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留守，離別之殤
楊國峰和夏衡的賓利插肩而過，他停下摩托車，往車?yán)锟戳税胩欤矝]看出所以然來。
火急火燎地跑到楊家，車還沒停穩(wěn)就喊道：“小蕪！小蕪！”
“哎，叔，你怎么來了？”
看到夏蕪從院子里出來，楊國峰的心才放回肚子里。
“沒啥事，就是剛好路過，來看看，”楊國峰不太會撒謊，沒忍住問道：“剛才過去一輛車，你認(rèn)識�。俊�
夏蕪似笑非笑，“叔，你從村里都聽說了吧？”
“嗨呀！”楊國峰順勢坐下，訕笑道：“剛才那人在村口小賣部問路，說要找你，我就想著，別是什么人找事來了，就趕緊來看看。沒事吧？”
“沒什么大事，就是先前收養(yǎng)我的家人，想要我回去�！�
“你，你要回不？”楊國峰心都提嗓子眼了。
夏蕪逗他，“我還沒想好呢�！�
楊國峰嘆口氣，他都聽人說了，收養(yǎng)夏蕪的那家人還挺有錢，確實(shí)得好好想想。
可要是夏蕪回去了，包的山咋辦？
雖然相處時間短暫，可他還挺舍不得夏蕪的。
一時間也說不出更好的話來。
楊老爺子看不下去了，“別聽小蕪亂說，她就沒打算回去！”
楊國峰像是換了張臉，又樂呵起來。
“不回去好啊，你上次托我向上邊申請的溫泉開發(fā)，我把材料都給提交上去了，等過完年應(yīng)該就有消息，你放心，只要你在村里一天，叔能幫的你盡管開口！”
晚上，夏蕪躺在床上和祁妙妙聊天。
“夏衡真去村里找你啦？”
“對啊，突然出現(xiàn)，待了不到一小時又走了�！�
“哈哈，笑死，我還以為他會強(qiáng)行把你帶回夏家呢�！�
“本來他是想的，可也不看看這是誰的地盤，不吹牛，我現(xiàn)在在村里可是人見人愛花見花開，都離不開我（嘚瑟）�！�
“這我信啊，就你們那個老村長，最舍不得你了�！�
“什么村長，是村支書！”
“都一樣都一樣。不過夏衡找你是不是沒跟其他人說啊，還有別人向我問起你來著�！�
夏蕪想到夏衡今天的囧樣，估計回去后誰也不會提起的，這妥妥是他黑歷史啊。
她忍不住偷笑，“其他人就別管了，反正我不回去。”
“你真在那地方待上癮了？”
那可不！
夏蕪每天就像是守著寶藏的巨龍，總想著自己的小山頭缺點(diǎn)什么，需要什么，雖然暫時沒錢，可她眼里有希望啊。
春回大地，她山上的果樹會陸續(xù)開花結(jié)果，她還要養(yǎng)雞鴨鵝，買魚苗，種籬笆墻……
每件事都值得期待，回京市能有什么好玩的？
祁妙妙不理解，但尊重姐妹的選擇。
雖然楊溝村自然風(fēng)景不錯，祁妙妙也愿意小住幾天，至于長�。窟�是算了吧。
夏衡來了，又走了，只給夏蕪平淡的生活留下一絲波瀾，再無其他。
年夜飯一吃，時間就像是按下了加速鍵。
除了大年初一在家閑著，從初二到初六，夏蕪每天都在走親戚。
楊國俊這邊的親戚要走，劉桂珍那邊的親戚也要走，他們問過夏蕪要不要去，夏蕪想閑著也是閑著，就跟著去了。
然后以21的大齡，收獲紅包和夸獎無數(shù)。
夸她長得好，性格好，懂禮貌，夸她有本事，孝順，留在長輩身邊，難得。
難得兩邊都沒什么奇葩親戚，也許是楊國俊和劉桂珍提前打過招呼，反正夏蕪逛的還挺開心。
大年初八，鎮(zhèn)上有廟會，楊國俊騎著三輪車帶著一家老小去鎮(zhèn)上耍，傍晚去的，在鎮(zhèn)上隨便找一家開門的小館子，吃了點(diǎn)東西，等夜幕降臨，陸陸續(xù)續(xù)有人從四面八方趕來。
街道上人頭攢動，舉著火把舞龍舞獅的隊伍將半邊天空照的明亮。
外出打工的青壯年回來了，這是他們難得與家中孩子維護(hù)親密關(guān)系的時刻，有人讓孩子坐在自己肩頭，哪怕孩子已經(jīng)八九歲，過了那個年紀(jì)，可在父親的肩頭坐著，身邊有母親的陪伴，他們依舊笑得開心無比。
“一年到頭，也就這段時間熱鬧點(diǎn)，元宵一過，人又都走了�！�
眼前的繁華熱鬧就像是煙花一樣短暫，歡笑的背后藏著離別在即的苦澀。
