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走蛟化龍
天順元年
新帝登基
有賊舉旗造反，欲殺偽帝，斬奸相。
時年三月，大周宰相蘇文，領(lǐng)八萬兵馬進駐代郡，日日練兵于城外，兵鋒威震帝國之北。
若干年后，史官大抵會在史冊上留下這么一段話。
天順元年的春天，并不平靜。
先帝崩，新帝繼。
外有北元西戎厲兵秣馬，虎視眈眈。
內(nèi)有勛貴世家作亂。
天下人都在看著，都在等著這場大戰(zhàn)開始，等著這場大戰(zhàn)結(jié)束。
祖宗之法不可變
然那位大周女帝登基之后頒布的兩條國策卻深得人心。
增加天下士卒糧餉，減免天下百姓賦稅。
告示早已貼邊天下州府郡縣的大街小巷，哪怕是雁南道的衙門口，也都被錦衣衛(wèi)的密探貼上。
撕了貼，貼了撕，你來我往，樂此不疲。
代郡
天氣很好
晴空萬里，艷陽高照。
東門外
風(fēng)林火山四營的士卒正在各自主將的帶領(lǐng)下，熱火朝天地操練。
刀盾陣，槍盾陣，重騎兵沖鋒，輕騎訓(xùn)練齊射。
步卒攔截騎兵沖鋒
騎兵沖擊步兵盾陣
將領(lǐng)憤怒的咆哮，士卒沖天的喊殺混雜著，還有馬蹄的轟鳴，如滾滾雷霆，震耳欲聾。
校場上空的煙塵從早到晚，就沒有散過，盤踞成黃云，遮天蔽日。
校場外圍滿了看熱鬧的人群，他們躲在樹蔭下，亦或者站在高處遠遠的觀望。
甚至有閑心的開了堂口，賭騎兵破步兵陣還是步兵擋住騎兵沖鋒。
“都給老子用力�！�
“沒吃飯嗎？”
山字營主將皇甫明看著自己麾下的步兵大陣被火字營的騎兵一輪沖鋒就撕開口子，黝黑如炭的面頰氣的脹紅，好似猴屁股。
快步登上高樓，搶過傳令兵手里的令旗快速揮動，指揮步兵合圍。
“合圍合圍�！�
“要是放走一個，等會加練半個時辰�！�
另一邊的蘇泰也急了，魁梧如小山般的身體直接掄起錘子，砰砰砰地敲響戰(zhàn)鼓。
城樓上
蘇文看的津津有味，梵空和尚懷里抱著鑌鐵禪杖，靠在墻垛內(nèi)打瞌睡。
“相爺，錦衣衛(wèi)千戶張壽有緊急消息稟報�！�
親衛(wèi)來報。
“帶過來�！�
“諾。”
片刻之后，穿著飛魚服的錦衣衛(wèi)千戶張壽登上城樓。
“相爺。”
張壽從懷中取出火漆封口的信封遞上：“這是雁南道錦衣衛(wèi)千戶派人送來的緊急軍情，還請相爺過目。”
接過密信拆開，隨意瞥了一眼，隨即笑道：“魏文通這個老王八終于按捺不住了�！�
“張壽�！�
他開口。
“屬下在�！�
張壽躬身。
“傳令給雁南道，并州道，青州道，肅州道的錦衣衛(wèi)千戶所，讓他們嚴密監(jiān)視魏文通和李登部的動向，一個時辰一報�！�
“諾�！�
張壽退下，快步離去。
錦衣衛(wèi)向來都是兩套班子，一明一暗。
即北鎮(zhèn)撫司在明，南鎮(zhèn)撫司在暗。
北鎮(zhèn)撫司負責(zé)監(jiān)督群臣，而南鎮(zhèn)撫司則負責(zé)監(jiān)督北鎮(zhèn)撫司。
雁南四道的北鎮(zhèn)撫司被魏文通搶先搗毀一部分，然而南鎮(zhèn)撫司尚在運轉(zhuǎn)。
如同躲在黑暗中的毒蛇，誰也不知道他們在哪里。
這份密信就是南鎮(zhèn)撫司傳回來的。
李登部和魏文通部日前開拔，一路往代郡而來，一路南下，直逼朔河府。
“二十萬大軍�！�
老山頭砸吧下嘴皮：“勛貴世家還是不可小覷啊。”
“老山頭�！�
蘇文看著城下的四大營士卒，突兀地問了句：“你說此戰(zhàn)之后，他們有多少人能活下來�！�
獨眼馬夫順著他的目光看過去，將校場收入眼底，沉默片刻，老山頭搖了搖頭：“不知道�！�
