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崔成弘又一次吼了我。
只因我將他心愛的女人推落下水。
歐陽書藝,你這個毒婦,你要是見不得我和萋蕪成親。
你就去跟你皇兄求一張和離書啊!
他知我聽不得這些,特地將和離二字說得重上幾分。
可后來,我真的扔了一張和離書出來。
他又不干了。
1.
成親三年,崔成弘終究是對我沒了往日的耐心。
終日流連于教坊司等煙花酒巷之地,還迷戀上了一個官妓。
聽人說,那名女子姓柳,名喚作萋蕪。
原本是官宦家之女,但因家中突遭變故被貶為賤籍,落了那教坊司當一名樂妓。
其貌美似天仙,舞姿曼妙,更是彈得一手好琴為人稱贊。
崔成弘愛她愛得那般深沉,不舍她只是一名樂妓整日在那教坊司任人欺辱。
發(fā)誓必要將其娶回家中。
三天兩頭上門,只為看一眼他那心愛的女子撫一曲琴、跳一段舞。
更是為了她,提刀踏馬殺到教坊司逼迫一眾王公權貴低頭認錯,從此不得隨意靠近那女子。
此等荒唐的事情,一經傳出就在整個平京城流傳開來,成了京中人人茶余飯后的談資。
京中眾人都將此事定為談笑的趣事,稱贊崔成弘與那樂坊女子之間沖破世俗隔閡的愛情。
而我這位正牌崔夫人也成了這平京城中最大的笑話。
平日里一貫瞧不起我拿著縣主身份壓她們一頭的貴婦人們,每逢府上舉辦宴會之時,我總是能聽見她們在背后議論我的丑事。
隨著這一可笑的談資越傳越廣,終是傳進了宮中,傳到了那位坐在龍椅之上的天子耳中。
有辱皇家顏面,天子震怒。
一氣之下,將崔成弘押入宮中問罪。
2.
那女子聽聞此事之后,一連三日跪在崔府門口,跪求我手下留情。
夫人,都是萋蕪的錯,求夫人莫要讓圣人怪罪弘郎,我愿永生與弘郎不再相見。
她一步一個叩頭,梨花帶雨般悲切的落淚,在外人看來是那樣愛崔成弘愛得真切。
哭得崔府上下人心里一顫,婆母妯娌紛紛為之感動勸說我進宮面圣,放崔家一馬,放崔成弘一命。
可他們終是高估了我區(qū)區(qū)一個女子的身份。
雖是親封的縣主,卻怎么能比得上崔成弘這位手握崔家軍又屢建軍功的鎮(zhèn)國大將軍呢
圣人震怒之下將他抓進宮中,不過就是口頭訓誡幾句做點表面功夫罷了。
以崔成弘在圣人眼里的地位,遠比我這個堂妹要重要得多。
我根本就沒有任何必要進宮求情。
可即便知道,我還是在柳萋蕪跪在府門口的第三日時,松口答應她愿意進宮一趟。
后來,果真如我預想的那般一樣。
正逢西南邊戰(zhàn)事吃緊,崔成弘不懼圣人威嚴,與柳萋蕪一樣一連三日跪在大殿之外。
求來了圣人的一個妥協(xié)應允,準許他帶兵歸來之后迎賤入良改籍進門。
崔成弘從宮中出來之后,迫不及待地趕去教坊司欲將此等好事告知柳萋蕪。
卻被小廝告知她還跪在崔府門口向我求情。
旋即又縱馬趕回家中,馬蹄還未停下就見柳萋蕪已經暈倒在我面前。
崔成弘心急得從馬上一躍而下,將人抱起后給了我一個狠厲的眼神。
歐陽書藝你這女人心怎么能這么狠,硬是讓她在門口跪了三天三夜,你好狠得心啊。
要是萋蕪出了什么事情,我跟你沒完!
放下這句狠話之后,抱著人徑直往內宅走去。
而在崔成弘看不到的視線之下,柳萋蕪面容憔悴的一張臉之上露出的得意笑容。
盡數被我看在眼里。
看向我那挑釁的眼神仿佛是在說:
縣主又能如何,將軍夫人又能如何,這男人你爭不過我。
崔成弘他的心從來都不在我的身上。
我又何須要爭。
我笑了笑,正了正頭上的珠釵。
小鈺,叫車夫備好車了嗎
3.
