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幸與幸

    她叫沈開顏，徽省人，未婚夫在西北某軍區(qū)服役。

    幾月前父母察覺形勢不對，把她送上前往西北的火車，她卻不幸被拐，老太太以管教孫女為名將她強拉走，圍觀群眾也只覺得她不懂事，僅僅是因為在老太太找她讓座的時候她沒拒絕，就成了她和人販子有關系的證明。

    人販子給她灌了藥，等她醒來時已身在某個不知名村落的爛房子里，有個男人告訴她她是自己買來的老婆，讓她乖乖的不要跑，他會一輩子對她好。

    沈開顏自然不肯，于是挨餓、挨揍，甚至……他們威脅她不聽話就栓起來、鎖起來，還找來其他被拐來的女人現(xiàn)身說法她們過得有多幸福，只為讓她順從。

    沈開顏跪過、求過，一家人毫無所動。

    拿曾經的家世威脅過、利誘過，那男人只猶豫一瞬便更加興奮，說只要有了孩子他家就可以擺脫苦日子。

    她多次提及公安，但在那家人的態(tài)度里明白了恐怕公社乃至縣城的公安都對他們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她沒有停止反抗，她想或許早點死去也是她的幸運。

    她又很幸運，那男人家里有個妹妹，那女孩受過村里之前拐來的一個女人的恩惠，她沒法讓她不挨打也沒法讓她不挨餓，她教她一些她無法理解的東西，她聽不懂又忍不住去找她，她在這個極度重男輕女極度畸形的家里活得艱難又奇怪。

    教過她女人被打死了，因為她寧可自殘多次流掉孩子也不肯屈服，沈開顏好像也快了。

    這天，書記家辦喜事，村里人大多去幫忙了想，還來了幾個城里人，其中就有公安王志杰，同事結婚在村里辦酒，他們幾個親近的朋友大老遠跑來撐場子。

    那女孩悄悄回家解開了沈開顏的鏈子，放了她，并告訴她另一個女人教過的東西，包括村子在幾個縣交界位置，從哪個方向跑可以跑出這個縣的范圍，只要她能堅持下去跑到別的縣城說不定就有救了，這是那個女人曾經為自己規(guī)劃的生路，在她臨死前告訴了女孩。

    沈開顏邀請女孩一起跑，女孩拒絕了，她只是不想看見同樣的人再死去。

    不去想那女孩可能的下場，沈開顏跑了，她運氣不是很好，出村沒多久便被出來透風的王志杰發(fā)現(xiàn)，她又忍不住跪著求他放她一馬，有些憨直又酒氣上頭的王公安不知被哪句話打動，選擇了跟她一起跑，還問她有沒有其他人要救出來……王公安有點憨，但腦子還可以，根據零散的信息推斷出他們要跑的位置，他說翻過幾座山，山下有這兩年剛通的國道，他帶著沈開顏朝公路的方向跑。

    他們已經跑了半天一夜，他的酒早醒了，后悔嗎？好像有點，但踏馬跑都跑了，后面還有人追，不想埋尸大山，他只能繼續(xù)跑了。

    追兵越來越近，他們也沒力氣了。

    不過好在下山沒多久他們就遇到了運輸隊，就有了姜知年看到的那一幕。

    運輸隊的司機善良有腦子，才救他們于水火——王公安彩虹屁不要錢地吹著，還不忘感謝懲惡揚善的人民子弟兵。

    姜知年和齊朗有點愣神，這反差有點大了哈，這跟跪在車前哭天喊地和被打的毫無招架之力的那個，是同一個？部隊領導聽完這些，面面相覷，村里情況好像沒有他們想象的那么嚴重，不過，該救的還得救！他們驅車返回縣城，林西村所為平縣所轄，與他們當前所在的蘭縣相鄰，沈開顏在蘭縣公安局正式報案，聯(lián)系上沈開顏未婚夫所在部隊，確認確有投親一事，且已經在當地和沈開顏家鄉(xiāng)報案失蹤。

    有王公安的證詞，又提審過村民，雖然沒人承認，但從他們含糊躲避的態(tài)度證實人口買賣一事確鑿無疑。

    這件事很快上報地區(qū)，這幾年人口失蹤案件其實并不少見，只是受限于偵查手段人難找，加上信息流通慢，人口買賣也無跡可尋。

    苦主已經上門，他們也沒想到自己轄區(qū)內就有這樣的惡性事件，又了解到此事中有軍人的參與，地區(qū)公安部門決定把林西村當作典型嚴查。

    地區(qū)聯(lián)系部隊希望能夠得到他們支援，于是這只隊伍留了下來參與行動。

    下午，姜知年和齊朗跟軍隊的車前往平縣，要問他倆為啥去，還不是因為沈開顏不知怎么依賴上了姜知年，地區(qū)派女警陪她都不好使。

    公安部門還希望她能跟著指證哪些人是被拐來的，為了安撫她的情緒，姜知年被留下了。

    齊朗則是被林開原留下陪姜知年，怕她忘了怎么坐車回去……路上，齊朗十分感慨，不停說著：“常叔真是太厲害了，一眼識破壞人真面目，不知要怎么練才能練出這樣的火眼金睛……”反正他是一頭霧水。

