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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第一章

    鋼筋水泥的叢林里,陳志剛摘下安全帽,抹了把臉上的汗水。夕陽將他的影子拉得老長,像一根歪斜的電線桿。

    老陳,喝兩杯去工友王大力拍著他的肩膀,手上還沾著水泥灰。

    不去了,得跟家里視頻。陳志剛搖搖頭,嘴角不自覺地上揚,妞妞今天學畫畫了,說要給我看。

    嘖嘖,女兒奴!王大力調(diào)侃著,卻掩不住眼中的羨慕,那你快回去吧,明天六點還得上架子呢。

    陳志剛快步走向工棚,腳步比平時輕快。這棟32層的大樓他已經(jīng)干了八個月,再過兩個月封頂,能拿到一筆不小的獎金。他盤算著,這筆錢夠給周莉買那臺她看了好幾次的洗碗機,妞妞也該上幼兒園了,得選個好點的。

    工棚里彌漫著汗味和煙味,陳志剛小心翼翼地避開地上的雜物,從枕頭下掏出手機。屏幕上有一道裂紋,是上個月從腳手架上掉下來時摔的,幸好手機沒事,人只是膝蓋青了一塊。

    視頻接通的那一刻,所有的疲憊都煙消云散。屏幕那頭,妞妞的小臉擠在最前面,手里舉著一張紙。

    爸爸看!這是爸爸,這是媽媽,這是我!妞妞興奮地晃著畫紙,上面的三個火柴人歪歪扭扭,但笑容畫得很大。

    寶貝畫得真棒!陳志剛的聲音不自覺地提高了八度,那個高高的是爸爸嗎

    對!爸爸最高!妞妞得意地說,然后突然扭頭,媽媽,該你說了!

    畫面晃動了幾下,周莉的臉出現(xiàn)在屏幕上。陳志剛心里咯噔一下——妻子眼下烏青一片,嘴角雖然掛著笑,但眼睛里的光彩不見了。她身后的客廳異常整潔,連平時隨意擺放的妞妞玩具都不見蹤影。

    家里來客人了這么干凈。陳志剛隨口問道。

    周莉的笑容僵了一下,沒...就是閑著沒事,打掃打掃。

    你臉色不太好,失眠又犯了

    嗯,最近...睡得不太好。周莉避開他的目光,妞妞,該洗澡了,跟爸爸說再見。

    不要嘛,我還要跟爸爸——

    聽話!周莉突然提高了聲音,妞妞嚇得一哆嗦。陳志剛皺起眉頭,結(jié)婚三年,他很少見妻子這樣對孩子說話。

    對不起...周莉慌亂地理了理頭發(fā),我就是有點累。你...你那邊怎么樣

    老樣子。陳志剛盯著妻子的眼睛,莉莉,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能有什么事周莉強笑著,你快休息吧,明天還得干活呢。妞妞,跟爸爸拜拜。

    視頻突然掛斷,陳志剛盯著黑下去的屏幕發(fā)呆。工棚外,夜色已經(jīng)完全籠罩了工地,遠處塔吊的燈光像一只詭異的眼睛。

    而此時,城市的另一頭,周莉癱坐在衛(wèi)生間的地板上,死死咬著自己的手背不讓自己哭出聲。妞妞在門外怯生生地喊著媽媽,她卻連回答的力氣都沒有。

    手機屏幕亮起,是一條新消息:【林老師:周女士,最后期限是明天中午12點。如果不補交10萬保證金,之前的所有投資都將作廢。機會只有一次,請您慎重考慮。】

    周莉顫抖著回復:【我現(xiàn)在真的沒有那么多錢了,能不能寬限幾天】

    消息秒回:【投資有風險,這是規(guī)定�;蛘吣梢赃x擇放棄之前的38萬,我們會立即解凍賬戶�!�

    38萬。這個數(shù)字像刀子一樣扎進周莉的心臟。那是陳志剛在腳手架上風吹日曬三年攢下的全部積蓄,是他們準備買房的首付,是妞妞的教育基金。而現(xiàn)在,全都沒了——不,比沒了更糟,是被她親手送進了一個看不見底的黑洞。

    她滑開手機相冊,里面有一張陳志剛站在二十多層高樓外墻腳手架上的照片,那么高,那么危險。那天他笑著說:拍張照給你,讓你知道我每天在哪兒上班,離天空有多近。

    周莉的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她不敢告訴丈夫,那個所謂的理財導師就是利用這張照片擊潰了她的心理防線——你丈夫的工作太危險了,萬一出事,你和孩子怎么辦要學會讓錢生錢,給他減輕負擔...

    門外,妞妞的哭聲漸漸變大。周莉機械地站起來,擰開水龍頭,冰冷的水拍在臉上,卻沖不走那種如墜冰窟的絕望。

    第二章

    周莉盯著手機銀行APP上顯示的余額:52,386元。這是她和陳志剛最后的積蓄。屏幕上方,母親張淑珍的微信消息一條接一條地蹦出來:

    莉莉,林老師說了,這是最后一次補倉機會!

    你不為你自己想,也得為妞妞想��!

    志剛那邊先瞞著,等賺回來再告訴他...

    周莉的手指懸在確認轉(zhuǎn)賬按鈕上方,不停地發(fā)抖。客廳里,妞妞正在看動畫片,時不時發(fā)出咯咯的笑聲。那笑聲像一根刺,扎得周莉心口生疼。

    媽,我真的怕...她給母親發(fā)語音,聲音沙啞得像砂紙摩擦。

    怕什么林老師是正規(guī)金融機構的,你王阿姨都賺了二十萬了!母親秒回,要不是看在我的面子上,人家才不帶你玩呢!

    周莉閉上眼睛。三個月前,母親把她拉進一個理財交流群,群里每天都有學員曬收益截圖。起初她只是觀望,直到那個叫林老師的人私聊她,說看她是單親媽媽帶小孩不容易(她解釋過自己已婚,對方卻好像自動忽略了),愿意帶她做點穩(wěn)健投資。

    叮——又是一條消息,這次是林老師直接發(fā)來的:【周女士,您的情況我特別向公司申請了綠色通道,5萬也可以操作,但必須在今天下午3點前到賬。】

    周莉看了看時間,14:27。

    媽媽,我餓了。妞妞揉著眼睛走進臥室。

    冰箱里有面包,自己拿。周莉頭也不抬,手指飛快地輸入轉(zhuǎn)賬金額。確認,人臉識別,密碼驗證...一系列操作行云流水,仿佛不是她自己做的決定。

    轉(zhuǎn)賬成功的提示跳出來那一刻,周莉突然覺得有什么東西從身體里抽離了。她癱在椅子上,盯著交易成功四個字,胃里翻江倒海。

    媽媽,你怎么哭了妞妞舉著半塊面包,驚恐地看著她。

    周莉這才發(fā)現(xiàn)自己的眼淚已經(jīng)把手機屏幕打濕了。她胡亂擦了擦臉,沒事,媽媽眼睛進沙子了。

    手機又震了一下。她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樣抓起來,卻是銀行的余額變動提醒:可用余額2,386元。

    林老師的消息緊隨其后:【收到款項,正在為您操作,預計3個工作日內(nèi)連本帶利返還。】

    周莉長舒一口氣,抱起妞妞親了親,寶貝,媽媽可能要發(fā)財了。

    妞妞歪著頭,發(fā)財了能給爸爸買新鞋嗎他的腳趾頭都把鞋子頂破啦!

    周莉的笑容僵在臉上。她這才注意到,女兒手里拿的是最后一塊面包。

    老陳,你真沒事王大力扶著陳志剛,擔憂地看著他蒼白的臉色。

    沒事,就是有點頭暈。陳志剛擺擺手,試圖站穩(wěn)。半小時前,他在六層高的腳手架上突然眼前發(fā)黑,差點栽下去,幸虧安全帶扣得牢。

    工頭老張叼著煙走過來,志剛,你臉色跟死人似的。去醫(yī)院看看吧。

    不用,可能就是中暑。陳志剛勉強笑笑,我休息兩天就好。

    那回家休息吧,正好明天周六。老張拍拍他肩膀,你這幾個月一天沒休,鐵人也扛不住。

    陳志剛本想拒絕,突然想起周莉這幾天反常的表現(xiàn)和那個被匆匆掛斷的視頻電話。一股不安涌上心頭。

    好,我回去看看。他點點頭,周一準時回來。

    三個小時后,陳志剛拎著給妞妞買的卡通書包和周莉最愛吃的栗子蛋糕,站在了自家門前。他特意沒告訴妻子自己要回來,想給她個驚喜。

    鑰匙插入鎖孔,卻轉(zhuǎn)不動。陳志剛皺眉,又試了試——鎖換了

    他敲了敲門,莉莉妞妞是我!

    屋內(nèi)傳來一陣慌亂的碰撞聲,然后是妞妞的尖叫:爸爸!接著是周莉壓低的聲音,妞妞別開門!

    陳志剛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他用力拍門,莉莉,出什么事了開門!

    幾秒鐘后,門開了一條縫,妞妞的小臉擠出來,爸爸!媽媽說不讓你進——

    陳志剛推開門,眼前的景象讓他如遭雷擊:客廳像被颶風掃過,抱枕散落一地,茶幾上堆滿了外賣盒和空飲料瓶;周莉站在沙發(fā)旁,臉色慘白,眼睛腫得像桃子,懷里緊緊抱著一個文件夾。

    怎么回事陳志剛放下東西,大步走過去,家里遭賊了

    周莉的嘴唇顫抖著,卻說不出話。妞妞拽著陳志剛的褲腿,爸爸,媽媽哭了好幾天了,還不讓我告訴你...

    莉莉陳志剛伸手想碰妻子,周莉卻像觸電一樣后退,文件夾啪地掉在地上,散落出一堆銀行流水和聊天記錄打印件。

    陳志剛彎腰撿起一張,上面印著微信對話:

    【林老師:這次操作失誤是您的責任,必須補交保證金】

    【周莉:我真的沒錢了,求求您把我之前的錢還給我吧】

    【林老師:公司規(guī)定,我也沒辦法】

    他的目光移到旁邊的銀行流水上,一個個轉(zhuǎn)賬記錄刺得他眼睛生疼:5萬,8萬,10萬,15萬...最后一條是今天的5萬。

    這是什么陳志剛聽見自己的聲音像是從很遠的地方傳來。

    周莉跪在了地上,雙手捂著臉,肩膀劇烈抖動,對不起...對不起...我被騙了...所有的錢...都沒了...