崔成弘一去西南邊境就是兩個月。
臨出發(fā)前,我與崔府一大家子人一同站在城門口送別崔成弘。
柳萋蕪也追來了,站在城門口哭得上氣不接下氣的。
崔成弘見了,不顧大軍行進的速度,調頭騎馬回來特地與柳萋蕪擁抱。
柳萋蕪依偎在他懷中,哭得梨花帶雨地望向我。
明明夫人只要在圣人面前說一句話就能解決的事情,為何要讓弘郎冒著生命危險去那什么邊境。
可是夫人不愿我和弘郎在一起
她這話一出,彷佛我真的是十惡不赦的人一般。
見不得兩人好,不惜冒著當寡婦的后果也要將兩人分開。
而崔成弘則是輕輕擦去柳萋蕪臉上的淚水,什么也沒有說旋即騎馬離去。
人走遠后,站在城門口的崔家人也齊齊散去,徒留我一人還站在原地。
瞧見我的狀態(tài),小鈺趕忙從袖口里拿出手帕,小心為我擦去臉上的淚水。
崔成弘只看見了柳萋蕪眼里不舍的淚水。
卻不曾看見我眼里滿是擔憂的淚水。
夫人,您別哭了,將軍已經走遠了。
小鈺攙扶著我上馬車。
夫人!夫人!
一聲馬嘯聲響起,是崔成弘身邊的貼身侍衛(wèi)。
夫人,這是將軍要我交予您的信件,吩咐屬下給您送過來。
我望著這封信件。
崔成弘他從來不曾主動給我寫過信件,這還是頭一封。
剛成親時,我曾給他寫過無數封信件,可是他一封都沒有給我回信。
我只當他更喜歡當面細說,文墨表達不了他的話語。
坐在馬車里,夫人,您不用走了,將軍他還是在意您的。
小鈺高興得迫不及待想要知道信件里寫的內容,好似剛才埋怨崔成弘的人不是她一樣。
抱著最后一絲絲希望,我把信件打開:
歐陽書藝,不日我就要回京迎娶萋蕪,她是個孤女,不像你身后有家族的依仗,你別妄想我不在的時候就欺負她。
萋蕪住在我院子里,她喜牡丹,你命花匠在我院子里多種些名貴珍稀的牡丹。
萋蕪的身子,目前還有恙,你請宮里的御醫(yī)過來幫萋蕪調理一下。
萋蕪的嫁妝,就由你來準備,綾羅綢緞、金銀首飾、房宅鋪子跟你當時嫁進府里一樣,不得怠慢。
……
滿滿兩頁紙,全是關于柳萋蕪的。
夫妻三年,不及那柳萋蕪的兩個月。
心底那一絲絲微弱的希望在此刻,消散得不知蹤影。
擦去臉上的淚水,平靜地說道:
回去吧,回去收拾一下東西。
4.
五歲那年,父王和母親因意外而去世。
自此,我便被當時還是太子妃的皇后接進宮中教養(yǎng)。
皇后膝下只有太子一人,并無女兒。
因此,她待我如同親生的女兒一般對待,在外人眼里我這個縣主與公主并無二異。
那段時日,我在宮里的各項吃穿用度、教習,皆是按照最高規(guī)格的待遇。
當時圣人剛登基沒幾年,根基尚且不穩(wěn),朝堂內外形勢嚴峻。
為了國事利益,動了想要將我許給外邦或是朝中重臣拉攏聯(lián)姻親的想法。
可是皇后她不舍我及笄之后竟是因為這等利益之事,就胡亂許配人家出宮去,硬是在圣人跟前求了又求。
才勸得圣人放棄這個想法。
不過,終究是解得了一時,救不了一世。
在我及笄后那一年,皇后突然病重,御醫(yī)診斷其命不久矣。
臥在病榻之上的皇后,害怕我今后再無任何依靠,開始命人滿京城為我尋一戶好人家。
崔成弘就是其中之一。
我仍記得那日在眾多畫像送至皇后宮中時,我一眼就瞧見了崔成弘。
媒官欣喜地抽出我選中的畫像,送至皇后面前說:
此乃,前任鎮(zhèn)國大將軍崔睍之子崔成弘,年今十九,今年剛承襲其父將軍之位,著實與平寧縣主是一對良配。
宮里的人辦事效率極高,從我看見畫像起,不到兩個時辰,一紙圣旨就送到了崔府。
向眾人宣告,不日平寧縣主就要與崔成弘成親。
臨出嫁前一夜,皇后來到我房中,細細為我梳著頭發(fā)輕嘆道:
書藝,你當真看中了那崔家你當真是想好了嗎
那崔成弘我原先并不知道是你皇兄塞進來的,恐怕你皇兄還是拿你當一枚政治棋子。
我笑了笑,撫上皇后的手,依偎在其懷中。
作為皇家的一員,既是要為了我大夏朝作出一點貢獻的。
是不是崔家又如何,我選定的人只要是他便好。
5.