    那女警聽齊朗吹完也連連稱奇，聽起來這位司機師傅是真人不露相啊。

    她還夸齊朗和姜知年也很厲害，勇敢搏斗，制服惡人，都受傷了！齊朗臉色爆紅，連說“沒有沒有”。

    姜知年：不愧是小狼同志，這哄小朋友的語氣還真是把你吃的透透的。

    “我覺得，常伯伯未必是火眼金睛，只是面對一個可能被害的人做不到狠心無視，是真是假去公安局不就能搞清楚了，就算是假的也沒多大損失，萬一是真的呢？”更何況，還有王公安不停表明自己的身份，就算是假冒公安，這里面一定不是小事。

    “世上還是有好人的，只是不是人人都有判斷的能力，大多數人遇事只會依靠閱歷、經驗，而偏偏能接觸到的信息有限，更別說有多少見識了。

    ”女警若有所思，她看了一眼沈開顏，看她此刻神情安寧，試探問道：“沈同志，你被拐賣的經過在我看來很不可思議，你的行為沒有任何問題，但在你明確表示自己不是人販子孫女后，居然沒一個人表現(xiàn)出懷疑，連乘務員也聽信周圍人的猜測，沒有重視。

    姜同志說的沒錯，廣大群眾對于人販子的手段沒有認知，甚至對他們缺乏警惕心，這一點務必要引起重視。

    “我想征求你的意見，以你的經歷為原型編寫故事，爭取見報，向大家科普這種手段，你放心，地點姓名都會是虛構的，不知你能否同意？”沈開顏又落下淚來，哽咽著回答：“我同意，同意……”即便是今天再想起來，她仍覺得火車上的遭遇像是一場夢，她不過是去了一趟廁所，便成了旅客嘴里那個和奶奶鬧別扭的孫女，她被拉下車時用盡全身力氣呼喊、掙扎，可還有人勸她別鬧了，奶奶都是為她好，她甚至不知道人販子編了個什么樣的故事……她無數次回想，無數次反思，直到她連思考的力氣都沒有，直到她開始懷疑是不是真的做錯了什么……她捂著臉痛哭，姜知年順了順她的背，她和那位女警對視一眼，同時無聲嘆氣。

    對受害者來說任何語言都太蒼白，即便已經逃離魔窟，心理創(chuàng)傷依舊需要幾年幾十年的時間平復，她們現(xiàn)在只希望，她發(fā)泄過就不會再陷入不停反省自身的自我懲罰之中。

    “不知道這些年還有沒有相關的報道，要是能集合起來做一期防拐指南就好了，葉公安，你們有相應的卷宗留存嗎？”“得去檔案室里好好翻翻，但我覺得不會多，雖然這種事屢見不鮮，公安每年都在抓，但……”葉公安搖搖頭，失蹤者能被找回來的寥寥無幾，更何況，大多人或是為了名聲或是為了安全，都不會把這種事宣之于口的。

    “沈同志真的很勇敢。

    ”擁有逃跑的勇氣已經超越很多人了。

    姜知年清咳一聲，準備編故事：“我聽老人說，以前有人拐孩子，除了拿好吃的誘惑，還會故意向孩子問路，或者拿小貓小狗小孩吸引……如果目標是大人，粗暴的手段用不了時，往往是利用人們的善良和同情心，你看到一個壯漢會警惕，那如果是小孩、老人求助呢……”她把能想到的后世常見拐騙手段都說了一遍，聽得車上的人一愣一愣的，兵哥哥看她的眼神都不好了，這不會是干過吧！姜知年感覺到不對，準備最后升華一下：“……總之，這是一個淳樸的年代，我們的人民有著最樸素的善良，總喜歡預設好人，但犯罪分子從不具備這種東西，他們只想利用你的弱點，所以我認為提高群眾警惕非常重要，他們的善意不應成為惡意的溫床！”她絞盡腦汁做完總結陳詞，車內沒人講話，幾名公安都有點呆愣，沈開顏也不哭了，齊朗弱弱開口：“年、年姐，你怎么知道這么多……”“咳，聽得多而已，我叔從小就教我怎么防拐子，再結合一下犯罪者的行為和心理反推一下，咳，我感覺我推測的沒毛病吧。

    ”豈止沒毛病，簡直不要太有可行性好嗎��？“那叔叔還挺厲害……”姜知年挑眉笑笑，不吭聲了，再說下去她快包不住了。

    角落里的一位兵哥開口問道：“姜同志的叔叔是特殊職業(yè)嗎？對犯罪者的心理有這么深的研究，一定是不可多得的人才。

    ”“沒有沒有，我叔就是我們村的大隊長，確實是人才，但是是其他方向哈哈，不過他以前當過兵，受傷才退伍的。

    ”兵哥不說話了，不過她猜下車就得找人核實了，她在心里畫十字架，對不起了我的叔，靠你了我的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