    陳志剛感到一陣天旋地轉(zhuǎn)。他扶著沙發(fā)慢慢坐下,機械地翻看著那些紙張。數(shù)字在他眼前跳動相加:5+8+10+15+5=43萬。這是他們?nèi)康姆e蓄,甚至包括他父母給的10萬買房錢。

    誰騙的他聽見自己問,聲音出奇地平靜。

    一個...理財老師...媽媽說很可靠...周莉泣不成聲,他說...說能翻倍...開始確實返利了...后來...

    陳志剛的拳頭捏得咯咯響,但他看著妻子瑟瑟發(fā)抖的樣子,怒火突然被一種更強烈的擔憂壓過。他蹲下身,輕輕拉起周莉的手臂,想扶她起來,卻赫然發(fā)現(xiàn)她手腕內(nèi)側(cè)有幾道新鮮的傷痕,像是用指甲硬生生抓出來的。

    這是怎么回事他聲音都變了調(diào)。

    周莉猛地抽回手,我...我不知道...不小心...

    門外突然傳來腳步聲,接著是敲門聲。小周你沒事吧是鄰居林大媽的聲音,妞妞在哭嗎

    陳志剛深吸一口氣,走去開門。林大媽看見他,明顯愣了一下,志剛回來啦我剛才聽見妞妞在哭...

    沒事,謝謝關心。陳志剛勉強擠出一個笑容。

    林大媽往屋里瞥了一眼,壓低聲音,志剛啊,你別太怪小周。我們小區(qū)好幾個都被騙了,那個什么理財課...我女兒也虧了五萬呢。她嘆了口氣,這些殺千刀的騙子,專騙在家?guī)Ш⒆拥膵寢尅?br />
    陳志剛點點頭,喉嚨發(fā)緊。關上門,他看見周莉已經(jīng)癱坐在地上,眼神空洞得像一潭死水。妞妞趴在她腿上,小聲抽泣著。

    他走回母女身邊,慢慢蹲下,把她們一起摟進懷里。周莉的身體僵硬得像塊木頭。

    報警了嗎他輕聲問。

    周莉搖搖頭,他們說...如果報警,錢就永遠拿不回來了...

    騙子都這么說。陳志剛松開她們,拿出手機,我現(xiàn)在就報警。

    不要!周莉突然抓住他的手腕,萬一...萬一他們報復妞妞呢他們說知道我們家地址...

    陳志剛感到一陣寒意順著脊背爬上來。他放下手機,捧起周莉的臉,莉莉,看著我。那些人是不是威脅你了

    周莉的眼淚大顆大顆滾下來,他們說...如果你知道了,肯定會跟我離婚...我...我不能沒有你和妞妞...

    陳志剛的心臟像被一只無形的手攥緊了。他把妻子摟得更緊,傻瓜,我怎么會因為錢離開你這句話說出口,他自己都有些驚訝——幾分鐘前,他確實閃過這日子沒法過了的念頭。

    周莉在他懷里崩潰大哭,你...你不知道...他們還有我們的照片...妞妞幼兒園的位置...他們說如果報警...

    陳志剛的血液瞬間凝固。他輕輕拍著妻子的背,眼睛掃視著滿地的資料,大腦飛速運轉(zhuǎn)。這不是普通的詐騙,是帶有恐嚇性質(zhì)的有組織犯罪。

    莉莉,我們得報警。他盡量保持語氣平穩(wěn),這些人必須被抓住,否則會有更多像你一樣的人受害。

    周莉抬起頭,眼中的恐懼幾乎化為實質(zhì),可是妞妞...

    我會保護你們。陳志剛用拇指擦去她的眼淚,盡管他自己的手也在微微發(fā)抖,明天我們就去派出所。今晚...今晚我守著你。

    妞妞突然鉆進他們中間,爸爸,媽媽,我餓了。

    陳志剛這才想起那盒栗子蛋糕。他拿過來打開,妞妞歡呼一聲,周莉卻捂住嘴沖進了衛(wèi)生間。聽著里面?zhèn)鱽淼母蓢I聲,陳志剛感到一種前所未有的無力感。

    他抱起妞妞,寶貝,爸爸回來了,一切都會好起來的。這話像是說給女兒聽,又像是說給自己聽。

    窗外,夜色漸深,一輪慘白的月亮掛在空中,冷冷地注視著這個破碎的小家庭。

    第三章

    天還沒亮,陳志剛就輕手輕腳地收拾好了三個人的行李。周莉坐在床邊,眼神空洞地看著他忙前忙后,妞妞還在她懷里熟睡。

    我們回老家住幾天。陳志剛壓低聲音說,把最后一件衣服塞進背包,這里不安全。

    周莉機械地點點頭,手指無意識地纏繞著妞妞的一縷頭發(fā)。陳志剛注意到她的指甲參差不齊,有幾根還帶著血絲,顯然是被咬破的。

    莉莉,你得吃點東西。他遞過昨晚買的面包,一會兒要坐三小時車。

    周莉搖搖頭,喉嚨動了動,我...吃不下。她的聲音輕得像羽毛落地。

    陳志剛沒有勉強,轉(zhuǎn)身去廚房燒水。路過衛(wèi)生間時,他瞥見垃圾桶里有一團帶血的紙巾,心里一緊�;氐脚P室,他假裝整理行李,實則檢查了周莉的梳妝臺抽屜——果然,一把修眉刀不見了。

    他的胃沉了下去。

    清晨六點,三人悄悄離開了小區(qū)。陳志剛特意繞了幾條路,確認沒人跟蹤后才叫了輛出租車去長途汽車站。周莉全程緊抱著妞妞,時不時神經(jīng)質(zhì)地回頭張望。

    爸爸,我們?nèi)ツ膬貉芥ゆと嘀劬枴?br />
    去看爺爺奶奶。陳志剛捏捏女兒的小臉,你不是最喜歡爺爺養(yǎng)的小兔子嗎

    妞妞歡呼一聲,周莉卻猛地抖了一下。陳志剛知道她在想什么——該怎么向公婆解釋這場災難。

    老家在城郊的村子里,是個帶小院的兩層樓房。陳志剛的父母見到他們突然回來,又驚又喜。

    怎么不提前說一聲陳父接過行李,吃飯了嗎

    陳志剛簡短解釋了周莉遇到網(wǎng)絡詐騙的事,隱去了具體金額和妻子的自殘行為。陳母倒吸一口冷氣,立刻拉著周莉的手坐下。

    人沒事就好,錢都是身外物。陳母拍著周莉的手背,后者低著頭,肩膀微微發(fā)抖。

    午飯時,周莉堅持不肯上桌,說自己不餓。陳志剛沒有勉強,盛了碗湯端到客房給她。推開門,看見周莉正對著手機發(fā)呆,屏幕上是她和詐騙分子的最后幾條對話。

    別看這些了。他拿過手機,塞給她湯碗,喝點熱的。

    周莉的眼淚滴進湯里,你爸媽...一定恨死我了。

    他們更擔心你。陳志剛坐在她身邊,爸說他在派出所有熟人,明天陪我們?nèi)蟀浮?br />
    周莉猛地抬頭,不...不能報警!那些人說了——

    他們嚇唬你的。陳志剛打斷她,越是這樣越說明他們怕警察。

    周莉蜷縮成一團,志剛...我真的很抱歉...

    陳志剛嘆了口氣,起身拉上窗簾,睡一會兒吧,昨晚你幾乎沒合眼。

    安頓好周莉,他又去哄妞妞午睡,然后回到客廳。父母正低聲討論著什么,見他進來立刻噤聲。

    爸,媽,這事你們別管了。陳志剛給自己倒了杯水,我會處理。

    那可是四十多萬啊!陳父忍不住提高了聲音,又趕緊壓低,你們攢了多少年!

    陳志剛的指節(jié)在玻璃杯上泛白,錢沒了可以再賺。

    陳母抹著眼淚,莉莉平時挺精明的,怎么就被騙了...

    那些人專門研究怎么騙人。陳志剛放下杯子,我去趟鎮(zhèn)上,買點日用品。莉莉醒了你們別說重話。

    他騎上父親的摩托車,卻沒有去鎮(zhèn)上,而是直奔縣圖書館。在角落里,他借了臺公共電腦,開始瘋狂搜索網(wǎng)絡詐騙、殺豬盤、資金追回等關鍵詞。

    屏幕上的案例讓他越看越心驚——手法幾乎一模一樣:先給點甜頭,然后以操作失誤、保證金等名義不斷要求追加資金,最后消失得無影無蹤。有些受害者甚至抵押房子、借高利貸,最終家破人亡。

    操!他一拳砸在桌子上,引得管理員瞪了他一眼。

    傍晚回到家里,院子里飄著飯香。陳母告訴他周莉一直沒出房間,只喝了半碗粥。

    妞妞呢他問。

    跟你爸去菜地了。陳母擔憂地看著他,志剛,你臉色很差。

    他搖搖頭,拿了兩個饅頭又回到客房。周莉背對著門躺著,但他知道她沒睡——肩膀的顫抖出賣了她。

    我查了很多資料。他坐在床沿,聲音平靜,這是典型的殺豬盤詐騙,有專門的話術和劇本。

    周莉慢慢轉(zhuǎn)過身,眼睛又紅又腫。

    他們先取得你的信任,然后利用你的恐懼和貪婪...陳志剛遞給她一個饅頭,你不是第一個,也不會是最后一個。

    周莉接過饅頭,沒有吃,只是捏在手里,我...我當時真的以為能賺錢...想減輕你的負擔...

    陳志剛胸口發(fā)悶。他想起工地上那些烈日暴曬的日子,想起自己省吃儉用就為多寄點錢回家,想起每次視頻時周莉總說家里錢夠用,你別太拼...