我與崔成弘大婚之時,圣上和皇后御賜給我的宅子與崔府僅一街之隔。
為了與崔府中的婆母妯娌上下打好關系,我花錢買下那條街,命工匠把兩個宅院連接打通。
還在兩處宅院中間開辟一個小庭院,開一個人工湖,親自種植了許多名貴的花草。
夫人,小鈺已經將皇后娘娘賞賜給你的嫁妝清點裝好了。
這庭中的這些花花草草該作何打算,要不要遲上個一兩日請花匠過來整理一下帶走
看著滿院的花草,我搖了搖頭。
算了,皇兄已經命人起草好了和離書。
該清理干凈就清理干凈,這些花草扔了去。
工匠將砌墻將兩處宅子重新隔開那日,我不知不覺走到了崔成弘的別院。
坐在院中的石凳上,我回想起曾經站在門外聽見他們膩歪的話語。
萋蕪,我現(xiàn)在已經幫你脫去了賤籍,你以后不用再回到教坊司那等腌臜之地了。
data-faype=pay_tag>
萋蕪,你且好生在我這房中待著,那歐陽書藝絕不敢輕易動你。
萋蕪,你放心此次我出征歸來之后,定會給你一個風風光光的婚禮,到那時滿京城的人,我看誰還敢說你不是我的人。
萋蕪,你看我去街上最有名的珠釵店給你選的這些首飾可好
萋蕪,你是我這一生最愛的女人,你就要天上的月亮我也想辦法給你摘下來。
……
崔成弘他從來不曾待我這般好過。
也從來沒有這樣親昵的喚過我。
手上這串紅豆珠串,是他唯一送過給我的東西。
自成婚起一直戴到現(xiàn)在,已經整整戴了三年,珠子上面的光澤都已經被磨得黯淡無光了。
夫人,我近日回來得比較晚,你不用再來等我了。
縣主,我近日很忙,我就不在你這院中睡了。
歐陽書藝,你煩不煩啊,為著這點雞毛蒜皮的小事情還要追來書房。
……
柳萋蕪并不是我與他之間的隔閡。
在她出現(xiàn)之前,我這強扭的瓜就注定甜不了。
你怎么也黯淡無光了,那就留下來吧。
6.
兩個月后,得勝歸來的崔成弘回到家。
發(fā)現(xiàn)原本打通的兩處宅院,突然在中間又砌上了一堵又一堵厚厚的墻。
可是擺在他眼前最重要的一件事情,是要迎娶萋蕪。
這堵墻砌了就砌了,他沒空去理會。
只當是歐陽書藝跟他欲情故縱,想要挽回他的心。
崔成弘揚唇,挑了挑眉。
當初她歐陽書藝作為一個縣主,只一眼就匆忙答應嫁與他。
成親后也是處處都乖巧聽話,滿心滿眼都是他。
當日自己在城門口與萋蕪抱在一起離別之時,她絲毫不敢有半分妒婦的心去忤逆他。
倒是流著眼淚向天保佑他平安歸來。
這個模樣根本就離不開他。
管家,她不是讓你準備的婚禮嗎準備好了嗎
管家支支吾吾地不知該如何說。
額……這,這婚禮夫人并未交代小人去辦。
嗯這女人豈有此理,竟敢不把我說的話放在心上!
