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漏油的液壓桿
部隊經(jīng)費有限，而且往后走，在一切以經(jīng)濟建設為中心的原則指導下，部隊的經(jīng)費會越來越捉襟見肘。
洪海濤主動提出讓101所盡快形成報告提交申請，是因為作為老飛行員，他看到了總線技術的許多優(yōu)勢。
可以這么說，采用了這個技術之后，研發(fā)成本、生產(chǎn)成本、維修成本，都會大大降低。
這是一項能夠省下錢來的技術。
軍代表的職責之一，包括部隊劃撥給工廠的資金使用情況監(jiān)督和審查，總而言之一句話——要把錢花在刀刃上！
9月15日，第一批次6架殲-7e全部完成試飛，整整齊齊停在了露天停機坪上，等待軍代處的驗收。
981廠啟動全負荷生產(chǎn)模式，三班倒，在短短五十天時間里，完成了6架殲-7e的生產(chǎn)，平均八天半生產(chǎn)一架。
出口的戰(zhàn)機也要經(jīng)過軍代處驗收。
李干把飛行頭盔一摘，硬紙板一拿，搖身一變成了軍代表。
機務隊長萬勝利打趣道，“阿干，你這既當運動員又當裁判員的，可不能自己給自己打叉啊�！�
李干笑道，“三百多萬美元一架飛機，我要是敢放松，洪總就敢把我腦袋擰下來當球踢。”
“哈哈哈，一點都對！”萬勝利大笑。
洪海濤親自帶隊，在101所、廠辦、廠質(zhì)量科等科室的陪同下，一架一架飛機地驗收過去，流程嚴謹，一丁點細節(jié)都不放過。
到了最后一架，出問題了。
機頭被支了起來，接上地面電源車，萬勝利坐在座艙里，反復掰上掰下前起落架收放桿，前起落架沒有反應。
車間代表、質(zhì)量科這邊幾個人的臉色頓時就很難看了。
洪海濤說，“各位，這可是一等事故癥候，怎么會出現(xiàn)這么低級的質(zhì)量問題呢？”
質(zhì)量科的看車間代表，車間代表支支吾吾的，撓著腦袋說，“我們完全按照要求生產(chǎn)的，下線之前我們自己就做了三次檢驗，再說了，試飛的時候也沒有出現(xiàn)這樣的問題啊�！�
的確很奇怪。
李干已經(jīng)彎著腰鉆下去看了。
每一架下線的飛機，至少要飛五個起落才能完成出廠試飛科目。前起落架飛了五個起落都沒有出現(xiàn)問題，怎么停了一個晚上反而出問題了呢？
首先可以排除的是設計缺陷，因為這是個例。
其次，生產(chǎn)工藝上也大概率不會有問題。985廠生產(chǎn)殲-7十幾年了，工人們閉著眼睛都能生產(chǎn)出來。
李干懷疑是小零部件材質(zhì)的問題。
果不其然，他抓著一根液壓桿用力晃了晃，道，“液壓桿卡死了。拆下來看看�！�
機務隊的人立即沖過來，對著前起落架就開干。
李干戴著白色勞保手套，上面都是黑色的油污，攤手展示給洪海濤看，“液壓桿卡死，漏油�！�
眾人的臉色一下子變了。
前起落架很快拆了下來，幾名機務把它抬出來放在油布上。
李干拿過工具，直接上手把液壓桿拆下，倒過來一倒，里面的液壓油嘩嘩的全流了出來。
洪海濤的臉色冷得不行，廠辦林光明、車間代表、廠質(zhì)量科的人更是冷汗直冒。
液壓桿的質(zhì)量有嚴重問題！
李干倒是很冷靜，他拿了塊油布擦拭干凈液壓桿，仔細觀察著形態(tài)，敏銳地發(fā)現(xiàn)這根液壓桿已經(jīng)變形了，清晰可見的裂紋出現(xiàn)。
廠質(zhì)量科的一名技術員走出來，指了指帶過來的工人說，“你去檢查一下，試飛員也看不出什么來�！�
聞言，李干詫異地抬頭看向此人。
哥們，你不知道我現(xiàn)在是軍代表嗎？
我可是你們廠的甲方爸爸��！
你挑我毛病，你可真勇��！
那技術員戴了副黑框眼鏡，二十七八歲的樣子，眼里都是對李干濃濃的蔑視。
座艙里的萬勝利那暴脾氣就來了，他沖著下面喊道，“你個四眼仔你知道個嗨咩，人家李代表機械維修這塊，不知道比你們質(zhì)量科這些坐辦公室的強多少倍！”
聽口音就知道萬勝利是粵省人。
機務隊的人可不懼你廠機關的人，他們專司飛機保障，主要服務對象是試飛隊。
雖然身份是職工，但和試飛隊關系密切，也就是說和部隊關系密切，指著你鼻子罵幾句，你還真拿人家沒辦法！
李干早都和機務隊的各位大哥處成好兄弟了，這會兒機務隊的人看到李干被蔑視，立即出口相助。
叫卓不群的質(zhì)量科技術員登時就蒙了，他哪里見過這陣仗。機務隊的人可不是秀才，這年月搞飛機保障的，哪個不是渾身腱子肉，沒把子力氣可干不來這活！
長期在外場工作，噪音大，那嗓門自然而然就大了，正常講話都能震得你耳膜疼，跟他媽航空發(fā)動機一樣。
萬勝利這些人真心拿李干當兄弟，還有一個原因。