    我知道。他最終只說出這三個字。

    夜深人靜,陳志剛躺在客房的簡易床上,聽著周莉均勻的呼吸聲。妞妞睡在兩人中間,小手無意識地抓著媽媽的衣角。月光透過窗簾縫隙灑進來,在地板上畫出一道銀線。

    他輕輕起身,摸黑走到院子里。夏夜的蟲鳴聲此起彼伏,空氣中彌漫著泥土和植物的氣息。陳志剛蹲在井邊,突然感到一陣窒息般的壓抑——四十三萬,那是他多少次冒著生命危險在高空作業(yè),多少次忍著腰痛堅持加班,多少次看著同事去喝酒唱歌自己卻默默省錢...全都化為烏有。

    他把臉埋進手掌,無聲地哭了。淚水從指縫中滲出,滴在水泥地上,很快被蒸發(fā)殆盡。

    志剛

    周莉的聲音從身后傳來。陳志剛猛地抹了把臉,站起身時已經(jīng)換上了平靜的表情。

    怎么醒了他轉(zhuǎn)身問道。

    月光下,周莉穿著他的舊T恤,顯得格外瘦小。她赤著腳站在門檻上,像個迷路的孩子。

    我...我做噩夢了。她低聲說,夢見那些人把妞妞...

    陳志剛大步走過去抱住她,不會的,我保證。

    周莉在他懷里發(fā)抖,我們該怎么辦

    他深吸一口氣,做出了決定:明天去報警,然后回城里。我不能一直請假,而且...逃避解決不了問題。

    周莉沒有反對,只是更緊地抱住了他。

    第二天清晨,陳志剛被妞妞的笑聲吵醒。透過窗戶,他看見父親正帶著孫女喂兔子,母親在廚房忙碌。周莉的床鋪已經(jīng)整理好,人不在房間。

    他在后院找到了她。周莉正在晾衣服,動作機械而緩慢。晨光中,她側(cè)臉的輪廓顯得格外清晰,眼下是濃重的陰影。

    莉莉。他叫了一聲。

    周莉轉(zhuǎn)過身,嘴角努力上揚,早飯做好了。

    餐桌上,陳父說起派出所的王副所長是他老同學,可以幫忙催辦案件。陳母不停地給周莉夾菜,后者勉強吃了兩口就說飽了。

    我決定了。陳志剛放下筷子,聲音平靜而堅定,錢沒了可以再賺,人不能沒有。我們報警,然后一起面對。

    周莉的筷子掉在地上。她彎腰去撿,半天沒有起來。陳志剛知道,她在桌子底下哭。

    陳母嘆了口氣,起身盛了碗熱粥放在周莉面前,孩子,喝點粥,路還長著呢。

    回城的車上,妞妞興奮地說著兔子的事,周莉望著窗外飛逝的景色發(fā)呆。陳志剛握著方向盤,心里盤算著接下來的步驟:報警、收集證據(jù)、聯(lián)系律師...還有,最重要的是,看好周莉,不讓她做傻事。

    在等紅燈時,他偷偷瞥了一眼妻子。周莉的側(cè)臉在陽光下近乎透明,能看見淡藍色的血管。她似乎察覺到了他的目光,輕輕握住了他放在檔位上的手。

    那觸感冰涼而脆弱,像一片即將凋零的葉子。陳志剛反手握住她,用力得幾乎要捏碎她的骨頭,又突然意識到什么似的松了力道。

    我們會挺過去的。他說,不知道是在安慰周莉,還是在說服自己。

    周莉點點頭,眼淚無聲地滑過臉頰。妞妞在后座唱著兒歌,對父母之間的暗流涌動渾然不覺。

    第四章

    城東派出所的藍色招牌在烈日下泛著刺眼的光。陳志剛停好車,轉(zhuǎn)頭看向副駕駛的周莉。她死死攥著那個裝滿證據(jù)的文件夾,指節(jié)發(fā)白。

    妞妞真的不用跟來嗎她小聲問,第三次提出同樣的問題。

    媽帶她去公園了,沒事的。陳志剛解開安全帶,準備好了嗎

    周莉深吸一口氣,點了點頭。她今天穿了件高領襯衫,盡管天氣炎熱——為了遮住手腕上的傷痕,陳志剛心里明白。

    派出所大廳里充斥著各種氣味:汗臭、煙味、廉價的空氣清新劑。幾個醉漢歪在長椅上打盹,一個滿臉是血的中年男人正在值班窗口前大聲嚷嚷。

    陳志剛護著周莉避開人群,走到最里面的報案窗口。一個二十出頭的年輕民警正低頭玩手機,制服領口歪歪扭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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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民警頭也不抬,什么案子

    網(wǎng)絡詐騙,四十三萬。

    聽到金額,民警終于抬起頭,掃了他們一眼,轉(zhuǎn)賬記錄帶了嗎

    周莉趕緊遞上文件夾。民警隨手翻了翻,這種殺豬盤最近很多,錢基本追不回來的。填個表吧,有消息通知你們。

    陳志剛胸口騰起一股怒火,就這樣不詳細問問情況不查查對方賬戶

    民警不耐煩地推出一張表格,自己填,寫完交給我。

    我要見你們領導。陳志剛聲音提高了八度,周圍幾個人看了過來。

    領導開會去了。民警撇撇嘴,我說大哥,這種案子我們一天接十幾起,都按程序來。你們還算好的,上周有個老太太被騙了兩百多萬養(yǎng)老錢呢。

    周莉突然劇烈顫抖起來,文件夾從她手中滑落,紙張散了一地。陳志剛趕緊扶住她,同時彎腰去撿文件。就在這時,值班室門開了,一個四十多歲、肩章不同的警察走了出來。

    怎么回事他皺眉問道。

    王隊,他們報網(wǎng)絡詐騙的。年輕民警立刻坐直了身子。

    被稱作王隊的警官撿起地上的一張紙看了看,金額不小啊。小張,帶他們?nèi)プ鰝詳細筆錄。

    筆錄室里,周莉斷斷續(xù)續(xù)地講述了被騙經(jīng)過:如何被母親拉進理財群,如何被林老師私下聯(lián)系,最初的小額返利,后來的一次次追加投資...說到最后轉(zhuǎn)賬的五萬元時,她哽咽得幾乎說不出話。

    對方知道你們的家庭住址和孩子信息王隊敏銳地抓住了關鍵點。

    周莉點點頭,他們...他們有我丈夫在工地上的照片,還有妞妞幼兒園的接送時間...

    陳志剛猛地轉(zhuǎn)頭看向妻子,這些你之前沒告訴我!

    我...我不敢...周莉的眼淚砸在桌面上。

    王隊遞過紙巾,這是典型的恐嚇手段。我們會立案調(diào)查,但你們要有心理準備,這類案件偵破難度大,資金追回率...很低。

    多低陳志剛問。

    不到百分之五。

    走出派出所時,烈日已經(jīng)西斜。陳志剛感到一陣眩暈——昨晚他幾乎沒睡,一直在研究詐騙案例和法律條文。

    我去開車。他啞著嗓子說。

    周莉突然抓住他的手臂,志剛...我媽剛發(fā)消息,說...說她也被騙了,現(xiàn)在人在醫(yī)院...

    陳志剛閉了閉眼,你先去看看她吧,我回家整理證據(jù)清單,派出所要我們明天補交。

    周莉猶豫了一下,你...你不跟我一起去

    我需要冷靜一下。陳志剛實話實說。此刻他無法面對那個把詐騙分子介紹給妻子的岳母,哪怕對方也是受害者。

    回到家,陳志剛開始系統(tǒng)地整理所有轉(zhuǎn)賬記錄和聊天截圖。桌上攤著筆記本電腦、手機、一疊銀行流水和派出所給的證據(jù)清單。他泡了杯濃茶,強迫自己集中注意力。

    周莉的手機放在桌上——她走得太急忘帶了。屏幕亮起,是張淑珍發(fā)來的消息:莉莉,千萬別跟警察說是我介紹的��!媽媽也是被騙的...

    陳志剛移開視線,繼續(xù)翻看打印出來的微信聊天記錄。越看他的眉頭皺得越緊——周莉和那個林老師的對話中,透露了太多家庭隱私:他的工作地點和危險性、他們的存款數(shù)額、甚至夫妻間的矛盾...

    原來如此。他冷笑一聲,終于明白騙子為何能精準擊中妻子的軟肋。

    翻到最后一頁,一條被周莉刪除又恢復的消息引起了他的注意:

    【林老師:你丈夫長期在外,感情肯定淡了吧聰明的女人要學會為自己打算�!�

    陳志剛的血液瞬間沸騰。他摔下紙張,在房間里來回踱步。茶幾上的玻璃杯被他掃到地上,摔得粉碎。

    晚上九點,周莉拖著疲憊的身子回到家,看見的是一地狼藉和面色鐵青的丈夫。

    媽怎么樣了他冷聲問。

    血壓高,打了點滴好多了。周莉小心翼翼地繞過玻璃碎片,這是...怎么了

    陳志剛舉起那張聊天記錄,你跟他們說了我們多少事連我們吵架的內(nèi)容都拿出來說

    周莉的臉刷地白了,我...我當時沒想那么多...

    沒想那么多陳志剛聲音陡然提高,你知道他們就是利用這些信息來操控你的嗎我們的存款數(shù)額、我的工作危險、甚至...甚至我們的感情問題!這些都是你告訴他們的!

    周莉縮在沙發(fā)角落,像只受驚的兔子,我只是...想找人傾訴...媽媽總說你不在乎我...

    所以你寧愿相信一個素未謀面的騙子,也不相信自己的丈夫陳志剛感到一陣尖銳的刺痛,我在外面拼死拼活賺錢,你就這樣把我們的隱私、我們的血汗錢拱手送給騙子

    話一出口他就后悔了。周莉的表情像是被人捅了一刀,她猛地站起來,嘴唇顫抖著,對,我是蠢,我是活該!你知道他們怎么說的嗎說像你這種高空作業(yè)的,隨時可能摔死,到時候我和妞妞怎么辦她的眼淚奔涌而出,我每天做噩夢夢見你從腳手架上掉下來!我不敢告訴你,怕你分心出危險!

