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互試探
三輪渾圓的月，從天水相接處浮起。
晚風(fēng)吹過，湖面破碎成千萬片銀鱗。
公冶情坐在木舟上，小腿以下浸在湖水里，又清又涼。
“喂，狐貍，我覺得你帶我游歷的路線有問題。
”她有一下，沒一下的用腳拂著水面，漾起圈圈漣漪。
明霄背對著她，站在一旁不置可否：“我沒感覺到。
這幻澤，是整個妖界，最適合賞月的地方。
”“可是，這大半年，除了你以外，我再沒見過第二只妖了。
”她有些無奈。
“只？”“行行行，是‘位’。
”青年心平氣和：“這不好嗎？有妖的地方就有紛爭。
”“我若是個畫師，隨你走這么一遭自然覺得好。
可我是修士，出來歷練自然想去人多的地方，長長見識。
”嘆了口氣，她站起來，走到青年面前。
明霄張口準(zhǔn)備說些什么，忽然注意到到她光著腳，連忙轉(zhuǎn)過頭去：“你……”從后面能看到，他白皙的耳朵微微泛紅。
“怎么？狐族也有老古板嗎？我一直以為這是人間的特產(chǎn)。
”她感到有些好笑，彎腰整理好衣物，“好了好了，轉(zhuǎn)過來吧。
”狐貍臉上殘留著一絲不自在的神色：“幻湖臨近潛牛一族的聚集地，他們最是熱情好客，我?guī)闳タ纯础?br />
”“好，一言為定。
”公冶情坐回到原來的位置上，掏出兩壺月魄釀，丟給明霄一壺。
“如此美景，怎能沒酒？”他接過酒壺喝了一口，臉上流露出一絲好奇：“你這友人，送你的酒倒是多，我看你天天在喝，卻還沒有喝完。
”“所以才說是友人呀。
”她哈哈一笑，把話揭過。
明霄突然坐到了她旁邊，轉(zhuǎn)過頭來盯著她的臉，輕聲問：“阿情，你修道是為了什么？”沉默了許久，就在他覺得她不會回答的時候，公冶情開口：“為了找一個答案，順便也想振興師門，若是能飛升成仙，超脫自在，就更棒了。
”“還真是貪心，你說的答案是什么？”“我幼年時，遭逢變故，我想知道是為什么。
有個不認(rèn)識的人以命相救，我也想問他一句為什么。
”“狐貍你呢？”她突然反問。
“我不知道，她教我修道，我就跟著修了。
再說妖族弱肉強食，沒有力量會過得很慘。
”青年臉上閃過一絲迷惘。
“莫要想那些煩惱了。
”她向后一躺，摘了一片蓮葉，蓋在臉上，不再做聲，似乎是睡著了。
明霄站在旁邊，盯著沉睡的少女看了許久，嘆了口氣，盤膝坐在一旁，閉目打坐。
他心里清楚，少女看似隨意，實際上非常警惕，自己若是稍有異動，恐怕大威力的法術(shù)，就會一股腦兜頭打下來。
木舟順著西江，一路往下游飄去。
朝霞升起之時，木舟附近的水面里，有深色的影子在水下游曳。
這些影子，牛身魚尾，身上有翅。
公冶情趴在周邊，細(xì)細(xì)觀察：“這些潛牛長得真有趣。
”“那就湊近了看看。
”明霄伸手輕撫木舟，收回了幻化木舟的法力。
二人瞬間沉入水中。
水下，竟有一個小村落。
明霄帶著她，悄悄隱身進(jìn)入村落。
只見村落里都是些魁梧健壯的修士，衣著質(zhì)樸，有的化形不全，身上還有牛角或鱗片。
“為什么要隱身？”她好奇的傳音給明霄。
他沒有回答，只是比了個手勢，示意她可以接觸自己的隱身。