崔成弘破天荒地在自己大勝歸來當日,沒有第一時間去看望柳萋蕪,反倒是來了縣主府。
看著橫錮在兩處宅院之間高大的墻,讓他的怒氣更漲了一分。
繞了一個大圈,好不容易進了縣主府。
可看見的卻是一個空蕩蕩的宅院,我人已經不見蹤影。
崔成弘倏地拽住管家,一臉怒意地問道:
她人呢我問你她人呢
管家慌張開口:
不知道,夫人并未同小的交代,夫人的院子平日我們崔府的人也不敢隨意進入,這……
許是,夫人……離家了,這是夫人留下來給將軍您的東西。
是那一串紅豆珠串。
崔成弘一把將管家甩來,將那串紅豆珠串緊緊攥在手心里,恨不得將其捏碎。
離家
歐陽書藝你有能耐了是吧還敢給我離家!
柳萋蕪聽聞崔成弘一回來,并未在第一時間就去她那里,而是去了我的院子。
急得匆忙趕過來。
弘郎!
一聲嬌滴滴的女聲傳來。
弘郎,還好你平安歸來了,要不然你讓萋蕪可怎么活啊。
姐姐,這是不喜歡我嗎
所以才會離開的嗎
下一秒,她就紅了眼圈。
都是萋蕪的錯,弘郎你還是放我走吧……
噗嗤!
崔成弘一聲嗤笑。
離開
她歐陽書藝能離開他去到哪里去
自小就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堂堂縣主,又沒有封地,離開京城能到那里去
她那個沒實權的父王在她五歲的時候就已經死了。
能護著她的皇后娘娘,也在兩年前薨逝了。
太子也面臨著要被廢的境地。
現(xiàn)在后宮是陳貴妃一人做主,一心想要扶持二皇子上位。
誰能有空去護她。
圣上嗎
圣上要是把她這個堂妹放在眼里的話,當初就絕對不會準許他帶兵出征了。
管家,你現(xiàn)在去召集府上所有的人,我要在明日給萋蕪一個風風光光的婚禮。
他倒是要看看,離家,她能離到什么時候。
7.
按照大夏朝的律法,我既已成婚,的確是不能隨意離開崔成弘。
女子要想離開夫家只有兩種情況。
一是休妻,二是和離。
縣主、公主也不例外
愛我護我的皇后已經不在了。
視我如‘長姐’一般的太子,如今也是自身難保。
這皇宮我也是回不去的。
只要他崔成弘想要尋我回去,我是離不開他的。
可這強扭的瓜,我不想再要了。
我與他的這樁婚事,事關皇室顏面。
于是,在他出征那日,我沒有回家而是進了一趟宮里。
跪在皇兄面前,哭著求來了一份和離書。
你當初只與那崔成弘見了一面,就倉促決定此生嫁與他。
要知道會有今日,你又何必先向我求來那張畫像呢
是的。
早在媒官送上畫像之時,我就已經見過崔成弘。
那是,在一場春闈宴上。
崔成弘一舉獵了七八頭鹿,奪得全場頭名,風光無極。
只是在人群中匆匆看了一眼,我就看見了那張臉。
那張與他一樣的臉。
回來后,我就依著皇后的意思,把從皇兄那里求來的那張畫像塞進其中。
可終究是我想錯了,他終究不是他。
跪地叩頭:
求皇兄出面讓我二人好聚好散。
圣人搖了搖頭,最后甩了甩手讓我出去,算是應允我的要求了。
8.
臨走那日,我將一封已經簽好字按好手印的和離書,以及那串紅豆珠串留下了崔家。
帶上我的東西,一路順著河流乘船而下。
我不知道終點目的地在哪,只知道離開了便好。
崔成弘納妾之禮當天,我依舊沒有出現(xiàn)在崔府
他眼見著我遲遲還未出現(xiàn)。
心中的怨氣越發(fā)比平日里來得要重。
劈里啪啦將書桌上所有東西全都推翻在地,墨汁掉落在地上,噴濺在婚服上。
歐陽書藝!