夏蕪沒當(dāng)過留守兒童，可見此情此景，竟然也生出和楊國峰一樣的感慨。
“什么時候，這些人留在家鄉(xiāng)也能養(yǎng)家糊口就好了�！�
楊明月姐弟倆的父母也回來了，他們從海市趕回來，沒搶到票，大年三十還在火車上，初一才趕回村里。
兩口子坐火車坐了三十多個小時，都到家了，腳步還虛浮著。
身上背著大包小包，手里還提著一堆東西，都是給家里人帶的。
“媽，這是給你買的風(fēng)濕膏藥，專門去三甲醫(yī)院找人給你開的，可管用了，一貼能管三天�！�
夫妻兩個一邊收拾東西，一邊給家里人分禮物。
楊明月和楊明遠(yuǎn)眼巴巴地站在一旁，期待地等著。
給倆孩子買了新衣，可惜孩子長得太快，衣服有點(diǎn)小了，楊明遠(yuǎn)使出吃奶的勁，才把腳擠進(jìn)小一碼的運(yùn)動鞋里。
他媽蹲在地上給他拔鞋，一邊感慨兒子長得太快，一邊怨自己不知道孩子的腳碼。
楊明遠(yuǎn)還要反過來安慰他媽：“媽，沒事，冬天襪子穿的厚，等開春穿著就不小了�！�
楊明月扯著身上小了半寸的運(yùn)動外套，覺得弟弟說的對，開春就不用穿毛衣了，這樣外套也不會小了。
倆孩子懂事得讓人落淚，要是能在家里掙錢，誰又愿意拋下孩子外出打工呢。
楊明月這次考的不錯，全班第二，第一是個男孩，爸媽都在家里，在鎮(zhèn)上開的酒樓，每周還給他補(bǔ)課。
所以考的比她好。
楊建剛把閨女的獎狀捧起來看，心里高興，嘴上還要說：“爹有娘有不如自己有，咱家比不上人家，你得努力，將來就靠你自己了，要是能跟楊薇一樣考上名牌大學(xué)，爸就是砸鍋賣鐵也送你去讀！”
楊明月其實(shí)就是怕她爸媽嫌棄她沒拿第一，才說人家第一補(bǔ)課了，咧嘴一笑。
楊建剛除了給閨女買了新衣服，還給她買了一個二手只能手機(jī)，從舊貨市場淘來的，還花二百塊換了屏幕，接打視頻都不成問題。
“回頭我去鎮(zhèn)上辦個副卡，手機(jī)就放家里，你不能帶學(xué)校去，也別讓你弟玩，等星期天才能玩，爸教你咋視頻的�！�
見到手機(jī)，楊明遠(yuǎn)可高興了，大聲喊著：“我會！”
楊建剛瞪他，“你會個屁，考試就考這么點(diǎn)分！老子沒揍你都是好的了！”
楊明遠(yuǎn)撅著嘴坐回原位，“我還進(jìn)步了呢。”
他之前語文數(shù)學(xué)英語三門加起來都考不了一百分，這回加起來考了一百五，怎么不叫進(jìn)步呢。
楊明月很快就學(xué)會用手機(jī)，她爸欣慰地摸著閨女的頭，“當(dāng)初你媽生你的時候，肯定把好東西都留給你了，才讓你弟這么笨�！�
楊明月抿著嘴不好意思地笑，心里暖洋洋的。
話是這么說，倆孩子都是親生的，一家人親昵地說著話，學(xué)校里的，社會上的，村里的……
聊了許久，楊明遠(yuǎn)依偎在媽媽身邊，突然問道：“爸，媽，你們什么時候出去啊？”
“初八帶你們?nèi)ユ?zhèn)上玩，初九走吧�！�
“走這么早？不在家過元宵嗎？”
“唉，等著開工掙錢呢，等你們長大了，爸媽也閑下來了，咱們一家人再一起團(tuán)圓。”
誰都知道這句話是騙人的。
小孩子長大，大人會變老，終究是聚少離多。
楊明遠(yuǎn)爬起來，把床頭柜子里的餅干鐵盒子拿出來，打開，往床上一倒。
一堆花花綠綠的紙幣掉了出來。
楊明遠(yuǎn)抽著鼻子道：“爸，這是我和姐攢的錢，都給你和媽，你們在家過完元宵再走行不行？”
兩個大人看著一堆錢傻眼了，“你倆哪來的錢？”
楊明月連忙解釋，這錢是她和弟弟閑時打工掙得，她掙得不如弟弟多，弟弟掙的都攢起來了。
春節(jié)，對無數(shù)人家來說，注定有一夜無眠。
楊明月姐弟倆來找夏蕪，送給她爸媽從海市帶回來的特產(chǎn)，椰子糖，椰子酥，還有許多小零食。
姐弟倆獻(xiàn)寶似地險給夏蕪，提到爸媽時，臉上寫滿了幸福。
他們換了新衣服，身上洗的干干凈凈，問了，是爸媽帶他們?nèi)ユ?zhèn)上澡堂子洗的，楊明遠(yuǎn)還吹噓自己洗下來一盆灰，都能種了。
