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6章 三姐妹的瘋狂
據(jù)《永業(yè)朝實錄》記載:二十七年正月丙申,昭文閣大學(xué)士鄭英知貢舉,翰林學(xué)士張載、寶文閣學(xué)士葉遷、宣政閣學(xué)士韓秉并為權(quán)知貢舉,并四閣學(xué)士若干同為考官,受詔即赴,即刻鎖院。定試于二月丁未,試三日,首日本經(jīng),次日試論,都在其中,凡是買了的都能看到。延之曾是許家西席之事也并非秘密,自我們被鎖進貢院到士子們進來應(yīng)考,其間尚有數(shù)日,定會有士子買書回去學(xué)習(xí)許伯亭的文風(fēng),以求在考官面前留下些印象�!�
“鄭學(xué)士說得有理�!表n秉對方才自己的小人之心頗為愧疚,連忙補救道,“說起來那本選集我也看過,許伯亭的文章確實辭理暢達圓融,風(fēng)格古樸卻不呆板,讓人一看便能記住�!�
張載:“話雖如此,但這般迎合考官,著實有些投機了。”
鄭英說道:“路遜之最善借古喻今,他主考那年超過半數(shù)的考生在作論時旁征博引,以古說今。今年這些學(xué)子中有不少以‘聞見之知’作論的,更是在迎合子厚。歷來學(xué)子迎合考官皆是常態(tài)。”
“可惜了�!比~遷說,“按照子厚的性格,若遇到這般迎合的考生,怕是要放到二等去了。”
張載:“我確實遇到了,不過已單獨放置,是取是棄皆由鄭學(xué)士判定�!�
“倒不必如此避嫌,文章好壞并不在所引典故新舊,取中與否看的也是策與論�!编嵱⒄f,“今年的策問是關(guān)于災(zāi)后安民的,這樣的策問題目,若是學(xué)子通篇博古,全然不落在實處,縱使文采斐然也不會被選中。”
“鄭學(xué)士如此說,可是已得了佳作?”韓秉問道。
“確有一篇。”鄭英取來一份試卷,“這篇策問措辭平實,但所列內(nèi)容皆為關(guān)鍵。災(zāi)后請求開倉放糧,組織救治傷員,評估房屋田地損毀程度,向富戶員外募籌善款等都無錯漏。重要的是策問后半篇,更是列出了災(zāi)區(qū)重建及恢復(fù)生產(chǎn)等事宜,諸如以工代賑,重修危房,官府出借糧種耕具,申請減免夏稅秋糧等,條條款款皆落于實處�!�
其余三位考官聽得主考如此說,便都湊在一起,仔細將文章讀過。確實如鄭英所說,這篇策問絕對是上乘之作,不似其他學(xué)子那般作空話套話,更像是親自治理過災(zāi)害的官員所作。
“有了這篇,想來其他策問都要屈居其后了�!表n秉說道。
這一次韓秉所說也正是其他三人所想,若之后再沒有如此條理清晰,思慮周全的佳作,此篇絕對是策問榜首了。
最終四位主考還是將那些文風(fēng)相近和刻意討好考官的試卷都稍壓了些分。省試是以策為主,小論及本經(jīng)為輔。若是行策寫得好,即便小論和本經(jīng)稍差些,最終成績也不會太低。
閱卷結(jié)束后便開始拆封排名。排名是沿襲太|祖朝定下的舊制,以百分為限,策問滿分五十,小論三十,本經(jīng)只占二十。
不出所料,許笠的小論和本經(jīng)得分都在中游,若策問不落入末流,選中無疑。到拆封策問之時,鄭英說:“先拆策問頭名,我已迫不及待想知道那篇是誰所作了�!�
負責(zé)拆封的小吏依言取出頭名試卷,小心翼翼地拆掉糊名,一字一頓地讀了出來:“策問頭名,國子監(jiān)生許笠,字伯亭。”
四位主考先是愣了一瞬,接著其中三位齊齊轉(zhuǎn)頭看向葉遷。葉遷連連擺手:“我真未曾看出�!�
鄭英笑道:“子厚和延之這般壓分避嫌,卻依舊不曾將他埋沒,足見他是有真才實學(xué)的�!�
韓秉對身旁的官員說:“去將許伯亭的試卷原本取來�!�
那官員應(yīng)聲離開,不過片刻便將原件取了來。四人傳閱過,韓秉說:“是了,小論和本經(jīng)確實頗有古風(fēng),遣詞都如他解試所作那般。這策問……真是難得,完全看不出是同一人所作。難怪子厚和延之這般偏疼他,這真是個良才��!”