還敢離家,你有能耐啊。
這幾個字還未說出口。
柳萋蕪推開書房門,腳下一歪:弘郎~
崔成弘趕忙將其扶住。
萋蕪,沒事吧小心點。
突然,鞭炮鳴響,門外賓客悉數協(xié)禮入府。
弘郎,我沒事,賓客已經在前院了,你快去同他們一道。
席間,崔成弘親昵地牽著柳萋蕪的手站在眾人面前。
舉杯道:感謝諸位今日來我崔府,見證我與萋蕪的大婚之禮。
此番,前去西南邊境平定戰(zhàn)亂得勝歸來,都是我妻萋蕪的功勞。
席下眾人聽見這話,無人言語,紛紛搖頭小聲嘆出一聲聲唏噓。
忽然坐在底下的一個聲音說著,唉~這崔將軍竟為了要納一個官妓為妾,也不惜要和平寧縣主和離,唉~
崔成弘聽見此話后,立馬將人像拎小雞一樣拽起來。
你說什么和離
9.
我已離開京城一月有余,順著水路一路南下,最終是尋到了一處僻靜之地。
也是在此處,我遇見了袁成。
他雖是一個小乞丐,卻和那人長得很像。
我把他從街邊撿回家中,讓他當了我的侍從。
這天,我們出門買書回家的路上,他一路上話少得可憐。
可瞧見他臉色像是心里憋了什么似的。
計上心頭,就忍不住想逗一逗他。
哎呀,有人今日也不知道是誰惹著他了,真是可惜這一袋紅豆糕,要不我們轉頭回去退了吧
一聽見我要將紅豆糕給退了,小孩子立馬就慌了,急忙搶過我手里的紅豆糕緊緊抱在懷里。
小嘴委屈的撅起,小姐,我沒有不高興,你別把紅豆糕給退了。
我……我就是,見不得有人說小姐您的壞話,她就是一個壞女人。
什么跟什么呀
我一頭霧水地看著袁成,根本聽不懂他說什么。
許是太過于琢磨袁成這小子說的是什么,以至于推門進到院子里,都沒有注意到院子里坐著一個人。
小鈺,我和袁成回來了,你快出來幫我們搬一下東西放好。
院子里格外的安靜。
哧!
冷冷地一聲嗤笑傳來。
歐陽書藝,這可真是有能耐啊,跑了一個多月跑到這么個破地方當村婦來。
身后還跟著個撿來的小乞丐。
呦~這長得倒有幾分與我相似�。�
10.
他幾乎是咬著牙在說這幾句話。
不知怎么的,時隔多日再次看見他。
我仿佛感覺他好似與從前不一樣了。
瞥見他即將起身要向我走過來。
我防備地趕忙將袁成護在身后。
不知道崔將軍,特地到此處尋我是作何
他看見我這一舉動,氣得腦門直發(fā)顫,卻并未言語回答我的話。
從懷中掏出一張紙掀開甩在我的臉上,是我先前留下的那封和離書。
和離
就憑你歐陽書藝想跟我和離沒門!
說著,撿起落在地上的和離書,當著我的面撕碎。
隨手一揚,紙屑落得滿地都是。
隨后兩三步上前來,惡狠狠地將我護在身后的袁成掐住脖子。
我想要阻止,反被他扣住手按在墻上。
放開!崔成弘你放開我!
你想要干什么你別動他。
見我在此關頭,還在擔憂著另一個男人的性命。
頓時火冒三丈,紅著眼睛望著我。
怎么舍不得你的小情郎死了
歐陽書藝,你在院子里砌了一堵墻,把家中一帶走也就算了。
跟我鬧,跟我耍性子也要有個度,你就不想要我關心你嗎
你現(xiàn)在還在這里搞出一個我的替身來,你就不怕傳出去,讓人家笑話
11.