    陳志剛?cè)缭饫讚簟K麖奈聪脒^妻子背負著這樣的恐懼。

    周莉抓起外套沖出門去。陳志剛愣了幾秒才追出去,電梯已經(jīng)下行。等他沖到樓下時,周莉已經(jīng)不見蹤影。

    天空開始飄雨,起初只是零星幾點,很快便成了傾盆大雨。陳志剛在雨中奔跑,呼喊著周莉的名字。小區(qū)花園、便利店、附近的奶茶店...都沒有她的身影。

    雨水順著他的脖子灌進衣領,冰涼刺骨。就在他快要絕望時,在兒童游樂區(qū)的滑梯下面,發(fā)現(xiàn)了一團蜷縮的身影。

    周莉全身濕透,抱著膝蓋瑟瑟發(fā)抖,像只被遺棄的小貓。陳志剛跪在她面前,心臟疼得像是要裂開。

    對不起...他伸手去碰她,卻被躲開。

    不,你說得對。周莉的聲音空洞,我蠢到把家底都告訴陌生人,我活該被騙...你知道最可笑的是什么嗎她抬起淚眼,那個林老師說話的語氣...有時候很像你。溫柔,有耐心...我太想你了,志剛...

    這句話擊碎了陳志剛所有的憤怒。他強行將周莉拉進懷里,任憑她掙扎捶打也不松手。漸漸地,周莉的拳頭松開了,她在他懷里崩潰大哭,雨水和淚水混在一起。

    我們回家。陳志剛脫下外套裹住她,聲音沙啞。

    回到家,陳志剛給周莉放了熱水,找干凈衣服,煮姜茶。兩人誰都沒提剛才的爭吵,但某種微妙的變化已經(jīng)在沉默中發(fā)生。

    周莉吹干頭發(fā)出來時,陳志剛已經(jīng)收拾好了地上的玻璃碎片,重新整理了證據(jù)材料。他遞給她一杯熱茶,我查過了,只要立案就有希望。有些案子幾個月甚至幾年后還能追回部分資金。

    周莉捧著茶杯,熱氣氤氳中她的眼睛格外明亮,你真的還愿意...跟我一起努力

    陳志剛坐到她身邊,輕輕握住她的手——那只手腕內(nèi)側(cè)還帶著傷痕的手,不只是錢的問題,莉莉。這些人必須被抓住,不能讓他們再去害別人。

    周莉靠在他肩上,兩人靜靜地看著窗外的雨幕。雨聲中,陳志剛聽見她輕聲說:明天...明天我?guī)阋娨粋人。王阿姨,她也被騙了,但她的兒子是律師...

    陳志剛點點頭,突然意識到:這是危機發(fā)生后,周莉第一次主動提出解決問題的建議。他握緊她的手,仿佛握住了黑暗中微弱但堅定的光。

    第五章

    刑警隊陳志剛握著電話,聲音不自覺地提高了八度。身旁的周莉立刻放下正在整理的資料,緊張地盯著他。

    對,你們這個案子金額較大,而且涉及跨省犯罪,轉(zhuǎn)到我們這兒了。電話那頭的男聲沉穩(wěn)有力,我是張建軍,今天下午兩點方便來隊里一趟嗎

    掛斷電話,陳志剛轉(zhuǎn)向周莉,案子升級了。

    周莉的手指絞在一起,是不是...更嚴重了

    是更重視了。陳志剛糾正道,輕輕掰開她糾纏的手指,發(fā)現(xiàn)指節(jié)處又被咬出了血痕。他嘆了口氣,找出醫(yī)藥箱,熟練地給她消毒貼創(chuàng)可貼。這已經(jīng)成為這幾天的日常。

    下午一點半,他們站在市公安局刑偵支隊門口。周莉的臉色蒼白得像紙,陳志剛知道她在害怕什么——那個林老師曾威脅說如果報警就會有嚴重后果。

    沒事的。他捏了捏她的手,這里很安全。

    張建軍是個四十出頭的中年警官,板寸頭,眼神銳利得像鷹。他請他們坐下,面前已經(jīng)擺好了他們之前提交的所有材料。

    我研究過你們的案子,張建軍開門見山,這個詐騙團伙很專業(yè),用的銀行賬戶都是買來的,服務器架設在境外。但越是這樣,越說明他們有組織。

    周莉的肩膀微微放松了一些——至少對方?jīng)]有像派出所那個年輕民警一樣敷衍了事。

    錢...還有可能追回來嗎她小聲問。

    張建軍沒有直接回答,而是拿出一張流程圖,資金通常會被迅速拆分轉(zhuǎn)移,但只要我們鎖定其中一環(huán),就可能順藤摸瓜。他頓了頓,實話說,追回全部的可能性很小,但部分是有希望的。

    陳志剛點點頭,需要我們做什么

    詳細回憶整個過程,任何細節(jié)都不要漏。張建軍翻開筆記本,尤其是對方透露過的任何個人信息,或者無意中說漏嘴的地名、時間點等。

    接下來的兩小時里,他們事無巨細地回憶了整個被騙過程。周莉說到一半突然停下來,等等...有一次,林老師說漏嘴提到了青山,說他們公司在青山大廈...

    張建軍立刻記下,青山大廈...這可能是條線索。

    離開警局時,天色已晚。周莉突然拉住陳志剛的袖子,我想去見見王阿姨的兒子,就是那個律師。

    王阿姨是周莉在受害者互助會上認識的,六十多歲,被騙走了老伴的喪葬費。她兒子王學民是本地一家律所的律師,專攻經(jīng)濟案件。

    王學民比想象中年輕,戴著黑框眼鏡,說話簡潔有力。他仔細了他們帶來的資料,時而皺眉時而點頭。

    這個案子有幾個突破口,他推了推眼鏡,一是資金流向,二是通訊記錄,三是類似案件串并。警方資源有限,我們可以雙管齊下。

    費用怎么算陳志剛直截了當?shù)貑枴,F(xiàn)在每一分錢都得精打細算。

    風險代理。王學民笑了笑,追回款項后按比例收取。如果追不回,你們只需付基本材料費。

    回家的路上,周莉異常沉默。直到快到家門口,她才突然開口:互助會里...有個大姐賣手工皂貼補家用,她說可以教我。

    陳志剛轉(zhuǎn)頭看她。路燈下,周莉的側(cè)臉線條柔和了許多,不再是前幾天那種死灰般的絕望。

    你喜歡做手工他問。

    周莉輕輕點頭,以前...從來沒時間想這些。

    那天晚上,陳志剛發(fā)現(xiàn)周莉在書房認真地寫著什么。走近一看,是一份詳細的事件經(jīng)過記錄,字跡工整得像小學生作業(yè)。

    張警官不是說要多回憶細節(jié)嗎她有些不好意思,我怕自己忘了什么...

    陳志剛心頭一熱。他拉過椅子坐在她旁邊,我們一起整理。

    兩人頭碰頭地梳理時間線,陳志剛驚訝地發(fā)現(xiàn)周莉的記憶力極好,連幾個月前的對話細節(jié)都能回憶起來。而周莉則發(fā)現(xiàn)丈夫雖然讀書不多,但邏輯性很強,能把零散的信息串聯(lián)成清晰的鏈條。

    你文筆真好。陳志剛由衷地贊嘆一份周莉?qū)懙恼f明材料。

    周莉臉紅了,大學時在校報寫過稿子...

    他們熬到凌晨兩點,完成了整整十二頁的事件經(jīng)過和二十多條可疑線索�?粗@份成果,兩人相視一笑——這是被騙以來,第一次在彼此眼中看到希望的光。

    第二天一早,門鈴響了。陳志剛開門,看到岳父岳母站在門外,臉色陰沉。

    爸,媽...他側(cè)身讓他們進來。

    張淑珍一進門就直奔女兒,莉莉,你怎么瘦成這樣了她心疼地摸著周莉的臉,然后轉(zhuǎn)向陳志剛,聲音立刻冷了下來,志剛,出了這么大的事,你怎么不早點告訴我們

    陳志剛咬緊牙關沒說話。周莉卻站了起來,媽,是我讓志剛先別說的。

    你呀,就是太老實!張淑珍拍著大腿,當初要不是志剛非要你去管錢,哪會出這種事!

    媽!周莉聲音突然提高,錢是我轉(zhuǎn)的,責任在我。志剛不但沒怪我,還一直陪著我報警、找律師...

    陳志剛愣住了。這是周莉第一次為他說話,而且是面對她那個強勢的母親。

    張父咳嗽一聲,好了好了,現(xiàn)在說這些有什么用。他從包里拿出一個信封,這是五萬塊錢,先應應急。

    陳志剛沒有接,爸,我們不能要您的養(yǎng)老錢。

    拿著!張父硬塞給他,就當是借給你們的。

    張淑珍還在喋喋不休,要我說就別報警了,鬧大了多丟人。錢沒了再賺就是了...

    媽,陳志剛打斷她,聲音平靜但堅定,這不是丟人的事。莉莉是受害者,那些騙子才該覺得丟人。而且如果不報警,他們還會騙更多人。

    張淑珍被噎住了,悻悻地轉(zhuǎn)向女兒,莉莉,媽也是為你好...

    送走岳父母后,陳志剛長舒一口氣。周莉站在他身邊,輕聲說:對不起,我媽她...

    沒事。陳志剛笑笑,至少我們有啟動資金了。他晃了晃那個信封。

    周莉突然伸手抱住了他,臉埋在他胸口。陳志剛僵了一下,隨即回抱住她。兩人就這樣靜靜站在玄關,誰都沒有說話。

    下午,周莉去參加了受害者互助會。陳志剛本來想陪她去,但她堅持要自己面對。三小時后,她回來了,眼睛紅紅的但神情輕松了許多。

    怎么樣陳志剛遞給她一杯溫水。

    有個大姐...她被騙了兩百多萬,房子都抵押了。周莉捧著杯子,但她現(xiàn)在開網(wǎng)店賣手工餅干,已經(jīng)還了一半債務...她說要介紹客戶給我,如果我做手工皂的話。

    陳志剛笑了,那我得給你騰個工作間。

    晚上,王學民打來電話,說通過律所關系查到一個重要線索:青山大廈在鄰省省會,最近半年有類似詐騙案發(fā)生,警方懷疑是同一團伙。

    我明天就去跟張警官溝通。陳志剛掛斷電話,發(fā)現(xiàn)周莉正盯著他看。

    怎么了他摸了摸臉。

    你...你最近都沒去工地。周莉小聲說。

    陳志剛聳聳肩,請了長假。老張人不錯,給我留著位置呢。

    周莉咬了咬嘴唇,志剛,你不能一直這樣...陪著我。家里需要收入...