又等了會，他道：“大抵十不存一吧。”
“烈火方能鍛寶劍，百戰(zhàn)才能出精兵�！�
有時候，蘇文覺得自己是否有些過于冷酷和殘忍了，但現(xiàn)實告訴他。
在這座天下，在這片人間，想要活下去，就得足夠冷酷和殘忍。
“備馬�！�
大軍入駐代郡有些時日，這里不似玉京城那般繁華，既沒有長樂坊的夜市，也沒有讓人眼花繚亂的酒樓樂坊。
僅有的幾家酒肆內(nèi)的客人，大多都是過往的商旅，而且他們的酒水蘇文也不怎么喜歡。
既是行軍打仗，自然也沒有帶太多的女眷，正好趁著日頭好，出城去打獵玩耍。
將梵空留下坐鎮(zhèn)郡守府，帶著老山頭和十多個相府的貼身護衛(wèi)取了弓劍，騎上大宛駒出城。
代郡的地勢極為險要，乃是帝王西北的屏障，北邊的河套地區(qū)土地肥沃，水草豐茂。
古往今來，北邊的草原部落做夢都想將這片肥沃之地占為己有。
東西走向的天脊山綿亙千里，成為代郡天然的屏障。
自西而去，皆為高聳的峰巒，懸崖絕壁，溝壑縱橫，其中不知道有多少虎豹豺狼，更是遍地的毒蟲蛇蟻。
因此想要打獵的話，最好的去處就是向西而去，十余騎沿著天脊山腳而行。
日光落入幽暗的深谷中，水汽升騰，化作云霧，隨風(fēng)而聚，又隨風(fēng)而散。
隨行的護衛(wèi)打開籠子，將一頭蒼鷹放出，兩翅煽動，乘風(fēng)而起，轉(zhuǎn)眼間便沖上蒼穹。
蒼鷹長啼，在它銳利的眼睛下，山中的猛獸無處遁形。
護衛(wèi)陸陸續(xù)續(xù)放出蒼鷹，總共有十三頭，同時升空，往天脊山深處飛出，將其中的猛獸往山下驅(qū)趕。
原本平靜的山林突然響起簌簌簌的聲音，草木晃動。
蘇文取下馬鞍旁的玄鐵蟒弓，他這口弓可不普通，弓身以玄鐵融合諸多精鐵鍛造，弓弦則是取三百年大蟒的龍筋和天蠶絲編制而成。
弓身兩頭為大開蟒口，精雕細琢，足足八十斤重。
從取材到鑄造，無一不是奇珍名家。
伸手從箭壺中捻出一枚狼牙箭。
兩臂微微發(fā)力，輕輕松松將蟒弓拉開，形如滿月，雙眼微瞇，對準林中一處地方。
猛地松開弓弦，鐵箭如流星般撕裂空氣，橫跨數(shù)百步，消失在山林深處。
前腳松弦如驚雷，震得旁邊的護衛(wèi)耳朵嗡嗡嗡的響個不停，后腳林中就傳來野獸的慘叫。
“中了�！�
護衛(wèi)大吼，急忙策馬入林，將獵物扛出來。
一頭棕色的熊羆，腦袋被一箭洞穿。
護衛(wèi)：“相爺這一箭隔著兩百步，先是射穿了一棵水缸粗的樹木，緊接著射穿了這頭熊瞎子的腦袋�！�
“相爺百步穿楊�！�
“好箭術(shù)�！�
面對眾護衛(wèi)的吹捧，蘇文只是輕輕點頭：“多打些獵物，回去犒賞四營將士�！�
十三頭蒼鷹盤旋于蒼穹，表現(xiàn)得極為聰慧，互相配合，快速驅(qū)趕野獸。
倘若發(fā)現(xiàn)虎豹豺狼這等大型的猛獸，就啼鳴示警。
十余騎深入天脊山，在頭頂蒼鷹的指引下，追逐著山中的猛獸。
蘇文手中一并蟒弓例無虛發(fā)，但有出箭，必有一頭獵物倒下。
約莫個把時辰的功夫，便打了兩只吊睛白額大蟲，三頭熊羆，野雞兔子羚羊足足二十幾頭，個個膘肥體壯。
日上三竿，原本碧空如洗的天幕突然間暗淡下來，從遠處傳來低沉的悶雷響聲，綿延不絕。
雷聲越來越近，似乎在天脊山深處炸裂，四周的草木樹林簌簌作響。
滾滾雷聲由遠及近，在耳渦內(nèi)回蕩。
“相爺，要下雨了。”
大河旁的石灘上，老山頭抬頭看了眼天色，大風(fēng)卷著兩片烏云飄過來。
天脊山西邊的天穹，烏壓壓的一片，如墨染般。
“應(yīng)該是從西邊下過來的�！�
他撥動轉(zhuǎn)桿，火堆上的羚羊烤的滋滋冒油，空氣中彌漫著濃濃的肉香。