笑話
簡直是好笑。
他現(xiàn)在知道會讓人笑話了,當初我在京中因為他和柳萋蕪那點子破事。
受到的嘲笑還少嗎
他何曾時候關心過我受到的嘲笑
我噌地一下用力掙開他的手,反手朝著他的臉扇了一巴掌。
這把巴掌來得很是突然,崔成弘不可思議地看著我。
他不明白,往日里一向對他言聽計從,甚至舍不得他在家中舞刀弄槍傷到自己,還把家中所有的刀槍扔出去的女人。
現(xiàn)在竟然會為了一個長得像他的乞丐,打了他一巴掌。
姐姐,你這是在干什么,竟然為了一個男人就打弘郎。
柳萋蕪嬌軟的聲音一出,我這時才注意到她早已站在我院中,將剛才所發(fā)生的一切都看在眼里。
在柳萋蕪察看崔成弘傷勢的時候,我趁機將袁成從他手里拉出來。
崔成弘不愧是常年習武,能打仗帶兵出征打仗的將軍。
他方才扣住我的時候用的力氣并不是很重,但是掐住袁成時用的力氣就重上了許多。
看著紅紅的一圈印記顯現(xiàn)在袁成的脖子處。
我心疼地一揪,眼淚落了下來。
轉頭看見崔成弘和柳萋蕪。
起身快步走過去,用力一把將柳萋蕪推倒在地。
欺身壓在她身上,拔出頭上的發(fā)釵,作勢要扎在她的脖子上。
柳萋蕪一時來不及反應過來,等看見我手上攥著的發(fā)釵。
她頓時慌張起來,兩三秒就紅了眼圈。
姐姐不要殺我。
弘郎救我,救救我們的孩兒……
聽見柳萋蕪肚中已經懷了他的孩子,崔成弘也慌了起來。
蹙眉看著我:歐陽書藝,你這妒婦,這是干什么
你不要傷了萋蕪。
我氣得發(fā)笑。
將手上的發(fā)釵重新插回頭上,從柳萋蕪的身上起來
崔成弘,你傷了我的人,怎么
我就不能傷了你的萋蕪嗎
最后,崔成弘扶著受驚過度的柳萋蕪離開我的院子時。
氣得指向我的手都在發(fā)抖:
行!
歐陽書藝,你可真行!
不回崔府,你就跟你那個替身過一輩子吧!
12.
我當然不會再跟他回到崔府。
可是有一點他說錯了。
袁成就是袁成,不是他崔成弘的替身。
事實上,崔成弘才是袁成的替身。
五歲那年,我被皇后接進宮。
那時的我年幼,又剛失去父王和母親,因此看見宮里的那些陌生人就害怕。
皇后心疼我,特地選了好幾名七八歲的小宮女侍從來我殿中侍奉我,順便當我的玩伴。
我和崔成弘成親時從宮中唯一帶出來的小鈺,是后來的一批。
而袁成則是第一批。
他自小家境貧寒,父母養(yǎng)不起就被賣進宮里來,凈身當了一名小侍從
雖才七八歲,可那一張稚嫩的臉上五官清秀端正,尤其是他那一雙黑亮的眼睛,生得是那般的好看。
當時還是一個五歲孩童的我,儼然就是一個被美色蟄伏的小孩子。
一眼就覺得袁成很是親切,胖嘟嘟的小手就這么牽上去。
而那也是我和他唯一一次的牽手。
在宮規(guī)森嚴的皇宮里,我需要學習的繁雜事情很多。
每當這時,袁成總是能夠找到一些樂趣逗我笑解悶。
背著教習姑姑和皇后,半夜偷偷溜出殿中,爬上假山看星星、爬上樹上掏鳥蛋、跑去御膳房偷糕點……
這等在皇宮里離經叛道的事情,我和袁成干了不老少。
我不愛吃甜膩的糕點,可偏偏御膳房每日都會送來不少的茶水糕點來我殿中。
說是宮中每日的慣例。
而這些糕點大都進了袁成的肚子里,其中他最愛吃的就是紅豆糕。
有次,我問他放著那么多名貴精致的糕點,為何愛吃最為廉價的紅豆糕。
袁成告訴我,他自打記事起在家中吃過的唯一一次糕點就是紅豆糕,而買紅豆糕的錢就是他的賣身錢。
那也是我第一次在外人面前落淚,哭得直打嗝。
為此還被袁成嘲笑了好久。
原以為,我和袁成能一直這樣快樂地待在宮里一輩子。
我十四歲那年,宮里走水,火勢很大迅速蔓延到我所在的寢殿當中。
就在我沉睡在夢中因此葬身火海之時,袁成拖著病重的身體不顧性命沖進來,將我背了出去。
而他本就病重的身體因為吸進了太多濃煙,出來沒幾天就病逝了。
而我是在走水后昏睡了七天七夜醒來之后,聽皇后說的。
得知這件事情,我第一次抱在皇后懷里哭了整整一天。
那個曾經說要照耀我一生的小太陽,就此不在了。
我只能不斷麻木自己,找到了崔成弘,找到了現(xiàn)今的袁成。
其實,隨著年歲過去,崔成弘的樣貌已經不像當年在圍獵場驚鴻一瞥時那般像他。
想來這樣也好,不是他終究就不會像他。
如今,崔成弘已經找過來擾了我的清凈。
這個地方時候也該離開了。
13.