公冶情想了想，這些潛牛的修為看起來很一般，沒什么危險。
她解開自己的隱身，走過去和這些妖修打招呼。
沒想到，潛�？吹剿�，眼里閃出狂喜的光，立刻把她圍起來，爭先恐后邀請她去做客。
經(jīng)過一陣拖拽推搡，一個魁梧的女妖修擊敗了其他人，她喜氣洋洋挽著公冶情的胳膊，帶她回了家。
明霄在一旁看著，微微一笑，浮到水面上，重新幻化出木舟。
他盤膝坐下，嘴里開始緩緩溢出鮮紅的血。
過了許久，血終于止住。
熟練的脫掉身上被血染透大半的衣裳，他掏出件一模一樣的換上。
剛才把意識沉入識海，他發(fā)現(xiàn)識海中央，神魂凝聚小獸的尾巴已經(jīng)完全消失了。
明霄盯著西沉的太陽看了許久，直到最后一縷光消失在山巒間。
夜半時分，公冶情氣急敗壞的躍到舟上。
此刻，青年正斜躺在舟上，“嗚嗚咽咽”的吹著一只陶塤。
“你早就知道對不對？”她瞪著明霄。
“知道什么？”“知道潛牛族修士，過于熱情！”她伸手施法，用靈氣堵住了陶塤全部的孔。
狐貍繼續(xù)吹了幾下，沒有聲音，無奈把塤放下：“這不就是你說的歷練？你不僅見到了大量妖修，還和他們溝通交流。
”他狡黠一笑，補充了一句：“我相信你這輩子還沒有這樣的體驗，有人用木桶裝滿水草和菱角，追著請你吃。
”“哼！”她封住空間，一腳踏碎小船。
狐貍來不及閃避，落入水中。
半個時辰后，明霄用法力烘干身上的水，抖落白衣上的水藻：“明天帶你去個有趣的地方。
”-----------------酒樓里，明霄和公冶情相對而坐，一起吃飯。
“明霄，狐貍，喂？”公冶情拽了拽青年的袖子。
他似乎在思索些什么，毫無反應(yīng)。
心念一動，她站起來拉住他的袖子，使勁兒搖了搖，大聲悲呼道：“明霄妖君大人，你讓我扮演無涯圣女公冶情，我很努力，你為什么還是不滿意？你為什么不理我！”酒樓中，附近座位的妖族修士紛紛轉(zhuǎn)過頭來，臉上露出目瞪口呆的神色。
明霄迅速回過神兒來，胸口劇烈起伏，指著少女的手有些哆嗦：“你……”“大人我錯了，我一定認(rèn)真扮演無涯圣女公冶情，絕不敢懈怠。
”她站起身，深深的鞠了一躬。
并且抓住機會，再次大聲重復(fù)了一遍。
這下可好，之前沒注意到的妖修也轉(zhuǎn)過頭來。
“沒想到傳聞是真的。
”“我狐族第一美男子，竟被卑鄙的人族騙去了，可惡。
”“不知道現(xiàn)在幻化成圣女的樣子，還有沒有機會？”青年咬牙切齒，一把拽住她的胳膊，瞬移離開。
無名湖邊。
殘月尚未褪去，一縷朝霞已經(jīng)刺破天空。
“你…為什么要說那樣的話？”松開少女的，明霄質(zhì)問道。
熹微的晨光，照在青年氣紅的臉上，別有一番韻味。
她認(rèn)真品味一番后，笑吟吟道：“我和你說話，你不理我，只好逗逗你啦。
”頓了頓：“怎么？生氣了？”明霄似乎在默念清心咒，努力調(diào)節(jié)臉上的表情，過了好一會，終于平靜下來：“我沒有生氣，只是無涯圣女和我素昧平生，你這樣亂說，影響她的聲譽。
”這狐貍，沒想到是個謙謙君子。
“好啦好啦，對不起，我以后不說了。
”她低頭認(rèn)錯，接著又好奇提問，“你昨日說帶我去的地方到底是哪里？”明霄伸手，幻化出一幢建筑。