“蘇霸，拿些調(diào)料來�！�
老山頭招手。
侍衛(wèi)中一個瘦弱的黑衣武士走過來，從包袱內(nèi)取出一堆的瓷罐打開。
蘇霸
原沉魚州蘇家老宅內(nèi)的護衛(wèi)，郭嘯擔(dān)任飛漁軍主將之后，就由蘇霸頂替郭嘯的位置，擔(dān)任蘇文的貼身護衛(wèi)統(tǒng)領(lǐng)。
別看蘇霸看著瘦瘦弱弱，臉色蠟黃，好似個病秧子，實則天生神力。
十二歲的時候就在沉魚州的深山老林中搏虎殺豹。
這小子無父無母，既無兄弟姐妹，也沒有親戚朋友，自小待在深山老林內(nèi)，是個十足的野人。
老管家回沉魚州后，一次進山偶遇蘇霸，察覺其天賦異稟，便帶在身旁，悉心教導(dǎo)。
凡是從沉魚州出來，被賜姓蘇的，都是蘇文的心腹，蘇霸也不例外。
老山頭接過香料一股腦的灑在烤肉上，濃濃的肉香混雜著香料的氣味，勾的人饞蟲大動。
“嘿嘿，我這手藝如何？”
“是不是比老常頭厲害多了�！�
獨眼馬夫沾沾自喜。
拿出短刀切下塊羊腿肉遞給蘇霸，打趣道：“以后別跟著老常頭混了，拜我為師，如何？”
“不要�！�
蘇霸大口大口的啃著烤肉，嘴里含糊不清的說道。
“沒趣。”
老山頭耷拉著臉。
又切了塊羊腿肉遞給旁邊的蘇文。
“你就慫恿蘇霸吧�！�
蘇文打趣：“這小子可是常叔的心頭肉，掌中寶，真要是被你挖了墻角，他老人家得和你拼命�！�
三下五除二將烤肉吃完，他朝眾護衛(wèi)道：“雨要來了，帶上獵物，咱們回代城�！�
隱約能聽見從天脊山深處傳來的簌簌雨聲，白茫茫的霧氣從幽谷深淵中升起。
沿著來時的路往回走，奈何還是沒有走贏天脊山飄來的風(fēng)雨。
尚在半道就被攆上。
灰蒙蒙的雨幕自西而來，頃刻間將身后一座座巍峨陡峭的山岳吞噬。
雨幕綿延，跟隨在狂風(fēng)之后，卷著霧氣，掠過大地。
“駕�！�
胯下的大宛駒身形矯健，四蹄翻飛，老山頭和蘇霸領(lǐng)著其他護衛(wèi)跟在身后。
十余騎以蘇文為首，呈錐形在山腳下狂奔。
雨幕轉(zhuǎn)瞬即至，豆大的雨柱噼里啪啦地砸下，山野間的草木貪婪地汲取著天地的滋潤。
崩碎的雨沫落在身上，浸透長袍，泛著幾分寒氣。
遠處
視線的盡頭
隔著蒼茫的雨幕，能瞧見一個黑點。
那就是代城
一馬當先的蘇文突然勒緊韁繩，大宛駒的脖子高高地昂著，鐵蹄在泥濘的地上犁出四道深深的痕跡。
馬背上，蘇文眉頭微微皺，側(cè)耳傾聽。
“相爺，怎么了？”
老山頭等人也勒住馬匹，紛紛四處張望。
“有沒有聽到什么聲音？”
蘇文眉頭不曾舒展。
“沒有啊。”
蘇霸一頭霧水，左右張望之后，確認沒有埋伏，這片天地間，唯有風(fēng)吹雨打聲。
蓑衣斗笠上的雨水連成線，一個侍衛(wèi)突然指著前面不遠近乎干涸的河床。
“快看，水位再漲。”
這條大河每年春冬兩季都會進入汛期，大部分的河床都會裸露出來。
先前他們來時，河水很淺，只能沒過馬蹄，而現(xiàn)在大河里的水已經(jīng)沒過所有的河床。
水位再以肉眼可見的速度上升，渾濁的河水好似泥漿一般，夾雜著細碎的石頭。
“是泥石流。”
蘇文開口。
才剛說完，便察覺到腳下的地面在顫抖，而且顫抖的頻率越來越高，震感越來越強。
不止地面，周遭的草木，甚至連山體都在顫抖。
“轟隆隆”
“轟隆隆”
平地驚雷，如同千軍萬馬在狂奔，被雨水浸泡的泥漿從地面彈起。
半山腰的青石咔咔作響，山體松動。
“唳”
天脊山深處，猛地沖出一大群飛禽，盤旋在蒼茫雨幕之中，口中發(fā)出悲鳴。
大河上游的山谷，土黃的煙塵盤踞，轟鳴聲越來越響，越來越近。
是山洪
洶涌的洪水順著峽谷沖入大河河道，瞬間將干涸的河道填滿。
