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午後兩點整,制作公司第六會議室內(nèi),氣氛異常安靜。
百葉窗灑進斜yan,光影在玻璃會議桌上投下一道道細長的紋理,像切分空氣的刻度。
會議桌兩側(cè)坐滿了各部門負責人,制片、導演、副導、美術(shù)、音效、剪接、燈光,還有三位助理各自記錄,而在桌尾最不顯眼的位置,坐著池彥康。
他沒有特別醒目的動作,甚至也沒被誰介紹過。他只是靜靜地坐著,深灰se西裝外套搭配淺se襯衫,整齊扣至鎖骨,脊背挺直,指尖穩(wěn)定地劃過資料頁面,偶爾拿筆做記號。從頭到尾,他一句多余的話都沒有說。
有助理小聲傳訊:【池彥康本人好帥氣,但也太安靜…】
另一則訊息迅速回覆:【超有距離感,但又不是冷漠,好難形容】
池彥康不需要說話,他的存在就足夠讓場內(nèi)自動穩(wěn)定。
這不是氣場,而是他那種天生的沉著穩(wěn)重。
他靜默地像一塊沉在會議末端的鐵,沒有聲響,卻讓空氣自動往他那里集中。
這不是威壓,而是一種異常的專注感。
他出道時才十九歲,第一部戲是群戲,戲份并不多,但只要有他的鏡頭,剪接永遠愿意多給三秒。
他不爭戲、不挑戲,但無論哪個角se,他總能把分寸掌握得近乎jg密。
十年間,他從默默無名踏入頂流行列,雖擁有偶像的俊逸外表,卻始終站在演技金字塔的上層。他從不接受綜藝邀約,也不談感情、不上新聞,連私服都不曾有過街拍。
他唯一能引起熱搜關(guān)鍵字的時候,大多是某部電影上映之後,有人截圖他的角se眼神發(fā)文,留言數(shù)十萬則:「這種眼神怎麼演出來的?」
他不會特地回應這些,也從不談論表演技巧,哪怕私下被記者追問,他也只總是謙虛笑笑說:「是團隊合作的努力成果�!�
但所有合作過他的導演都知道,是池彥康自己把角se演得讓人信服,業(yè)界認證的劇拋臉類型專業(yè)演員。
導演張敬遠今天其實也有點緊張。
他不是第一次跟池彥康合作,但這次戲的形式非常不同:是碎片式結(jié)構(gòu),節(jié)奏詭譎、音樂強勢、情緒斷裂。對於一個內(nèi)斂型演員來說,這種不靠臺詞、不靠連戲的演法非常吃力。
於是他破例提議:「這場技術(shù)與音樂整合會議,我想邀池彥康來一起聽。」
經(jīng)紀人原先是婉轉(zhuǎn)拒絕的,說:「他一向不參加這種流程,他相信團隊會配合節(jié)奏。」
沒想到當晚,池彥康自己傳了訊息:「我想知道這部戲的情緒走線。若會議允許,我想旁聽�!�
導演收到訊息那刻,甚至一度懷疑是不是手機打錯號。
會議現(xiàn)場,池彥康準時提前二十分鐘到。他沒帶經(jīng)紀人,只帶了一位助理,全程靜坐在投影幕對角。
有副導靠近他時,有些不好意思地開口:「今天辛苦你特地過來了,我們原本也沒想麻煩你……這些流程你平常都不參加的�!�
池彥康聽見,放下筆,起身回應。他聲音平穩(wěn)、語氣誠懇:「沒關(guān)系,如果我能協(xié)助的,我會盡力配合。」
這話他說得平淡,但在場的人聽了都不自覺正襟。
因為他從不是那種輕易說話的人,更不是會用客套話的人。
這句話從池彥康口中說出,代表他是真的準備好了,要把這部作品當成自己責任的一部分。