    我知道。他點點頭,等案子有點眉目了,我就回去上班。

    夜深了,陳志剛躺在床上卻睡不著。身旁的周莉呼吸均勻,似乎終于能睡個安穩(wěn)覺了。他輕手輕腳地起身,走到陽臺上點了支煙。

    手機震動起來,是工頭老張的短信:志剛,藍天項目缺人,日結(jié),五百一天。高空作業(yè),危險系數(shù)高,來不來

    陳志剛盯著高空作業(yè)四個字,想起周莉說過的話——她每天做噩夢夢見他從腳手架上摔下來。他回復:有地面活嗎

    地面活三百,還得等。

    他咬了咬牙,我去。周一報到。

    回到床上,周莉在睡夢中翻了個身,無意識地靠向他。陳志剛輕輕摟住她,聞著她發(fā)絲上淡淡的洗發(fā)水香味。明天,他要告訴她那個藍天項目的事。不是所有的高空作業(yè)都危險,他會做好防護...

    窗外,一輪彎月悄悄躲進云層。城市的某個角落,或許那些騙子正在尋找新的目標。但此刻,在這個小小的臥室里,兩顆受傷的心正慢慢靠近,像寒冬里相互依偎取暖的小動物。

    第六章

    清晨的陽光透過紗簾灑進客廳,周莉小心翼翼地將凝固的手工皂從模具中取出。檸檬黃色的皂塊散發(fā)著淡淡的柑橘香,整齊地排列在鋪了油紙的茶幾上。這是她的第三批成品,前兩批已經(jīng)通過互助會李大姐的渠道賣了出去,賺了一千多塊錢。

    手機振動起來,是李大姐的微信:小周,上次的皂賣完了,客人說香味很持久,再要二十塊,能不能周五前交貨

    周莉嘴角不自覺地上揚,手指飛快地回復:沒問題,我今晚就能做好。放下手機,她輕輕哼起了歌,這是被騙以來第一次有心情唱歌。

    廚房里飄來米粥的香氣,陳志剛正在做早餐。這一個月來,他承包了大部分家務,每天變著花樣給她和妞妞做好吃的。周莉知道,這是他在用自己的方式彌補——雖然她說過無數(shù)次,該道歉的是她,不是他。

    吃飯了。陳志剛端著兩碗皮蛋瘦肉粥走出來,看見茶幾上的手工皂,眼睛一亮,這次的顏色真好看。

    加了胡蘿卜素。周莉遞給他一塊,你聞聞,這次調(diào)的是雪松柑橘香。

    陳志剛接過來深深一嗅,嗯,像森林的味道。他手腕一轉(zhuǎn),將皂塊輕輕按在周莉鼻尖上,適合你。

    這個親昵的小動作讓周莉心頭一暖。她抓住他的手腕,突然注意到他手掌上新增的幾道傷痕,這是怎么弄的

    哦,昨天搬材料刮的。陳志剛迅速抽回手,快吃吧,粥要涼了。

    周莉總覺得丈夫最近有些奇怪。自從去那個藍天項目上班后,他每天回來都異常疲憊,有時連晚飯都吃不下就直接睡下。問他工作詳情,他總是含糊其辭。

    志剛,她舀了一勺粥,今天下午我要去趟醫(yī)院拿體檢報告,你能請假陪我去嗎

    陳志剛的筷子頓了一下,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例行檢查而已。周莉低頭攪動粥碗,你上次不是說腰疼嗎我也給你約了個檢查,一起看看吧。

    我沒事!陳志剛聲音突然提高,隨即又軟下來,工地忙,請不了假。你自己去就行。

    周莉沒再堅持,但心里種下了疑慮的種子。

    下午,她從醫(yī)院取回兩份體檢報告。醫(yī)生的話還在耳邊回響:你丈夫的腰椎間盤突出已經(jīng)很嚴重了,還有輕度貧血和心律不齊。他從事什么工作這種身體狀況不適合高空作業(yè)...

    高空作業(yè)陳志剛明明說他在藍天項目做地面工作��!

    回到家,周莉打開電腦搜索藍天項目,跳出來的新聞讓她倒吸一口冷氣——本市最高住宅樓封頂,藍天項目外墻作業(yè)引關注。配圖中,螞蟻般的工人在四十多層的樓體外墻上施工,安全繩細得像一根頭發(fā)絲。

    她的手開始發(fā)抖。陳志剛恐高,她是知道的。戀愛時去游樂園,他連摩天輪都不敢坐。而現(xiàn)在,他每天在數(shù)百米高空工作,就為了那五百塊的日結(jié)工資...

    門鎖轉(zhuǎn)動的聲音驚醒了周莉。她迅速關上電腦,將體檢報告塞進抽屜。陳志剛拖著腳步走進來,臉色灰白得像糊了一層水泥。

    今天這么早她強作鎮(zhèn)定。

    嗯,活干完了。陳志剛勉強笑笑,徑直走向浴室,我先洗個澡。

    周莉聽見浴室里水聲響起,悄悄推開一條門縫。透過霧氣,她看見丈夫背對著門,雙手撐在墻上,頭深深埋在臂彎里,肩膀劇烈抖動。水珠順著他嶙峋的脊背流下,在腳邊匯成一片渾濁的水洼。

    她的心像被一只無形的手攥緊了。

    晚飯時,陳志剛只吃了半碗飯就說飽了。周莉注意到他拿筷子的手在微微發(fā)抖。

    志剛,她輕聲說,我今天拿體檢報告,醫(yī)生說我貧血,建議多休息。這是個善意的謊言,我想...手工皂的訂單夠維持一陣子了,你能不能...換個地面工作

    陳志剛的筷子停在半空,可是地面工資低...

    我們節(jié)約點,夠用的。周莉伸手覆上他的手背,李大姐介紹了個在家包裝手工品的工作,時間自由,我還能照顧妞妞。

    陳志剛沉默良久,終于點點頭,好,我跟老張說說。

    當晚,周莉半夜醒來,發(fā)現(xiàn)身邊空無一人。她輕手輕腳地走到客廳,看見陳志剛坐在陽臺上,就著月光看一份文件——正是她藏起來的體檢報告。

    她悄悄退回臥室,眼淚無聲地滑落。他們都在用自己的方式保護對方,卻忘了最珍貴的是一起面對。

    第二天一早,陳志剛反常地沒有早起。周莉做好早餐去叫他,發(fā)現(xiàn)他面色潮紅,一摸額頭滾燙。

    你發(fā)燒了!她驚呼。

    陳志剛想坐起來,卻痛得悶哼一聲,沒事...吃點藥就好...

    周莉不由分說掀開他的被子,眼前的景象讓她倒吸一口涼氣——陳志剛的腰上纏著厚厚的護腰,后腰處一片青紫。

    這是怎么回事!她的聲音都變了調(diào)。

    陳志剛知道瞞不住了,苦笑道:前天風大...安全繩晃得厲害,撞到外墻了...

    周莉的眼淚奪眶而出,你明明恐高!為什么要接這種活

    五百一天啊...陳志剛虛弱地笑笑,再干兩個月,就能把爸媽那五萬還上了...

    周莉再也忍不住,撲在他身上大哭起來,對不起...都是我的錯...如果不是我被騙...

    噓...陳志剛輕撫她的頭發(fā),不是你的錯。是那些騙子的錯。

    他捧起她的臉,用拇指擦去她的淚水,其實...我站在那么高的地方時,反而想通了一件事。

    什么事

    錢沒了可以再賺,但如果你和妞妞不在了,我站在地面上也會覺得比站在云端還暈。陳志剛的聲音輕柔而堅定,所以,我們一起慢慢來,好嗎

    周莉點點頭,將臉埋在他胸口。兩人靜靜地依偎著,直到妞妞推門進來,爸爸媽媽賴床!太陽曬屁股啦!

    當天下午,張建軍警官打來電話,說通過銀行流水追蹤,已經(jīng)確認了詐騙團伙頭目的身份。

    是個慣犯,化名林老師,真名林國棟。張建軍的聲音透過話筒傳來,不過他們團伙已經(jīng)轉(zhuǎn)移到鄰省了。我們會和那邊警方聯(lián)合調(diào)查。

    周莉掛斷電話,把這個消息告訴躺在沙發(fā)上的陳志剛。他眼睛一亮,這是個突破!

    嗯。周莉點點頭,卻突然想起什么,志剛...我媽她...好像還和那個林老師有聯(lián)系...

    陳志剛猛地坐起來,疼得齜牙咧嘴,什么你怎么知道的

    前天她打電話來,不小心說漏嘴了...說什么林老師答應給她回本...周莉咬著嘴唇,我懷疑她...還在往里投錢。

    陳志剛眉頭緊鎖,得阻止她。如果她還在和騙子聯(lián)系,可能會干擾警方調(diào)查。

    周莉拿起手機,又放下,我媽固執(zhí)得很...除非有確鑿證據(jù)...