這年月里，地勤人員（機務人員屬于地勤的一類）地位普遍不高，但是李干卻非常清楚，作為飛行員來說，自己的小命有一半是掌握在機務人員手里的。
機務人員不是大哥，那是大爺！
得伺候好了！
李干給予了機務隊最真心的友誼和五糧液、下酒菜，以真心換真心，機務隊當然將他當成最好的兄弟了。
洪海濤擺了擺手，說，“卓技術員，李干同志是我們軍代處的軍代表，他自然是有這方面能力的。你們?nèi)绻挟愖h，可以自行出檢測報告。”
楊偉寒著臉訓斥一句，“小卓，站那好好聽著，別打岔！”
媽的，你狗日的不是初生牛犢不怕虎，是坐辦公室坐傻逼了，洪總軍代表級別比我還要一級，我都不敢說話，你居然敢指摘人家的天才試飛員。
把臉伸出去讓人家打耳光也不是這么干的！
卓不群的臉色一陣青一陣白，低著頭后退到人群后面，好一陣子，他慢慢抬起頭，透過人群的縫隙，眼鏡片后的眼睛盯著李干，閃過一絲陰鷙之色。
李干沒注意到卓不群暗藏敵意的目光，他半蹲在那里，左手扶著液壓桿，右手指著出問題的地方說，“連接處變形，套桿有裂紋，初步判斷，使用的生產(chǎn)原料有問題。”
一句話把問題總結(jié)出來，他放下液壓桿，摘下了白手套。
接著，廠方的人接手檢查。
李干慢慢走到洪海濤身邊，壓著聲音說，“我看了這個批次的生產(chǎn)序列號，是晨光廠生產(chǎn)的。”
洪海濤沒聽出來，他問，“其他五架飛機是不是同一個批次？”
“前五架是廠里的存貨。”李干說，“從第六架飛機開始，用的都是才是晨光廠提供的前后起落架。原材料的抗疲勞指數(shù)不符合要求，可以說是嚴重不符合�！�
洪海濤微微點頭，“形成報告，取消晨光廠的供貨。”
李干沒反應。
洪海濤奇怪看過來，看到李干頗有深意的目光，他這才反應過來，舉步和李干走到偏僻處。
“怎么回事？”洪海濤說。
李干沉聲說，“晨光廠以前從來沒有向985廠提供過零部件，殲七出口項目開始生產(chǎn)后，這個廠子才加入供應的。洪總，晨光廠在東北�！�
洪海濤一怔，他明白了。
略一思考，他問道，“確定是晨光廠提供的？”
李干指了指自己的太陽穴，說，“我經(jīng)常往車間跑，很多零部件生產(chǎn)廠家和具體批號，我都記在腦子里�！�
他的太陽穴和身體素質(zhì)一樣，飛得越多越強，簡直奇了怪了。李干甚至把殲-7e所有的供應商以及相關產(chǎn)品的型號、參數(shù)都背了下來，可謂是滾瓜爛熟。
為了做好軍代表這個角色，李干是下了苦功夫的。
洪海濤微微點頭，緩緩說，“舍近求遠從東北的工廠找供貨商，這就有問題了�！�
一個飛機制造廠就是一個產(chǎn)業(yè)的核心支柱，盡管此時還沒有產(chǎn)業(yè)鏈的說法，但實際上是存在的。
圍繞著985廠，以天城市為中心，周邊五百公里范圍內(nèi)，一定有能夠支撐起該廠的配套工廠。
當年的大三線建設不是瞎幾把建的，是根據(jù)產(chǎn)業(yè)布局，配套著來建的。
有鋼鐵廠，附近就必定有發(fā)電廠，有發(fā)電廠。
圍繞985廠的配套廠，方圓五百公里上百家。
根本不需要向幾千里之外的晨光廠訂貨。
這里面絕對有問題。
良久，洪海濤說，“正常形成報告，這件事情，我私下里和楊偉提一提，讓他們內(nèi)部查一下。”
李干琢磨著說，“晨光廠是211廠的老配套廠了，我總覺得這個事情沒那么簡單�！�
洪海濤微微皺眉，“你的意思是，這里面涉及兩個廠子的矛盾？”
李干說，“只是一種直覺。前些天我和以前的中隊長通電話，211廠的殲-8項目進展相當緩慢，三機部對武達民團隊很不滿。洪總，你忘了，上個月，空軍正式向最高統(tǒng)帥部遞交了研制新型先進三代機的報告。”
洪海濤寒著臉說，“為了爭奪三代機項目，使出這種下三濫的手段，草菅人命，會斷送殲七出口這個項目，還會影響我們國家的聲譽。我看，他們沒這個膽子。”
李干心道，武達民那幫人，他們敢將僅僅進行了100個小時地面測試的發(fā)動機，寫成已經(jīng)裝機試飛上千小時的型號報上去，這幫人已經(jīng)沒有了底線，什么做不出來？
但這些未卜先知的話，只能攔在肚子里。
不行！
這個事不能這么算了。
李干當即提出請求，他說，“洪總，有問題的零部件出現(xiàn)在殲七出口項目里，我們軍代處有責任追溯問題的根源。”
“前起落架出現(xiàn)嚴重質(zhì)量問題，按照規(guī)定，接下來要對所有的零部件進行排查，排除隱患之前，生產(chǎn)肯定是要停下來的。”
“我正好利用這段時間把事情查清楚。”
看著李干決然的神色，洪海濤緩緩點頭，“我讓小茹和你一塊，以駐985廠軍代處的名義進行調(diào)查。需要時，我會出面�！�
“謝謝首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