說完,他再次點頭,輕輕一鞠躬後,便回到位置,繼續(xù)靜靜地翻閱資料頁。
導演站在會議桌另一端,看著那個安靜坐著的身影,心里生出一種異樣的穩(wěn)定感。
他知道這部戲有點冒險。敘事手法太前衛(wèi),觀眾可能不容易進入情緒。但只要有池彥康演主角,他心里就會安穩(wěn)下來。
那是種‘’他會扛住的‘’的信任。
美術(shù)組的副手一邊聽會議,一邊悄悄發(fā)訊息:【真的太帥了吧…安靜坐著也像在拍海報�!�
【他剛剛看時間表那一秒我心跳少跳了一拍�!�
【這不是戀ai,這是畏懼中混著尊敬的那種暈�!�
「我們希望第三場車內(nèi)戲能靠剪接和背景音塑造節(jié)奏……」導演的聲音持續(xù)講解。
池彥康沒有cha話,但他在聽。
不只在聽,他還在記。
他一邊觀察著所有人的反應,一邊默默在心中建構(gòu)角se在這段戲中的情緒斷點。
他知道這場戲不會拍順序,一定是被拆碎來拍。那麼,他現(xiàn)在就要知道這一碎,怎麼碎,在哪里碎。
他就是這樣的人。
對自己份內(nèi)的戲,他從不疏忽;對作品整t的情緒,他也從不裝作看不見。
對外,他從不爭功,也不喜出風頭;對內(nèi),他是整個劇組最可靠的基石之一。
這不是他第一次這樣「破例」出席技術(shù)流程會,但每一次,都是因為他認真到不放心。
導演之前曾對記者說過一句話:「池彥康這個人,你一開始覺得他冷,後來發(fā)現(xiàn)他不冷,他只是把所有熱情都藏進角se里�!�
門被推開的那一刻,會議室里短暫停頓了一秒。
進來的人穿著卡其風衣,袖口卷起、襯衫半紮,銀灰短發(fā)隨意地翹著,像剛從什麼太yan底下沖上樓的浪子。他步伐不快不慢,提著筆電袋,一邊對眾人笑道:「抱歉,我剛剛差點進了剪接室,方向感還是這麼爛�!�
制片笑著招手:「蘇老師這邊,您坐我們右邊就好�!�
「別叫老師,這樣我壓力好大�!顾呅呑哌^來,語氣明快:「叫我名字就好,真的,拜托�!�
他隨意拉開椅子坐下,筆電一擺,身t後仰,看起來自在得像是來參加聚會,而不是參與一場內(nèi)容密集的制作會議。
他就是蘇趁。
詞曲創(chuàng)作者、配樂人、偶爾跨界編劇。作品橫跨商業(yè)與藝術(shù),曾為票房破億電影寫主題曲,也曾拿過影展的最佳原創(chuàng)音樂獎。
他在業(yè)界的評價是:「任x又ai錢,但夠?qū)I(yè)�!�
「他來了耶……」燈光組的助理小聲嘀咕,「本人b想像中還親切。」
「對啊,可是我有聽過他有和制作人吵架翻桌欸�!沽硪晃谎a了一句,「還是當面那種�!�
「只要你不雷他,他超隨和的�!�
「真的假的……感覺他會跟池彥康吵架�!�
「我反而覺得他會想撩池彥康�!�
助理幾秒後安靜,「欸,有點想看那個畫面。」
會議繼續(xù)往下進行,音效部門簡報剛完,導演接過話筒:「接下來是音樂初步概念,我們邀請了蘇趁老師——呃,蘇趁,一起參與這次原創(chuàng)配樂設計!角se的情緒會以幾段片段式音樂貫穿,蘇這邊有一些設想和前導旋律,今天也會稍微分享給大家聽�!�
「太嚴肅了啦,說分享b較像樣�!固K趁笑笑,點開筆電投影:「我這次會用三條主旋律來鋪角se線,分別對應孤獨、壓抑跟……逃跑�!�
「逃跑?」導演有些意外。