    我有辦法。陳志剛神秘地笑笑,隨即因為腰疼而扭曲了表情,嘶...等我好一點,我們?nèi)ヒ娡趼蓭煛?br />
    晚上,周莉?qū)⑿伦龊玫氖止ぴ戆b好,標簽上認真地寫著雪松柑橘——給最堅韌的你。她把其中一塊放在陳志剛的枕頭邊,又悄悄塞了一個新買的護腰墊在他被子下。

    深夜,她醒來發(fā)現(xiàn)陳志剛正輕輕撫摸她的頭發(fā),眼神溫柔得像月光下的湖水。

    怎么不睡她迷迷糊糊地問。

    在想...等錢追回來,我們開個小店怎么樣陳志剛輕聲說,你負責做這些漂亮的手工皂,我負責賣。

    周莉笑了,那妞妞呢

    她當財務總監(jiān),管錢。陳志剛也笑了,這次我們一起去銀行存錢。

    周莉握住他的手,感受著那些粗糙的繭子和傷痕。這雙手為她撐起了一片天,現(xiàn)在輪到她了。

    睡吧,她輕聲說,明天我去跟李大姐學新的配方...薰衣草的,能助眠。

    窗外,一顆流星劃過夜空,轉(zhuǎn)瞬即逝。但兩人誰都沒有看見,他們早已在彼此的眼中找到了最亮的星光。

    第七章

    手機鈴聲在凌晨三點響起,刺破了夜的寂靜。陳志剛從混沌中驚醒,摸索著按下接聽鍵。

    陳志剛是吧一個經(jīng)過電子處理的聲音從聽筒里傳出,冰冷得不似人類,案子撤了,否則你女兒就沒了。

    陳志剛的血液瞬間凍結(jié)。他猛地坐起身,動作太猛扯到了腰傷,疼得倒抽一口冷氣。

    你是誰他壓低聲音,不想吵醒身旁的周莉。

    林老師讓我問候你老婆。那聲音輕笑一聲,妞妞今天穿粉色連衣裙對吧小圖案的。

    陳志剛的指尖開始發(fā)抖。今天周日,妞妞確實穿著那件她最愛的裙子——是周莉上周剛買的。

    你敢碰我女兒一根頭發(fā)——

    撤案。對方打斷他,給你三天考慮。報警的話,下次發(fā)的就是妞妞的手指頭了。

    電話掛斷,留下一片死寂。陳志剛僵在床上,手機屏幕的光照著他慘白的臉。黑暗中,他感覺有溫熱的液體滑過臉頰——不知何時,他竟然流淚了。

    志剛周莉迷迷糊糊地翻身,怎么了

    陳志剛深吸一口氣,決定暫時不告訴她。她好不容易情緒穩(wěn)定了些...沒事,工地電話。睡吧。

    清晨,周莉發(fā)現(xiàn)丈夫眼圈發(fā)黑,早飯只吃了兩口就匆匆出門,說是去找王律師。她收拾碗筷時,手機震動了一下——幼兒園老師發(fā)來照片,妞妞和小朋友們正在做早操。她微笑著放大圖片,突然注意到照片邊緣有個戴鴨舌帽的男人,正盯著孩子們的方向。

    一股寒意順著脊背爬上來。她立刻撥通陳志剛電話,卻聽到鈴聲在臥室響起——他忘帶手機了。

    中午,陳志剛陰沉著臉回到家,身上帶著煙酒混合的氣味。周莉正在包裝新一批手工皂,見他這樣,心頭一緊。

    出什么事了

    陳志剛把手機摔在沙發(fā)上,你猜誰給我打電話了你的林老師!

    周莉的手一抖,剛貼好的標簽被扯破了,他...他說什么了

    說要砍妞妞的手指頭!陳志剛幾乎是吼出來的,他們知道妞妞今天穿什么衣服,知道她在哪個幼兒園...周莉,你到底還跟他們說了多少我們家的事

    周莉的臉血色盡失,我...我沒有...

    沒有那他們怎么連妞妞的裙子都知道陳志剛像困獸一樣在客廳里來回踱步,還是說...你還在跟他們聯(lián)系

    你胡說什么!周莉猛地站起來,眼淚奪眶而出,我怎么可能——

    上次你也是這么說的!結(jié)果呢陳志剛打斷她,聲音里滿是壓抑已久的憤怒,四十三萬沒了,現(xiàn)在他們還要傷害妞妞!這就是你輕信別人的后果!

    這句話像刀子一樣捅進周莉心臟。她踉蹌后退兩步,嘴唇顫抖著卻說不出話。

    陳志剛立刻后悔了,但憤怒和恐懼讓他無法收回那些話。他抓起外套轉(zhuǎn)身就走,我去接妞妞。這幾天她住爸媽家。

    門被狠狠摔上,震得墻上的相框晃了幾下。周莉癱坐在地上,看著滿地狼藉的手工皂材料,突然覺得這就像他們的婚姻——支離破碎,再也拼不回原樣。

    兩小時后,陳志剛帶著妞妞回來了。小姑娘興奮地舉著一支棉花糖,媽媽看!爸爸買的!

    周莉勉強擠出一個笑容,接過女兒的書包,快去洗手,媽媽做了你愛吃的蛋羹。

    趁妞妞去洗手間,陳志剛低聲說:我跟老師說了,這幾天除了我們倆,誰來接都不放人。

    周莉點點頭,不敢看他的眼睛。兩人之間的空氣沉重得能擰出水來。

    晚飯時,妞妞敏銳地察覺到父母之間的異常,爸爸媽媽吵架了嗎

    沒有,寶貝。周莉摸摸她的頭,快吃飯吧。

    那為什么爸爸不說話妞妞歪著頭問。

    陳志剛勉強笑笑,爸爸在想工作的事。

    晚上,安頓妞妞睡下后,周莉在客房收拾行李。陳志剛站在門口,看著她把衣服一件件塞進旅行袋。

    你要去哪他聲音干澀。

    回我媽那住幾天。周莉頭也不抬,你說得對,是我引狼入室...我不該連累你和妞妞。

    陳志剛想說點什么,但那個威脅電話和照片邊緣的可疑人影在他腦海中揮之不去。最終,他轉(zhuǎn)身走開了。

    第二天一早,盡管腰傷未愈,陳志剛還是去了工地。高空作業(yè)組缺人,工頭老張看到他時又驚又喜。

    能行嗎腰好了

    沒事。陳志剛系上安全繩,強迫自己不去想腳下幾百米的高度。

    升降機將他送到三十八層外墻面。風比想象中大,吹得安全繩左右搖晃。陳志剛咬緊牙關,強迫自己專注于安裝玻璃幕墻的工作。但周莉收拾行李的畫面和那個威脅電話不斷闖入他的腦海,讓他頻頻分神。

    志剛!小心!工友老李的喊聲突然傳來。

    陳志剛猛地回神,發(fā)現(xiàn)自己的安全繩掛鉤不知何時松了一邊,整個人已經(jīng)滑到了平臺邊緣。他下意識抓住一根鋼管,但腰傷讓他使不上力,手指一點點滑脫...

    千鈞一發(fā)之際,老李沖過來抓住他的安全帶,其他工友也趕來幫忙,七手八腳把他拉回安全區(qū)域。

    操!你他媽不要命了老李破口大罵,聲音卻在發(fā)抖,差點就掉下去了!

    陳志剛癱坐在地上,全身被冷汗浸透。剛才那一瞬間,他眼前閃過的不是對死亡的恐懼,而是周莉和妞妞的臉。

    工頭老張聞訊趕來,直接沒收了他的安全帽,滾回家休息!這樣子上高空,找死��!

    老李主動送他回去。車上,這個五十多歲的老工人點了支煙,幽幽地說:跟老婆吵架了

    陳志剛愣了一下,你怎么知道

    干這行三十年了,見過太多你這樣的。老李吐了個煙圈,心里有事還上高空,十個有九個要出事。

    陳志剛沉默地看著窗外飛逝的景色。

    我兒子跟你差不多大。老李突然說,去年離婚了。就因為兩口子有啥事都憋著不說,最后憋出個大爆炸。

    陳志剛苦笑,說了也沒用...有些事解決不了。

    解決不了也得一起扛啊。老李掐滅煙頭,不然結(jié)婚干啥圖有人給你洗襪子

    車停在小區(qū)門口,老李拍拍他肩膀,回去好好談談。人在,啥都有希望。

    家里靜悄悄的,周莉和妞妞都不在。陳志剛看到餐桌上留著張紙條:我?guī)фゆとノ覌尲易滋�。冰箱里有做好的菜,熱熱就能吃�!?br />
    紙條旁邊,放著三塊包裝精美的手工皂,標簽上寫著給爸爸——是妞妞歪歪扭扭的字跡。

    陳志剛拿起一塊嗅了嗅,是雪松的味道,周莉說過這能安神。他突然想起第一次見到周莉時,她大學剛畢業(yè),在建筑公司做文員,他來應聘工地小工。她遞給他表格時,手指上有墨水印,身上有淡淡的茉莉香...

    門鈴響了。陳志剛以為是周莉忘了什么東西,開門卻看到妞妞站在門外,小手舉著一張折成心形的紙。

    爸爸!媽媽讓我給你的!

    陳志剛蹲下身,媽媽呢

    在樓下。妞妞神秘地眨眨眼,媽媽說你看完這個再決定要不要見她。

    陳志剛展開那張紙,是周莉娟秀的字跡:

    志剛:

    我錯了,不該輕信別人,不該把家里的事告訴陌生人,更不該在出事時只想逃避。

    但我從沒背叛過你,一次都沒有。

    如果你還愿意相信我,我在樓下等你。

    如果你不想再見我,我會帶妞妞離開,保證你們的安全。

    無論你做什么決定,請記住,我愛你,從第一天到現(xiàn)在,從未變過。

    莉

    陳志剛的視線模糊了。他抱起妞妞,走,我們?nèi)フ覌寢尅?br />
    小區(qū)花園的長椅上,周莉緊張地絞著手指�?吹疥愔緞偙еゆぷ邅恚⒖陶酒饋�,眼睛紅腫得像桃子。

    陳志剛把妞妞放下,小姑娘懂事地跑到滑梯那邊玩去了。兩人沉默地對視了一會兒,陳志剛先開口:

    我也錯了。不該說那些話...其實我今天差點從工地上摔下來...

    周莉倒吸一口氣,手不自覺地抓住他的胳膊,上下打量著,好像要確認他是否完整。

    我接到威脅電話了。陳志剛低聲說,就在你發(fā)現(xiàn)那個可疑人物的前一天...他們知道妞妞穿什么衣服...

    周莉的嘴唇開始發(fā)抖,所以你才...

    我害怕。陳志剛終于說出這三個字,聲音哽咽,怕失去你們...

    周莉撲進他懷里,眼淚瞬間打濕了他的衣襟,我們報警吧...不能再瞞著了...

