因為窮苦日子，一家子都被餓死了。
所以啊，他從內(nèi)心深處痛恨那些貪官污吏。
為了整肅朝綱，專門設(shè)立了錦衣衛(wèi)這樣的特殊武裝監(jiān)察全國大小官員的行為規(guī)范，并頒布大誥，嚴(yán)懲腐敗犯罪行為。
但結(jié)果咋樣啊？那些狗東西該偷盜還是偷盜，反而在洪武帝如此重拳整治下變得更加隱蔽且瘋狂。
表面上恭恭敬敬讀圣賢書的大臣們背后一個個都是吃里爬外的蛀蟲，欺騙君上。
試想這樣一個真正體恤蒼生、憂心百姓疾苦的好皇帝屢次被底下官員所蒙蔽欺瞞，這樣算不算可悲？”
隨著朱英的舉例分析，周圍陷入一片死寂。
徐達(dá)三人暗暗觀察著朱元璋的臉色。
奇怪的是這次陛下并沒有發(fā)火，看起來異常冷靜。
殊不知這才是更危險的狀態(tài)！熟悉朱元璋脾性的人都曉得，若他情緒激動到口沫飛濺那不過是虛張聲勢罷了，罵罵而已。
然而當(dāng)他神情漠然無聲時，則預(yù)示暴風(fēng)雨即將來臨。
朱元璋思考片刻后淡淡吐出三個字：“說下去。”
“那肯定還要繼續(xù)列舉吶。
比如再講第二件事。”
此時旁邊徐達(dá)三人差點沒當(dāng)場傻掉。
誰都知道談?wù)摶首踊蕦O的事情可是龍顏大忌呀，尤其是批評他們的問題更是碰不得雷區(qū)……
早年朝廷冊封諸王之事，曾在宮中引發(fā)劇烈爭論。
盡管有不少大臣反對，但最終還是以一批政見不合者的罹難告終，各王紛紛就國。
而此刻，太子朱英居然當(dāng)著太祖高皇帝朱元璋的面提起了這件陳年舊事。
眼看他的話鋒逐漸觸及敏感地帶，首輔李善長坐不住了。
他急忙起身，一手掩住朱英的口唇，生怕再多言會惹下禍端。
畢竟朱英是儲君之身，而自己又是東宮太傅，斷不能眼睜睜看著愛徒在君前失寵。
“嗯！老師，快放開我，你在做什么？”
被捂住嘴巴的朱英掙扎道。
李善長大喝一聲，“莫動！”
隨即轉(zhuǎn)向朱元璋賠笑道：“陛下莫要掛懷，殿下年少孟浪，不知輕重，一時信口便是�！�
朱元璋怎會不知李善長之意？他非但沒有動怒，還揮了揮手說道：“松開，讓他講完�！�
李善長面上顯出猶豫之色：“這個……似乎不太好�！�
朱元璋眉毛一挑，“嗯？你沒聽見朕說讓他說嗎？”
李善長無奈應(yīng)了一聲：“好吧。”
待重獲自由，朱英瞪向李善長罵道：“老師，你要把學(xué)生給悶死嗎？”
李善長則心中暗道：愛怎樣便怎樣吧，你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東西！
徐達(dá)與湯和瞧著這場鬧劇，在旁忍俊不禁。
片刻后，朱元璋再度催促道：“繼續(xù)�！�
朱英警覺地看了看李善長，又故意挪到另一處石凳上，遠(yuǎn)離了幾步。
李善長看得牙癢癢恨不得上前踹兩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