解釋道：“今日若加開市，我?guī)闳タ纯�，也許能淘到些好玩的。
”“若加？就是傳說中的錢精嗎？”“是的，據(jù)說和九重天闕的神明是一個時代的人物，不知為何滯留在了妖界。
”“走吧。
”不知道什么時候，一處用陣法掩住的空地，無聲無息間露出真容。
一座仙闕浮在半空中，通體由烏木打造，純黑的外表中透露出一絲奢華。
公冶情看到仙闕，贊嘆一聲：“萬年烏木，據(jù)說只有在無間淵藪深處，才可以尋到，可真是大手筆。
”明霄取出一面刻著九尾狐的令牌，帶著公冶情飛進(jìn)仙闕。
一個胖墩墩的中年修士迎上前來，對二人施了一禮，做了個請的手勢。
仙闕內(nèi)部，自成一片天地。
高山流水，秀泉修竹，飛瀑湍流，這是一方大能煉化的小世界。
修士帶著二人飛到一處閣樓中。
介紹道：“拍賣的物品，會投影到天上，貴客若是有想要的，可以用這面靈鏡報價。
”他指了指閣樓中的玉鏡，隨即傳送離開。
等待拍賣會開場，公冶情有些無聊。
若是獨自一個人，她會選擇短暫修煉一會。
如今和明霄在一起，她不想暴露了功法，只好吃桌子上的靈果。
她嘎吧嘎吧啃著靈果，一邊欣賞明霄俊美的側(cè)臉，心想和這狐貍同行除了有點費心，別的倒是也不錯。
察覺到公冶情的目光，明霄轉(zhuǎn)過頭：“阿情，為什么一直看我？”“明霄你甚是美貌，讓我看得轉(zhuǎn)不開眼。
”公冶情認(rèn)真道。
狐貍臉上閃過一絲紅暈，猛得把頭轉(zhuǎn)過去。
一頭墨發(fā)掃在公冶情臉上，讓她打了個噴嚏。
一時間，場面變得尷尬起來。
公冶情尷尬找補：“我，我可能對狐貍過敏。
”接著她靈機一動，笑著說：“我認(rèn)識一個人，他頭上總佩著裝飾的玄霜鏈，幸好明霄你沒有，否則我臉上定會被掃出幾個坑。
”尷尬的氣氛沒有得到任何緩解。
倆人相對而坐，明霄背著臉，一言不發(fā)。
過了一會，公冶情好奇道：“你脖子不累嗎？轉(zhuǎn)了很久了。
”青年嘆了口氣，把頭轉(zhuǎn)了過來。
公冶情盯著狐貍的臉，認(rèn)真問道：“你是狐族，世人都說狐族溫柔熱情，愛說情話，為什么你很不一樣？”明霄垂頭：“狐族中，九尾狐以涂山為姓氏，其余狐族，大多數(shù)胡、李、栗之類的姓氏。
而我的姓氏，是明。
”“你姓明，名霄？”她有些驚訝，之前一直以為明霄是狐貍的道號，他本名應(yīng)該是涂山打頭的。
“對呀，她給我起的，希望我能像九重天闕的云一樣，自由自在。
”明霄眼里閃過一絲懷念。
“她說過，要收我做弟子。
可惜她消失了，再沒有消息。
”狐貍的聲音逐漸低沉下去。
公冶情心中嘆了一口氣，這怎么可能？無涯仙宗最重門戶，縱然明師伯愿意，宗門也不可能讓一只妖界的狐貍做弟子。
閣樓外傳來清脆的鐘鳴聲，天空中浮云盡散。
光線迅速暗下去，露出深藍(lán)的夜空，沒有星辰點綴，仿若一塊幽沉的幕布。
一道不辨男女，恢宏浩大的聲音響徹群山。
“開始。
”夜空中，投射出一道蒼青色的光輝。
公冶情看到這熟悉的光輝，心口一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