    嗯。陳志剛緊緊抱住她,一起面對。

    妞妞從滑梯那邊跑過來,好奇地看著抱在一起的父母,爸爸媽媽和好了嗎

    和好了。陳志剛彎腰抱起女兒,另一只手摟住周莉,我們回家。

    當晚,他們給張建軍警官打了電話,詳細說明了威脅情況。警官立即安排人手監(jiān)控妞妞的幼兒園,同時建議他們暫時不要單獨外出。

    這些人越是這樣,越說明我們快抓到他們了。張建軍的聲音透過話筒傳來,堅持住,他們蹦跶不了多久了。

    掛斷電話,陳志剛和周莉坐在妞妞床邊,看著女兒熟睡的小臉。周莉輕聲說:從明天起,我接送妞妞,你去上班...但答應我別上高空了,好嗎

    陳志剛點點頭,握住她的手。兩人的手都粗糙了不少,但溫暖依舊。

    對了,周莉突然想起什么,我媽今天說...她可能見過那個林老師。

    什么陳志剛猛地轉(zhuǎn)頭,什么時候

    去年,在一個投資講座上。周莉皺眉回憶,她說那人自稱金融顧問,但我媽描述的樣貌...很像張警官給看的那個林國棟的照片。

    陳志剛眼睛一亮,這可能是重要線索!明天我們?nèi)フ覐埦佟?br />
    夜深了,兩人并肩躺在床上,中間是熟睡的妞妞。陳志剛輕聲說:以后有什么事,我們都直接說,好嗎不再隱瞞。

    周莉在黑暗中點點頭,想起他看不見,又嗯了一聲。她伸手越過妞妞,握住了陳志剛的手。

    窗外,一輪明月悄然升起,灑下清冷的光。但在這個小小的臥室里,三顆心正緊緊依偎,溫暖如春。

    第八章

    手機鈴聲在早餐時間響起。陳志剛正給妞妞剝雞蛋,手上沾著蛋殼碎屑,周莉起身去接。

    是張警官。她拿起手機,手指微微發(fā)抖。自從報案以來,每個警方來電都讓他們既期待又恐懼。

    陳志剛用毛巾擦了擦手,走到周莉身邊。電話那頭,張建軍的聲音透著掩飾不住的興奮:周女士,好消息!林國棟團伙在鄰省落網(wǎng)了!需要你們過來指認一下嫌疑人。

    周莉的膝蓋一軟,差點沒拿穩(wěn)手機。陳志剛扶住她,接過電話:張警官,我是陳志剛。確定是那個林老師嗎

    根據(jù)現(xiàn)場查獲的資料,應該就是詐騙你們的那個人。他們這次騙了個企業(yè)家,金額特別大,被當?shù)鼐蕉⑸狭恕埥ㄜ婎D了頓,明天能來一趟嗎坐高鐵一個多小時就到。

    掛斷電話,周莉和陳志剛面面相覷。妞妞拽著媽媽的衣角,媽媽,雞蛋要涼了!

    寶貝,爸爸媽媽明天要出趟門,你去爺爺奶奶家住一天好不好周莉輕聲說。

    為什么呀

    去抓壞人。陳志剛?cè)嗔巳嗯畠旱男∧X袋,那些騙媽媽錢的壞人。

    妞妞似懂非懂地點點頭,那我可以帶小兔子一起去嗎

    當然可以。周莉親了親女兒的額頭,和陳志剛交換了一個復雜的眼神。他們都沒說出口的是:指認嫌疑人意味著要再次面對那段噩夢般的經(jīng)歷。

    當晚,陳志剛的父母來接妞妞。陳母拉著周莉的手說:別怕,那些人渣該得到報應了。陳父則默默塞給兒子一卷鈔票,路上用。

    送走妞妞后,家里突然安靜得令人窒息。周莉機械地收拾著行李,把兩人的換洗衣物疊得整整齊齊。陳志剛坐在床邊看她,突然說:記得我們第一次一起出差嗎

    周莉的手停頓了一下,嘴角不自覺地上揚,怎么不記得...你緊張得把咖啡打翻在我裙子上。

    那是我一個月的工資買的裙子!陳志剛笑著搖頭,我當時心想完了,這漂亮姑娘肯定恨死我了。

    然后你跑了三條街買來一條新裙子...號碼大了兩號。周莉輕笑出聲,隨即又沉默下來,那時候...多簡單啊。

    陳志剛起身走到她身邊,接過她手中的衣服,會好起來的。

    第二天清晨,他們坐上了開往鄰省的高鐵。車廂里人不多,陽光透過窗戶灑在兩人之間的桌板上,形成一道明亮的光帶。

    周莉望著窗外飛速后退的景色,輕聲說:志剛,有件事我一直沒告訴你...那些騙子是怎么一步步讓我上當?shù)摹?br />
    陳志剛放下手機,你想說就說,不想說也沒關系。

    不,你應該知道。周莉深吸一口氣,最開始,他們給我發(fā)了一張照片...是你掛在幾十層樓高的外墻上作業(yè)的背影。

    陳志剛眉頭一皺,我的工作照他們哪來的

    我不知道。周莉的手指絞在一起,他們說...像我丈夫這種高危職業(yè),一旦出事,我和妞妞就什么都沒了。必須學會理財,給家庭上雙重保險...

    陳志剛胸口發(fā)悶。他從未想過,自己拼命工作養(yǎng)家的方式,竟然成了妻子被利用的弱點。

    然后呢他輕聲問。

    他們說...你每天冒著生命危險賺錢,我卻只會存在銀行貶值...說我不是合格的妻子和母親...周莉的眼淚滴在手背上,我...我想證明我能幫你分擔...

    陳志剛緊緊握住她的手,是我的錯。我總以為賺錢就夠了,從來沒想過你在家承受著什么。

    周莉搖頭,不,是我太蠢——

    你不蠢。陳志剛打斷她,你只是...太在乎這個家了。

    列車穿過一條隧道,車廂突然暗了下來。在黑暗中,陳志剛輕聲說:其實我一直很怕。

    怕什么

    怕你們覺得我沒用。他的聲音幾乎微不可聞,我初中畢業(yè),除了賣力氣什么都不會...你大學畢業(yè),長得又好看,嫁給我本來就委屈了...

    周莉在黑暗中準確地摸到他的臉,掌心觸到一片濕潤,傻瓜...我愛的是你這個人,不是你的學歷或工資單。

    列車駛出隧道,光明重新涌入車廂。兩人都有些不好意思地松開手,但某種緊繃已久的東西似乎也隨之消散了。

    對了,陳志剛突然想起什么,你媽后來還跟那個林老師有聯(lián)系嗎

    周莉的表情變得復雜,她說沒有了...但我總覺得她在隱瞞什么。每次提到這事她就岔開話題。

    陳志剛?cè)粲兴嫉攸c點頭,等今天指認完,一切應該就清楚了。

    一小時后,他們到達目的地。張建軍在出站口等他們,身邊還站著一個穿警服的陌生男子。

    這位是李隊,負責本案的。張建軍介紹道,嫌疑人現(xiàn)在在拘留所,我們現(xiàn)在就過去。

    警車上,李隊簡要介紹了情況:林國棟團伙這次栽了個大跟頭。他們騙了個當?shù)仄髽I(yè)家三百萬,沒想到對方在省里有關系,直接成立了專案組。

    我們的錢...有希望追回嗎周莉小心翼翼地問。

    李隊和張建軍交換了一個眼神,追回了一部分,大概二十萬左右。但需要走完法律程序才能返還。

    二十萬。不到一半,但已經(jīng)遠超他們的預期。陳志剛感到周莉的手在他掌心微微發(fā)抖。

    拘留所的指認室比想象中小很多,一面單向玻璃將房間一分為二。周莉站在玻璃前,心跳如雷。五個年齡相仿的男子排成一排站在對面,每人胸前掛著號碼牌。

    請仔細看看,有沒有你認識的林老師。李隊說。

    周莉的目光從一號掃到五號,在第三號面前停住了。那是個四十出頭的男子,相貌普通,戴著黑框眼鏡,看起來更像一個中學老師而非詐騙犯。

    是他...三號。周莉的聲音很輕但很確定,雖然他只跟我語音過,但這個眼神...我不會認錯。

    陳志剛也認出了那個聲音——在威脅電話里,即使經(jīng)過處理,那種特有的語調(diào)也無法完全掩蓋。

    確定嗎張建軍問。

    百分之百。周莉和陳志剛異口同聲。

    辦完手續(xù)后,李隊告訴他們案件將在一個月后開庭,可能需要他們出庭作證。走出拘留所,夕陽已經(jīng)西斜,將三人的影子拉得很長。

    去吃個飯吧,我請客。張建軍提議,算是慶祝一下。

    小餐館里,張建軍點了幾個家常菜。等待上菜的間隙,他壓低聲音說:有個情況你們應該知道...林國棟不是單獨作案,他背后可能有個更大的網(wǎng)絡。

    什么意思陳志剛放下茶杯。

    根據(jù)審訊,他們專門收集一些介紹人,通常是中老年女性,給提成讓她們拉人頭。張建軍意味深長地看了周莉一眼,你母親...很可能也是被利用的之一。

    周莉的臉色瞬間變得慘白,我媽她...收了錢

    不一定是有意的。張建軍趕緊解釋,很多介紹人一開始也是受害者,后來為了挽回損失,就...你懂的。

    回程的高鐵上,周莉一直望著窗外發(fā)呆。陳志剛知道她在想什么——母親在這件事中到底扮演了什么角色

    別想太多。他輕聲說,等開庭一切都會水落石出。

    周莉靠在他肩上,志剛,如果...如果我媽真的拿了回扣,我...