二月底,省試放榜,共取中百余名進士,許笠考中二甲第十七名。解試第十,省試第二十,這個成績無論在任何朝代都是耀眼的。
依國朝科舉制,殿試只排名不黜落,所以考中省試的士子便都算有了出身。三月初五,天家親試進士于集英殿,曰殿試。殿試只一日,試詩或賦一道,試策一道。殿試考卷同樣彌封,因此次省試只取中百余人,是以閱卷只用了不到三日。三月初八午后,鄭英攜考卷入勤政殿聽詔。依舊例,凡殿試,皆由考官選送數(shù)份佳作供至御前,由天家欽定一甲三人。
“鄭卿辛苦了。”天家沉聲道。
鄭英行禮:“臣不敢�!�
“今次可取中了優(yōu)秀學(xué)子?”
“天佑仲淵,此番殿試臣等斟酌良久,再三取舍,最終呈來十五份試卷由主上欽點。”
“嗯。”天家輕輕應(yīng)聲,在旁祗應(yīng)著的孫振便上前接過考卷,鋪至天家案前。
天家拿起最上面一份試卷,低聲念道:“‘得我之小者,散而為草木;得我之大者,聚而為山川……君子執(zhí)之而立身,亦同乎不器之器。’[1]好句!這篇賦文質(zhì)兼美,行文飄逸灑脫,你們屬意這篇?”
鄭英回道:“回主上,此文確實極佳�!�
“有話便說�!碧旒业�。
鄭英:“其實這名考生作得最好的是省試時的策問,臣命人謄錄了一份。”
天家仔細看過,又取了殿試策問試卷看,而后頷首道:“確實不錯。這是哪里的考生?”
“是國子監(jiān)生�!编嵱⒋稹�
天家展開因糊名而被折疊起來的部分——考生基本信息一欄已填寫齊備,除姓名表字生辰戶籍之外,還有父祖三代信息。
“許笠……許肅的長子?”天家頗為意外,“他今年應(yīng)考了?”
“正是�!�
沉默片刻,天家將許笠的考卷放到一旁,說:“永業(yè)八年生,今年不過十九,少年成名,未來難免傲氣,此次考官之中又有葉遷和張載,若將他點為狀元,恐有失公允,放入二甲罷。”
鄭英道:“今次省試時確有不少士子模仿許笠文風(fēng),臣等判卷之時亦有斟酌取舍,雖如此,許笠仍以二甲十七名成績在榜。省試策問詳論賑災(zāi)重建,殿試策問又將水利之事解得如此透徹——”
“鄭卿,”天家抬起手打斷道,“你當(dāng)年是狀元入仕,但你科舉那年的榜眼探花現(xiàn)下如何了?”
鄭英愣了愣,垂首回話:“已至夔州。”
“緣何被貶?”
“黨爭�!编嵱⒅毖缘馈�
天家?guī)撞豢陕劦貒@息一聲:“與其在四寺六部的派系斗爭之中輾轉(zhuǎn)求生,不若去地方上造福一方。待有了政績傍身,做事也便多了幾分底氣�!�
鄭英據(jù)理力爭:“主上既知如今六部之中黨派林立,為何還要默許他們?nèi)绱诵袕�?如今許笠既為少年英才,卻要因此種緣由被壓分,著實不公�!�
天家笑笑,說道:“你既說了他有才能,放去地方上難道就會埋沒了嗎?英甫,”天家換了稱呼,“我知你惜才,我又何嘗不是呢?正因為惜才,才會有如此決定�!�
“主上——”
“這篇賦不錯,策問亦鞭辟入里。省試時……是頭名�!碧旒乙涯闷鹆硪环菰嚲�,翻開考生出身那一列,停頓片刻,道,“王簡,永業(yè)二年生人,今年二十五,年紀也不算大。便選他罷。將許笠放在二甲前十,授官時自有他的好去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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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
[1]“得我之小者……”兩句都出自宋代王曾的《有物混成賦》,是王曾在宋真宗咸平五年中狀元時的殿試卷。王曾是連中三元的大才子,后來官至宰相,是北宋前期非常牛的大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