夏蕪被他的形容逗笑，看著倆孩子干干凈凈，心里也很欣慰。
楊明遠(yuǎn)驕傲地告訴她，“姐，我把在你這兒打工掙得錢都給我媽了，他們答應(yīng)我，過完元宵才出去打工呢�！�
夏蕪明顯一怔。
楊明月眼睛亮晶晶的，“姐，過完年我倆還來給你干活，到時候攢一年的錢，說不定就能讓我爸媽在家待一個月了！”
平時那么懂事的孩子，為了能多留爸媽一段時間，好像也變得孩子氣了。
夏蕪撫摸他倆的腦袋，重重地安慰：“好，你們今年一定能攢下更多的錢�！�
楊四爺?shù)募胰艘不貋砹�，年二十九回來，給家里老人照顧不到的地方都打掃一遍，老人家睡的被褥抱出來，掛在院子里晾曬。
夏蕪路過時看見楊四爺家的房頂上站著一個玩手機(jī)的年輕人，后來又路過時，看見爺孫倆坐在門口曬太陽，楊四爺問東問西，年輕人還在玩手機(jī)，回答的漫不經(jīng)心。
冬日寂寥，她的鏡頭對準(zhǔn)楊四爺，想給他拍幾張過年的喜慶照片，楊四爺回屋換上最好的衣服，站在白墻前，笑得見牙不見眼。
“四爺，看鏡頭，對，就這樣笑�！�
楊四爺?shù)膶O子叫楊書樺，看見夏蕪后，總算肯放下手機(jī)，轉(zhuǎn)而問東問西。
夏蕪笑瞇瞇地說：“我回村沒多久，平時四爺沒少照顧我，剛好我最近閑著沒事，想拍些過年的視頻，不會打攪你們吧？”
她人長得好看，態(tài)度也和善，對于同齡異性來說，基本沒人會拒絕。
楊書樺受寵若驚：“不打攪，不打攪，你拍什么視頻？”
夏蕪晃晃手機(jī)，楊弘文還在那邊拍空境，她感慨道：“我想拍一期關(guān)于留守兒童和老人的視頻，平時你們在外面打工，四爺一個人挺孤單的，我都沒見過他能笑得這么開心。”
楊書樺顯然沒聽出夏蕪的話外音，驚喜道：“我小時候爸媽都出去打工，也是留守兒童，或許可以給你一些建議�！�
夏蕪不置可否，像模像樣地采訪他。
問他小時候爸媽不在家，是誰照顧他，問他上大學(xué)后，聯(lián)系家人的頻率，工作后多久回一次家，在外面工作是什么體驗(yàn)。
這些都是楊四爺想要問的，可惜他問，孫子并不怎么樂意回答。
換成夏蕪，楊書樺回答的積極性就高多了。
留守的受害者，長大成人后逐漸成了留守的加害者，卻對自己行為可能造成的傷害視而不見。
夏蕪若有所思，留守絕不只是帶來離別幾年日夜思念傷害那么簡單，冷漠，被留在老家長大的孩子，因?yàn)榍楦腥笔永淠?br />
只是他們誰也沒有認(rèn)識到。
楊四爺也不覺得兒孫一年到頭就回來那么幾天有什么不對，老一輩人的思想里，活著大于一切，不掙錢怎么活？
可年輕一輩人不應(yīng)該這樣，畢竟他們是被留守的受害者。
夏蕪和村里不少人都有走動，她帶著楊弘文走訪拍攝了很多人家，主題就是留守。
過年這段期間，快遞停運(yùn)，掙錢的生意也停了。
夏蕪就把重心放在視頻拍攝上，她拍了家中熱鬧的年夜飯，拍了走親戚二三事，拍了楊明月姐弟倆花錢挽留父母，也拍了楊書樺對四爺?shù)哪暋?br />
視頻拍到初九那天，村里大多數(shù)返鄉(xiāng)的打工人都等不到過完元宵，村口孩子的哭聲此起彼伏，老人弓著身子，眼神隨著滿載遠(yuǎn)離的大巴車，久久不肯收回視線。
夏蕪新的一期長視頻出來了。
標(biāo)題就叫《留守——別離之殤》
初九這天，李云也離開家鄉(xiāng)，提著大包小包前往火車站驗(yàn)票。
她老家沒有高鐵，想坐高鐵還需要坐倆小時的火車到隔壁市中轉(zhuǎn)。
綠皮火車上擠滿了人，等她費(fèi)勁找到自己的座位，已經(jīng)擠出一身的汗，好不容易坐在位置上，周圍站滿人，將她困在座位上，連手機(jī)都掏不出來。
手機(jī)發(fā)出特殊的提示音，是她特意給夏夏設(shè)置的視頻更新提醒。
要不忍到下火車？
可李云實(shí)在等不及，車廂里混雜的味道沖擊她的大腦皮層，離開帶來的煩躁，再加上擁擠的辛苦……
她迫切想要看夏夏的視頻轉(zhuǎn)移注意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