都說自己結下的因,那就要自己的果去解。
我卻覺得柳萋蕪和崔成弘兩個人是來成心惡心我孽緣。
隔天,柳萋蕪就只身一個人來到了我的院中,盯著一旁正在和小鈺收拾行李的袁成,似笑非笑道:
姐姐,可真是使得一番好手段啊,隨便找了一個替身就讓弘郎決定留下來。
這手段妹妹可真是佩服啊。
白眼一翻,抄起手上的掃帚揚起一地的灰塵嗆得柳萋蕪直咳嗽。
我聽不懂你在說什么,好狗不擋道,出門右拐慢走不送。
崔成弘又豈會為了我留在這個小破鎮(zhèn)里,真是可笑。
你!
柳萋蕪被我氣得不輕,滿頭的金釵晃悠得叮當作響。
覺得擠走我這個正牌夫人,她就能上位當上將軍夫人。
原本一身素雅的衣裙裝扮也變貴氣庸俗起來了。
挺腰露出平坦的肚子:縱使妹妹我沒有像姐姐這樣好的手段,可是只要我想,姐姐你是斗不過我的。
一步一步走到我身前,附在耳邊。
姐姐,用一個孩子換一個將軍夫人,這手段你說好不好
說著,一把搶過我手中的掃帚,一棍子敲在額頭上。
隨后肚子朝下撞在凸起的石頭上。
驚呼一聲:姐姐,你為何要害我,為何要害我肚子的孩子
正巧此時,崔成弘推開我院中的門走進來,剛好就看見是我將柳萋蕪推倒在地,而她的身下流出一泓鮮血。
血!血!
弘郎,救救我們的孩子,救救我們的孩子……
柳萋蕪暈了過去。
崔成弘將人抱起來,冷冷地看著我。
我亦冷冷地看著他。
我就不相信,他方才推門進來的時候沒有看見,分明就是柳萋蕪她自己倒下的。
我根本就沒有推她,甚至站得離她好幾步遠呢。
可崔成弘他到底是眼瞎看不見。
歐陽書藝,你好狠的心!
14.
這么多次了,他也就只會說我狠心。
這些話術我早就聽膩了。
狠心也好,心狠也罷,隨他怎么說吧。
至于柳萋蕪的孩子倒是是因為推倒而沒的,還是因為她早就服用了滑石粉沒的。
我已經不想再多浪費口舌說什么了。
反正我說什么,他也不會相信。
那就讓他繼續(xù)活在自己所認為的世界里吧。
我并未將柳萋蕪小產這件事情放在心上。
繼續(xù)有條不紊的整理行李,打算繼續(xù)往東南走。
只是,我不去理會他們,他們倒是來找我的麻煩。
每次外出采買物件的時候總是能夠碰見崔成弘。
柳萋蕪自從小產之后變得越發(fā)黏上他,有時候他會感覺很煩,就從客棧跑出來喝酒。
看見我的時候,想要主動上前來找我。
可想了想,又并未起身。
看見我和袁成有說有笑的時候,拳頭緊緊握起又放開。
從前,我也曾這樣對他笑過。
只是他只會嫌我煩,轉身走進書房關上門看兵書,一看就是一整天。
每每這時,我也不惱,只要他嘆一聲氣說一句口渴了、餓了。
我就眼巴巴上趕著給他端茶倒水。
好像剛才那般不愉快,已經被我自我消化了。
崔成弘不明白,我與他之間現(xiàn)在為何會變成這樣
15.