“嘶嘶”
看到這一幕，所有護衛(wèi)的眼皮都在狂跳。
山洪墜落的瞬間，強大的力量撲面而來，就連山岳都在顫抖。
奔騰的洪水裹挾著可怕的力量，參天大樹被連根拔起，幾丈高的青石都被洪水推動，順著河道咆哮。
這就是天地之威
在天地面前，人力顯得微不足道。
倘若落入山洪之中，眨眼的功夫就會被吞噬，哪怕是宗師武者，也不敢正面抗衡如此可怕的山洪。
“后退。”
沿著上游的洪水越來越大，水位已經(jīng)漫出河道，蘇文抬手，帶著眾人往后撤。
策馬登上土丘，原本的大河消失不見，整片荒原已經(jīng)變成沼澤，全部被洪水淹沒。
一頭猛虎不慎掉入洪水中，它奮力的掙扎，想要浮出水面，可水中的石頭和樹木不停的撞擊它的身體。
十多個呼吸之后，這頭猛虎便沉入水中，等被浪濤打出水面的時候，已經(jīng)變成一具尸體。
不知有多少蛇蟲鼠蟻，虎豹豺狼葬身于山洪之中。
“轟隆隆”
“轟隆隆”
蒼穹之上，電閃雷鳴，粗大的電蛇翻滾，蘇文目光遠眺，看向天脊山深處。
那里的烏云最厚，雷霆最多。
天脊山中，似乎有某種神秘的存在，在吸引雷霆。
粗大的電蛇從天空墜落，劈向巍峨的山岳，雷霆之威將方圓數(shù)百丈化作焦土。
“這�！�
老山頭看的心驚肉跳，嘀咕道：“這天脊山中不會是有東西要成精了吧�！�
要是以前，他對于精怪這種說法定然嗤之以鼻。
可自從在葬仙山皇陵地宮中親眼目睹仙尸這等只屬于神話傳說中的存在之后。
老山頭的認知就被打破了。
有仙尸就有仙人，連仙尸都能誕生靈智，那山中猛獸能夠修成精怪也不足為奇。
黃臉的蘇霸撓撓頭：“我聽常叔說過，有些山中的大蟒在修行圓滿之后，會趁著大雨天出世，借助雨氣走蛟化龍�！�
“看這樣子有點像�！�
隨行的護衛(wèi)大多聽過這種說法，只不過他們卻不相信這世上真的有蛟龍的存在。
“走蛟化龍”
蘇文輕聲喃呢。
天脊山中的雷霆并沒有持續(xù)多久，就在所有人松口氣的時候，視線盡頭，一座巍峨的山峰突然從中間崩潰。
應(yīng)該說是半座山峰直接滑落，墜入山谷。
“那是什么？”
蘇霸大吼，指著山峰的位置。
一道粗大的黑影從山峰中沖出，徑直沖入山谷中洶涌的洪水中。
蘇文身為第五境強者，目力之強遠超其他人，他看得極為真切。
從崩潰的山中沖出來的黑影是一條碩大的巨蟒。
足足二三十丈長，渾身包裹著青色的鱗片，粗壯的身軀輕微掙扎，就把山體撞開。
龐大的身軀墜入洪水中的瞬間，掀起滔天巨浪。
“嘶嘶”
巨蟒的腦袋探出水面，大半截身子在水中攪動風(fēng)雨，嘴里發(fā)出嘶嘶的聲音。
不似龍吟，卻極具穿透力，入耳之后，讓人毛骨悚然，不自覺的打著寒戰(zhàn)。
青色巨蟒裹著滔天洪水，在天脊山中肆虐，十丈高的浪頭拍打著大河兩岸的山谷，撞擊巖壁。
蒼穹之上，雷霆轟鳴，震耳欲聾，風(fēng)雨暴漲，大蟒借著風(fēng)雨之勢，龐大的身軀只是一個翻滾，便將河道的阻塞轟碎。
“是蟒蛇�！�
山丘上，隨行的一眾護衛(wèi)看著青色的大蟒沖出山澗，卷著山洪沖入河道。
“好大的蟒蛇。”
老山頭心底直發(fā)毛。
眾人紛紛倒吸涼氣。
他們合適見過如此猙獰而巨大的蟒蛇。
“不會是沖著咱們來的吧�！�
蘇霸右手搭在腰間刀柄上，滿臉凝重之色，可若是仔細看的話不難發(fā)現(xiàn)，這家伙眼底竟然隱隱有些興奮。
自小就在山中長大，搏殺過的野獸不計其數(shù)，虎狼是他口中食，殺過的蟒蛇也不少。
而這頭青色巨蟒，勾起蘇霸心底塵封已久的殺戮欲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