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生存欲
槐樹的枝椏依舊張牙舞爪地伸向昏暗的天空，但那令人毛骨悚然的復(fù)活尸體，連同之前不斷蔓延、吞噬著空間的裂縫，都在李嚴最后一次倉促的修改后，詭異地消失了。
空氣中彌漫著一股塵埃和……某種難以形容的、像是燒焦了的紙張混合著腐朽木頭的味道。
地面上，原本裂縫存在的地方只留下一道淺淺的、仿佛被硬生生抹平的痕跡，周圍的碎石和泥土顯得極不自然。
死寂。
比剛才尸體追殺時還要令人窒息的死寂。
李嚴大口大口地喘著氣，冷汗浸透了他的后背，心臟在胸腔里瘋狂擂動，幾乎要跳出來。
他剛才……
他剛才真的用修改文字的方式，阻止了一場必死的追殺？
這太荒謬了！
這比他審過的任何一部都要離奇！
“你……”
冰冷的聲音自身后響起，激得李嚴一個哆嗦，猛地轉(zhuǎn)過身。
白宇站在那里，距離他不過三步之遙。
少年那張過分俊秀的臉上依舊沒什么表情，但眼神卻像兩把淬了冰的匕首，死死地釘在李嚴身上。
他手里緊握著一根不知從哪里撿來的、沾著泥土的鋼筋，顯然并未完全放下戒備。
“剛才……那是怎么回事？”
白宇的聲音低沉，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沙啞，和他年輕的外表形成了強烈的反差，
“那些東西……是你弄走的？”
李嚴喉嚨發(fā)干，張了張嘴，卻不知道該如何解釋。
說自己是個編輯，不小心掉進了自己斃掉的里？
說自己能像上帝一樣修改這個世界的設(shè)定？
他毫不懷疑，如果自己這么說，下一秒那根鋼筋就會毫不猶豫地砸向自己的腦袋。
看著白宇那雙深不見底、仿佛凝聚了所有痛苦和仇恨的眼睛，尤其是回想起他之前那句撕心裂肺的質(zhì)問：
“我父母的死，是你寫的嗎？”
李嚴的心就像被一只無形的手狠狠攥住，疼得他幾乎無法呼吸。
他筆下的文字，那些為了追求所謂的“戲劇沖突”和“悲慘身世”而隨意敲下的字符，在這個世界里，竟然化作了真實的利刃，剝奪了眼前這個少年的一切。
“我……”
李嚴艱難地開口，聲音帶著抑制不住的顫抖，
“我不知道……我不是故意的……我……”
他的解釋蒼白無力，連自己都說服不了。
“你不是這個世界的人�！�
白宇忽然打斷了他，語氣肯定，不帶疑問。
他向前逼近一步，眼神銳利如鷹隼，
“你到底是誰？為什么會出現(xiàn)在這里？你對我……對這個世界，做了什么？”
李嚴被他逼得連連后退，腳下一個踉蹌，差點摔倒。
他扶住身邊一棵歪脖子樹的樹干，才勉強站穩(wěn)。
巨大的恐懼和絕望如同潮水般將他淹沒。
他想回家。
這個念頭像一顆種子，瞬間在他心底瘋狂地生根發(fā)芽，長成了參天大樹。
他想念自己那個雖然狹小但溫暖的出租屋，想念電腦屏幕上永遠處理不完的稿件，想念樓下那家味道一般的麻辣燙，想念每天嘮叨他早點找對象、注意身體的父母……
想念……
想念那個他偷偷喜歡了很久、連表白都不敢的編輯部同事，那個笑起來眼睛彎彎像月牙兒的女孩。
這里是什么鬼地方？
恐怖？文字煉獄？
不！他不屬于這里！
他只是一個普通的網(wǎng)編，一個靠碼字和審稿混口飯吃的普通人！
他的人生不應(yīng)該是在這種鬼地方和自己筆下的人物玩命！
“我得回去！”
李嚴幾乎是崩潰地喊了出來，聲音嘶啞，帶著哭腔，
“我必須回去！這不是我的世界！我爸媽還在等我，我……”
他的情緒徹底失控，眼淚不受控制地涌了出來。
在極度的恐懼和壓力下，這個二十多歲的年輕人終于卸下了所有偽裝，像個迷路的孩子一樣，蹲在地上，雙手抱著頭，肩膀劇烈地顫抖著。
他不是神，也不是什么“弒神者”。
他只是李嚴，一個想活下去，想回到自己熟悉的生活里的普通人。
白宇看著蹲在地上崩潰痛哭的李嚴，握著鋼筋的手微微松了松。
眼前的這個人，和他想象中那個操控一切、冷酷無情的“作者”或者“幕后黑手”似乎不太一樣。
他的恐懼和絕望是如此真實，不似作偽。
尤其是那句“我爸媽還在等我”，觸動了白宇心中最敏感的那根弦。
父母……
他的眼神黯淡了一瞬，隨即又恢復(fù)了之前的冰冷。
但他沒有再逼問，只是靜靜地站在那里，看著李嚴，像是在評估一件未知物品的危險性。
過了好一會兒，李嚴的哭聲漸漸低了下去，只剩下壓抑的抽泣。他