「嗯,不是實質(zhì)逃,而是內(nèi)心的閃躲與自我屏蔽�!顾聪虺貜┛担Φ溃骸肝已芯苛四愕慕莝e,覺得他不是直接面對情緒的人,甚至不是主動承認自己有情緒的人。他會撐著撐著,然後突然就崩掉�!�
池彥康抬眼,沒有表情,只說:「你的理解很準�!�
這是他第一次在這場會議中回話。
制片瞄了眼導演,導演回了一個「冷靜!不要驚動他」的眼神。
蘇趁倒是沒露出驚訝,反而像預期那樣點頭:「那我放第一段試聽,大家先聽聽,這段是你角se在車內(nèi)靜坐那場戲的背景主旋律,氣氛偏懸浮感�!�
音樂響起,一段冷調(diào)的弦樂旋律混入了微弱的環(huán)境聲響,節(jié)奏輕緩,像冰面下流動的水,沒有方向,沒有重點,卻有一種莫名的壓迫。
池彥康微不可見地皺了皺眉。
蘇趁看見了,低聲補了一句:「這不是成品,只是提案版本。我會根據(jù)你的節(jié)奏再調(diào)整。」
池彥康看了他一眼,聲音平靜:「我不會g涉配樂,但如果有影響節(jié)奏的地方,我會告訴你。」
「我等你隨時指正。」蘇趁挑了下眉,「畢竟你那麼會控制節(jié)奏,我可是看你好幾部作品才調(diào)這版旋律的�!�
全場再度陷入安靜。
導演聽著,心里有些驚訝。
他沒想到池彥康愿意當場回應蘇趁,也沒想到蘇趁會對池彥康這麼直接。但更讓他意外的,是這兩人雖然風格差異極大,卻沒有任何y碰y的沖突。
他們像兩條平行線,各自筆直,卻意外地沒有擦出火花,也沒有閃避目光。
只有某種莫名其妙的「試探」,在語氣和呼x1之間晃動。
池彥康內(nèi)心卻不是那麼平靜。
他其實從蘇趁一進門起就察覺到了,這個人與他合作過的音樂人完全不同。
太放松了,太自在了。
說得難聽一點,甚至有些……輕浮。
但說也奇怪,他卻不覺得討厭。
蘇趁的話雖然多,態(tài)度卻有分寸;他的觀察細致,說出口的分析也對得上重點,沒有一句是為了博眼球。
「欸,那我提一個冒昧的想法�!固K趁忽然舉手,語氣像是學生報告時要玩笑地翻頁。
全場安靜。
他笑笑地看著池彥康,語氣一派輕松:「我在想,如果你愿意唱那場戲的cha曲一小段,我覺得會很動人�!�
下一秒,氣氛微妙了。
導演低咳了一聲,副導神se一僵,美術(shù)與場記面面相覷。
但蘇趁依然笑著,語氣沒有半點b迫。
池彥康平靜地合上筆記,抬眼看向他,語氣清楚而簡短:「我是演員。」
「嗯,我知道�!固K趁點頭,「只是我想試著問問。這種機會不常有嘛�!�
「我只想做好角se本身的表現(xiàn),聲音會讓觀眾ch0u離�!钩貜┛德曇舨桓�,但語氣很確定,「這是我的原則�!�
這一次,連蘇趁都沉默了兩秒。
他點了點頭:「我理解。那這提案我撤回�!�
他說完,又回過頭來,語氣輕飄飄地喃喃自語:「真可惜,你本來可以再額外賺一筆的耶……」
有人在角落忍不住笑了出來。
會議的緊繃氣氛,就這樣莫名松了一點。
會議的節(jié)奏在音樂段落後短暫沉淀。
制作人試圖收尾:「那配樂初步就先這樣,之後蘇老師這邊會再調(diào)整!」
「等一下,我有一個問題。」蘇趁舉起右手,語氣不疾不徐,眼角還g著慣有的笑。
導演明顯僵了一下,但還是點頭:「你說。」
蘇趁輕清嗓子,笑得人畜無害:「這樣講可能會被打啦,但我只是突然想到,這場戲的情緒強度其實很適合讓角se自己演唱一段旋律�!�
語尾上揚,像個討糖的小孩,舉動天真,聽在會議桌另一端卻像丟進靜水里的一顆石頭,激起好幾層波紋。