接連在街上躲了好幾次崔成弘,采買在路上使用的東西也買得七七八八,這行囊很快被我收拾好了。
我還買了一艘行船,打算自己親自使船離開,找一個沒有人知道的地方和小鈺他們過好安生日子。
直到,臨行前一夜。
崔成弘喝得醉醺醺敲開了我院中大門。
一個勁地拍打著我的房門喚我出來。
歐陽書藝,你出來,你出來。
我從未見過喝得如此醉醺醺失態(tài)的他。
手里拿著半瓶酒,紅著眼睛哭著問我:
歐陽書藝,你真的不要我了嗎
你真的和你皇兄說讓我們和離嗎
我點了點頭。
他又說:書藝,我錯了,我看你當時推萋蕪落水,我那說的都是氣話。
我沒有真的讓你去找你皇兄要和離,我真的……我真的沒有。
我不明白他都已經清楚我們兩個和離這件事已成既定事實。
他終于可以將柳萋蕪娶回家,要做妾室還是扶正任他選擇。
為什么現(xiàn)在還要找她,假惺惺在這跟她說這些話。
崔成弘,這難道不是就是你想要的嗎
我離開好成全你和那柳萋蕪成雙成對的,這不就是你所想要的嗎
我離開好成全你和那柳萋蕪成雙成對的,這不就是你所想要的嗎
良賤婚,說出去多好聽啊,崔成弘你知道我為著你兩個在京中遭受到多少嘲笑嗎
你心里可曾有想過我的感受嗎
他拉起我的手,開始瘋狂狡辯。
不,不是的,書藝,不是這樣的。
那日我和萋蕪并未完婚,我們還沒有……
你都不知道,這些日子我竟然被那個女人騙得是團團轉。
是我誤會你了,那柳萋蕪才是惡毒的女人,她為了陷害你,甚至不惜喝藥害死肚子里的孩子。
要不是,我不小心聽見藥房掌柜的話,我還被她蒙在鼓里,我錯了書藝,我不應該誤會你。
實在是不想聽他再說話,我拽出手打斷了他的聒噪。
夠了,小鈺,袁成快出來把這個醉漢給我拉出去。
崔成弘瞅見袁成就要伸手過來將他拉開,用力一掙將人推開。
聲音里帶著些許怒色:
滾開!歐陽書藝,我已經如此低三下四地求你了,你還要這樣羞辱我。
這小子他就是長得像我的一個替身,你還拿他當個寶,那我算什么
歐陽書藝,我問你那我算什么
16.
不,你才是那個替身,崔成弘你才是那個替身。我淡淡的開口道。
他懵了,整個人癱坐在地上,一臉無助地望向我。
隨后像是想起了什么一樣,開始仰天長笑起來。
我就說,我就說,你為什么總是坐在房中看著那張畫像,為何明知道我不能吃紅豆,還總是給我做紅豆糕。
我原以為你是在看我,可那張畫像上我看了,那上面那一雙眼睛他不是我。
他不是我,他根本就不是我……
崔成弘最終還是被小鈺和袁成扛到院外。
把憋在心里許久的話說清楚之后,心里順心多了。
我安穩(wěn)地睡了一夜。
第二天清晨,帶上行李和小鈺、袁成一行三人離開。
一大開門,就看見崔成弘竟在院外坐了整整一宿。
見到我,尚且還未酒醒的崔成弘抱住我的腳。
書藝,你別離開我好嗎你以前不是這樣的。
就算是當那人的替身,我也無所謂的,你別離開我好嗎
你知道嗎與你的這樁婚事也是用軍功向父親苦苦求來的,當年在春闈宴看見你的第一眼我就認定了你。
……
現(xiàn)在他再說什么都已經晚了,也許他后面還說了什么我以前不知道的事情。
可那些都已經不重要了。
不要了,都不要了。
站在船頭,望著那一江春水。
看著手上這枚用紅玉新雕刻的紅豆手鐲。
袁成,我給你重新改個名字可好,原先那個名字是我考慮不周。
我不應該拿別人的名字給你,你就是你,不是別人。
袁成樂呵呵地拿起一枚紅豆糕就往嘴里塞,含糊不清道:
好,只要是小姐給取的就是好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