    那也不是你的錯。陳志剛摟住她的肩膀,家人有時候也會犯錯,但我們還是得...試著原諒。

    周莉抬頭看他,眼中閃爍著淚光,就像你原諒我一樣

    陳志剛吻了吻她的額頭,沒有什么原諒不原諒的。我們是夫妻,是一家人。

    列車在夜色中飛馳,窗外的燈光連成一條流動的銀河。周莉想起指認室里那個男人的眼神——當警察宣布指認成功時,那一閃而過的不是恐懼,而是...輕蔑仿佛在說你們奈何不了我。

    她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寒戰(zhàn)。陳志剛察覺到了,脫下外套披在她身上,冷嗎

    周莉搖搖頭,更緊地依偎在他懷里。此刻,她只想沉浸在這份溫暖中,暫時忘記所有的不安和疑問。

    回家后,我想去看看我媽。她輕聲說。

    我陪你一起去。陳志剛毫不猶豫地說。

    周莉微笑起來。無論前方還有什么風暴,至少他們不再需要獨自面對了。

    列車廣播

    announg

    即將到站。陳志剛的手機響了,是母親發(fā)來的消息:妞妞睡了,說夢見爸爸媽媽打敗了壞人。案子順利嗎

    他回復:很順利。明天我們?nèi)ソ铀�,帶她去吃披薩。

    發(fā)完這條消息,他感到一種久違的輕松。四十三萬的損失依然是個巨大的數(shù)字,但此刻,牽著周莉的手走出車站,他覺得生活中還有比錢更重要的東西值得守護。

    第九章

    法院門前的臺階上,周莉緊攥著判決書,指節(jié)發(fā)白。夏日的陽光火辣辣地照在頭頂,但她感覺不到熱——整個人仿佛還沉浸在法庭上那個莊嚴的宣判聲中:

    被告人林國棟犯詐騙罪,判處有期徒刑十二年...

    陳志剛輕輕攬住她的肩膀,結(jié)束了。

    周莉點點頭,卻說不出話來。一年零三個月的煎熬、自責、恐懼,在這一刻終于卸下。她仰起臉,陽光刺得眼睛生疼,淚水不受控制地涌出。

    他們說...能追回二十五萬左右。陳志剛撫摸著判決書上那一行小字,比預期的多。

    二十五萬。不到他們損失的一半,但已經(jīng)足夠幸運——很多受害者一分錢都拿不回來。周莉深吸一口氣,將判決書小心翼翼地折好放進包里。這張紙代表著正義,也代表著他們新生活的開始。

    給爸媽打個電話吧。陳志剛遞過手機,他們一直擔心著呢。

    電話那頭,陳母喜極而泣,太好了!我和你爸正帶著妞妞在超市,她非要買氣球慶祝...

    背景音里傳來妞妞清脆的聲音:媽媽!我選了藍色的氣球!

    周莉破涕為笑,真棒,寶貝。爸爸媽媽很快就回家。

    掛斷電話,她轉(zhuǎn)向陳志剛,我想...去看看我媽。

    張淑珍這半年來蒼老了許多。自從得知林老師被捕,她就變得沉默寡言。當周莉和陳志剛出現(xiàn)在她家門口時,她的第一反應竟是往后退了一步,仿佛害怕他們會責備她。

    媽...周莉輕聲喚道。

    張淑珍的眼淚瞬間決堤,莉莉...媽對不起你...媽不知道他是騙子...他給我看了那么多證件...

    周莉上前抱住顫抖的母親,我知道,媽。不全是你的錯。

    進屋后,張淑珍哆哆嗦嗦地從衣柜深處拿出一個鐵盒,里面整整齊齊地碼著一疊鈔票,這是...這是他們給我的介紹費...我一分都沒敢花...

    總共三萬六千元。張淑珍堅持要還給女兒,周莉推辭不過,最終收下了。離開時,老人站在門口久久不愿回去,風吹起她花白的頭發(fā),顯得格外凄涼。

    媽,周末帶妞妞來看你。周莉回頭喊道。

    張淑珍這才露出一絲笑容,用力點點頭。

    回家的公交車上,周莉靠在陳志剛肩頭,看著窗外熟悉的街景一一掠過。一年前,這些景色在她眼中都是灰暗的;現(xiàn)在,陽光為它們鍍上了一層金邊,連路邊的小販吆喝聲都顯得生機勃勃。

    志剛,我有個想法。她突然說。

    嗯

    我想...把我們的經(jīng)歷寫下來,發(fā)到網(wǎng)上。也許能幫到其他人。

    陳志剛轉(zhuǎn)頭看她,發(fā)現(xiàn)妻子眼中閃爍著一種他許久未見的光彩——那是自信和希望。

    好啊。他微笑著捏了捏她的手,你文筆一向很好。

    三個月后,陳志剛收到了建筑行業(yè)資格證書。照片上的他穿著嶄新的白襯衫,笑容靦腆但自豪。周莉把證書裝裱起來,掛在客廳最顯眼的位置。

    劉工頭說,有了這個,我可以當項目主管了。陳志剛撓撓頭,工資漲百分之四十,還不用老上高空。

    周莉踮起腳尖親了親他的臉頰,我就知道你能行。

    同一天,周莉在社區(qū)反詐宣傳會上第一次公開分享了自己的故事。臺下坐著二十多位居民,大多是中老年人。開始前,她的手心全是汗,聲音發(fā)抖;但講著講著,她看到有人點頭,有人記錄,還有人悄悄抹眼淚...

    結(jié)束后,一位滿頭銀發(fā)的老太太拉住她的手,姑娘,謝謝你。我昨天剛收到個養(yǎng)老金補貼的電話,差點就信了...

    周莉突然明白了自己這段經(jīng)歷的意義——它不再只是一場需要遺忘的噩夢,而成了能夠幫助別人的警示。

    秋天來臨時,他們用追回的二十五萬加上積蓄,在小區(qū)門口盤下了一家小超市。開業(yè)那天,親朋好友都來捧場,妞妞興奮地在貨架間跑來跑去,自稱小小收銀員。

    真想不到啊。陳志剛的父親環(huán)顧著明亮的店面,拍拍兒子的肩,你小子當上老板了。

    陳志剛笑著搖頭,小本生意,比不得您當年開磚廠。

    穩(wěn)當。陳父意味深長地說,一家人在一起,比什么都強。

    這句話道破了他們開店的初衷——結(jié)束兩地分居的日子�,F(xiàn)在,陳志剛每天早上去批發(fā)市場進貨,周莉負責看店和接送妞妞。下午放學后,妞妞在柜臺邊寫作業(yè),時不時幫媽媽算個賬。

    十二月初,妞妞五歲生日那天,周莉早早關了店,和陳志剛一起在小區(qū)活動室布置了個簡單的派對。氣球、蛋糕、幾個要好的小朋友——一切都很普通,直到陳志剛突然換上西裝,捧出一束玫瑰花。

    這是...周莉愣住了。

    補辦我們的婚禮。陳志剛單膝跪地,從口袋里掏出一個小盒子,當年領證就吃了碗牛肉面,太委屈你了。

    盒子里是一枚小小的鉆戒,在活動室廉價的燈光下依然閃閃發(fā)亮。周莉這才注意到,屋里不知何時多了幾位親友,連她母親都穿著喜慶的紅色外套站在角落抹眼淚。

    媽媽要哭啦!妞妞起哄道,小朋友們也跟著咯咯笑。

    周莉又哭又笑地伸出手,讓陳志剛為她戴上戒指。接著,他變魔術般地從身后拿出一個用安全繩編織的手環(huán),輕輕套在她手腕上。

    我親手編的。他低聲說,就像在工地上,它保護我不掉下去...以后,我們互相保護,好不好

    周莉再也忍不住,撲進他懷里。親友們的掌聲和歡呼聲中,妞妞突然大喊:爸爸親媽媽!引得眾人哄堂大笑。

    派對結(jié)束后,兩人手牽手走回家。夜色已深,小區(qū)里安靜得能聽見積雪壓斷樹枝的脆響。周莉摩挲著手腕上的安全繩手環(huán),突然說:志剛,我收到互助會李姐的消息,說又有個新受害者...想見我。

    去吧。陳志剛不假思索地說,明天我來看店。

    周莉感激地捏了捏他的手。這半年來,她已經(jīng)見了六位詐騙受害者,有被殺豬盤騙走積蓄的退休教師,也有陷入刷單返利陷阱的大學生。每次見面回來,她都會心情低落一整天,但陳志剛從未勸她別管閑事。

    對了,陳志剛突然想起什么,老張跟我說,工地新來了幾個民工,差點被什么高薪招工的騙去緬甸。我打算下周給他們做個防詐培訓...

    周莉笑了。他們都在用自己的方式,將那段黑暗經(jīng)歷轉(zhuǎn)化為照亮他人的光。

    轉(zhuǎn)過樓角,他們的小超市出現(xiàn)在視野中。招牌是陳志剛親手做的,家園超市四個字下面畫著一大一小兩顆愛心,代表妞妞和他們。雖然店面不大,但貨架整齊,窗明幾凈,是這條街上最溫馨的存在。

    我算過了,陳志剛掏出鑰匙,照這個趨勢,再有兩年我們就能重新攢夠首付。

    周莉搖搖頭,不急�,F(xiàn)在這樣...挺好的。

    的確,四十平米的出租屋很小,超市利潤微薄,生活遠談不上富裕。但每天早晨醒來,看到丈夫和女兒在身旁安睡的模樣;每晚關店后,三人分享一根冰淇淋走回家的時光——這些簡單的幸福,是金錢無法衡量的。

    開門進屋,妞妞已經(jīng)在陳志剛背上睡著了。兩人輕手輕腳地安頓好女兒,然后并肩站在小陽臺上看夜景。遠處,城市燈火璀璨如星河;近處,幾家窗戶還亮著溫暖的黃光。

    周莉靠在陳志剛肩頭,想起那個差點讓她崩潰的詐騙電話,想起自己跪在衛(wèi)生間地板上自殘的夜晚,想起陳志剛在高空搖搖欲墜的瞬間...所有那些以為熬不過去的坎,如今都成了生命年輪上的一道紋路,見證著他們的成長。

    想什么呢陳志剛輕聲問。

    周莉微笑著搖搖頭,沒什么...就是覺得,真好。

    陳志剛似乎懂了,摟緊她的肩膀。無需更多言語,此刻的寧靜已勝過千言萬語。

    樓下,一個晚歸的鄰居匆匆走過,踩碎了一片薄冰,發(fā)出清脆的碎裂聲。冬天終將過去,而春天,已經(jīng)在不遠處等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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