胡亂地用袖子抹了把臉，抬起通紅的眼睛，看向白宇。
“對不起……”
他聲音哽咽，
“我剛才……失態(tài)了�！�
白宇沒有回應(yīng)他的道歉，只是淡淡地開口：
“哭解決不了問題。你想回去，對吧？”
李嚴用力點頭，像抓住了救命稻草：
“是！我想回去！你知道怎么回去嗎？”
“不知道�！�
白宇回答得干脆利落，打破了他最后一絲幻想，
“我只知道，在這個地方，軟弱和眼淚只會讓你死得更快�！�
李嚴的心沉了下去。
是啊，這里是恐怖，是人命如草芥的世界。
他剛才的表現(xiàn)，無疑是把自己最大的弱點暴露在了這個危險的少年面前。
他深吸一口氣，努力讓自己冷靜下來。
“你說得對�！�
李嚴站起身，抹干凈臉上的淚痕，眼神重新聚焦，
“哭沒用。我……我需要弄清楚這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看向白宇，目光中帶著一絲懇求，也帶著一絲試探：
“你……了解這個世界，對吧？比我了解。也許……也許我們可以……”
他想說“合作”，但又覺得這個詞在此情此景下顯得有些可笑。
白宇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冷哼一聲：
“和你合作？一個連自己怎么來的都不知道，隨時可能崩潰大哭的家伙？”
李嚴的臉頰有些發(fā)燙，但還是硬著頭皮說道：
“我……我可能有點用處。剛才你也看到了，我……好像能改變一些東西。”
他小心翼翼地措辭，不敢暴露太多，“
也許……也許我能幫你……找到你想知道的答案？”
比如，關(guān)于他父母死亡的真相？
白宇的眼神閃爍了一下。
他確實對李嚴那種詭異的能力感到好奇，甚至……有一絲忌憚。
如果這個人真的能像剛才那樣憑空抹去危險，那和他暫時同行，似乎并非完全沒有好處。
更重要的是，這個人似乎與這個世界的“異�！庇兄苯拥穆�(lián)系。
跟著他，或許真的能找到一些線索。
“你想知道這個世界是怎么回事，想找到回去的路�！�
白宇緩緩開口，像是在陳述一個事實，也像是在思考，
“而我，要知道我父母是怎么死的，是誰造成的這一切�！�
他的目光再次落在李嚴身上，帶著審視：
“你說你能改變一些東西……那么，你能告訴我，這一切的源頭，那個‘作者’，到底寫了一個什么樣的結(jié)局嗎？”
李嚴心中一凜。
結(jié)局？
他猛然意識到一個關(guān)鍵問題。
他雖然能修改已經(jīng)發(fā)生的文字，但他并不知道這本的后續(xù)劇情，更不知道作者原本設(shè)定的結(jié)局是什么！
而根據(jù)他剛剛產(chǎn)生的那個模糊的念頭——想要離開這里，或許就必須干預(yù)這個世界的
“最終走向”！
如果作者設(shè)定了一個所有人都毀滅的結(jié)局，并且在他寫完的那一刻定稿……
那自己是不是就永遠被困在這里了？
這個可怕的猜想讓李嚴背脊發(fā)涼。
他看著白宇，眼神變得凝重起來：
“我不知道結(jié)局是什么。我……我只看過開頭�！�
他頓了頓，語氣變得堅定：
“但是，我必須找到它。在你說的那個‘結(jié)局’出現(xiàn)之前，找到它，然后……”
然后修改掉它！
后面的話他沒有說出口，但眼神中的決絕已經(jīng)表露無遺。
白宇沉默地看著他，似乎在權(quán)衡利弊。
良久，他扔掉了手中的鋼筋，發(fā)出“哐當(dāng)”一聲脆響，在寂靜的夜色中顯得格外清晰。
“跟我來�！�
白宇轉(zhuǎn)過身，留給李嚴一個削瘦而孤冷的背影，
“待在這里，遲早會引來別的東西。先找個安全的地方再說�！�
李嚴愣了一下，隨即立刻跟了上去。
夜色深沉，前路未知。
一個是被卷入自己筆下噩夢的編輯，一個是活在文字悲劇中的主角。
兩個同樣被命運（或者說，被作者）捉弄的人，懷揣著各自的目的和秘密，在這個由文字構(gòu)筑的煉獄中，結(jié)成了一個脆弱而危險的臨時同盟。
他們的求生之路，才剛剛開始。
而那個關(guān)于“作者”和“結(jié)局”的秘密，正像一個巨大的陰影，籠罩在他們前行的道路上，等待著被揭開的那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