池彥康微不可察地抬起眼,看了他一眼。
蘇趁說得誠懇:「不是主題曲那種唱法,是角se一種無意識的哼唱,像情緒泛n時自然溢出的聲音。破的、喘的,也許不準,但是真實。」
導演還沒接話,池彥康已緩緩闔上筆,聲音平穩(wěn):「如果導演或編劇認為角se需要在那場戲中哼唱旋律,我會配合�!�
這句話一出口,場內(nèi)的助理與場記紛紛瞪大眼睛,在群組里瘋狂輸入:
【靠——他沒直接拒絕欸?】
【是不是有機會?要唱嗎?】
【這是史上最有禮貌的「視情況而定」!】
就在此時,坐在最邊角的編劇小心舉手。
「那個……蘇老師,不好意思……」她聲音小到幾乎聽不見,「其實我們當初設計那場戲,是角se情緒內(nèi)縮的階段……不太會有聲音�!�
她一邊說一邊緊張地偷看導演,像是怕自己破壞了某種默契。
導演連忙接話:「對對對,是我們設定b較克制,氣氛沉得b較深,并不是你的提案不適合,是我們走法b較特殊……」
蘇趁「喔」了一聲,頓悟似地點頭,然後聳肩笑道:「好吧,至少不是被池彥康親口拒絕的,這樣我的自尊心好過一點�!�
會議室笑聲一陣,氣氛總算松了點。
池彥康沒說話,只是淡淡翻過一頁資料。
他不是沒有感覺。
他知道自己剛才那句話,說得已經(jīng)算是極限了。不是敷衍,更不是逞強,而是表達一種立場:「若作品需要,我配合;若只是為了討好,我拒絕。」
他的眼神掃過蘇趁那張帶笑的臉。
不否認,對方提出的點子是有創(chuàng)意的。甚至從技術(shù)層面來看,那種破裂聲音的cha入確實會讓戲更動人。
但他不想動人,他想讓角se"成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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會議結(jié)束前十分鐘,導演安排大家休息。
休息期間,蘇趁一邊喝水一邊和音效設計聊天。
「其實我早知道他會拒絕啦�!顾�,「就問問看咩,ga0不好有奇蹟嘛。」
音效設計挑眉:「那你不怕他不爽你?」
「他這種人不會因為被問就不爽。他只會因為你不尊重角se才不爽。」蘇趁嘟著嘴,「我有很誠懇地說這段只是靈感啊�!�
「也是啦�!挂粜гO計點頭,「但你還真的敢講。全劇組大概只有你敢講�!�
蘇趁回到座位時,悄悄從筆電旁ch0u出一本小本子。
他打開,寫下一行字:「不唱。不是怕唱,而是怕觀眾記錯人�!�
他合上筆記本,笑了一下。
「這個演員,真的清楚自己在g嘛�!�
另一邊的池彥康坐回位子,一旁的助理湊過來遞水,小聲說:「哥……那個蘇趁……你覺得怎麼樣?」
「怎麼樣?」
「就是……很敢講話�!怪硇⌒囊硪淼卣f,「他會不會太沖?」
「不會�!�
池彥康只說了兩個字。
然後補了一句:「他知道自己在講什麼。」
但在他腦海里,那段旋律卻像真的響起過。
他想像角se在雨中獨坐、嘴唇微張、哼出一句只有自己聽得見的旋律。
是很動人沒錯,但也很危險。
因為只要多一點點力道,那個角se就會變成"池彥康在唱歌",而不再是那個沉默壓抑的角se了。
他不能讓自己搶戲。
哪怕是用聲音,也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