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母女父女
梁家有中西兩個餐廳，今日午餐用中式的那個餐廳。
梁誠一如既往地坐在主位，他年輕未發(fā)跡時最厭惡在飯桌上講究尊卑的人，把這一類的應酬都歸為沾染腐朽氣息的落后規(guī)矩，理應消失。
然而時過境遷，他已成為這套體系的得益者，習慣坐在最中央的位置，享受著別人的吹噓追捧。
在家也是毫不收斂。
他大手一揮，讓兒子越過女兒坐到離自己更近的位置，妻子葛薇瞬時冷臉，瞪了他一眼后向女兒招手，讓她坐到自己身邊來。
“倩寶，”葛薇直接拿碗給女兒盛湯，讓她，“多喝點，特意要廚師給你燉的，你這些日子瘦了好多�！�
梁誠咳嗽一聲，示意妻子他還沒有動筷。
葛薇瞥他一眼，陰陽怪氣地問，“感冒了？都要你昨晚別和那群人喝酒，前陣子發(fā)燒咳嗽那么久，剛好了就去喝酒，要我說你就算咳嗽死了也不稀奇�！�
見爸爸吃癟，最高興的莫過于梁懷遠，他本就不愿意坐那個位置，離姐姐十萬八千里遠不說，還要應付爸爸媽媽的各種“關(guān)心”，可謂是百害而無利。
怕爸爸再找姐姐麻煩，他索性孝順一回，給爸爸盛湯，要他：“多喝點，對身體好�！�
梁誠一時眉開眼笑，“謝謝兒子。”
梁倩將一切收入眼中，她默不作聲，端起湯喝了幾口，果然還是一如既往的鮮美無比，在媽媽關(guān)切的目光中回復她，“謝謝媽媽�！�
“那就多喝點。”
葛薇伸手，替女兒把散落的幾縷頭發(fā)挽在耳后，“回家住一陣吧，家里廚師什么都會做，你也說過他最合你心意，想吃什么他都可以做。”
“這樣的話媽媽也好照顧你，你弟弟一天只會惹事生非，我現(xiàn)在精力都在他身上，你不在家我沒辦法時時刻刻關(guān)注到你，媽媽也覺得很愧疚。”
愧疚？
聽到這兩個字，梁倩眼皮一跳，握著湯勺的手卸力，瓷器碰撞碗壁的聲音輕巧動聽，像會出現(xiàn)在偶像電視劇中的優(yōu)美插曲那般，她抬眸看向媽媽，果然和她想象的一樣——
葛薇看向了梁懷遠，注意力從女兒轉(zhuǎn)到兒子身上，關(guān)心明顯大過埋怨，“你看看你，你要是有你姐一半能干就好了，我能少操多少心，現(xiàn)在連買衣服都要我?guī)兔�，我都分不出時間來給其他的人和事了�！�
梁懷遠深感無語，臉上難掩嫌棄之色，“拜托媽，我根本就沒沒有讓你買好嗎？”
“我自己主動買了的，但你每一次都說我眼光不好，讓我別買了浪費錢，你要是肯放手就會發(fā)現(xiàn)我已經(jīng)長大了，很多事就是你在瞎操心�！�
葛薇不語。
梁誠把筷子一放，怒斥他：“怎么和你媽說話的，道歉！”
道什么歉？
這有什么好道歉的？
他說的難道不是實話嗎？
梁懷遠也跟著甩下筷子，他最討厭別人給他臉色看，沒有掀桌就走已經(jīng)是他最后的禮貌了。
他不懂為什么在家里只要有爭執(zhí)到最后都會發(fā)展到這一步，說道理沒用，發(fā)脾氣更沒用——
他下意識看向姐姐，想從她那里得到安慰。
梁倩正夾住一小塊牛肉往嘴里放，一副認真進食的模樣，仿佛并不關(guān)注這場爭吵。
她察覺到他在看她，抬眸看去，對他眨眨眼、再送去一個安撫的眼神。
他的心一瞬跳躍，籠罩在上面的陰霾散去，這個家里只有他和姐姐才能算得上是家人、唯一的同盟軍。
“吵什么吵，”葛薇收拾好心情，拿起筷子，教育丈夫和兒子，“在飯桌上吵架算什么事，都給我好好吃飯�！�
她給身邊的女兒夾了塊魚肉，“多吃點，你太瘦了�！�
梁倩不語，只是一味盯著碗中的那塊魚肉看了許久，心忽上忽下，情緒翻涌，抬眸向媽媽看去，卻只看到她側(cè)臉，和她給父親夾菜的動作。
又是這樣。
萬般思緒最終化為她嘴角那抹略帶諷刺的笑，轉(zhuǎn)瞬即逝。
葛薇沒察覺到任何異常，也給自己夾了塊魚肉，果然鮮美異常，還是梁懷遠看清楚之后大叫：“媽，都說了姐不愛吃魚，你怎么還要廚房做魚？”
“啊，我忘了�！�
葛薇猛拍一下腦袋，連忙讓阿姨撤走這道菜，并囑咐以后都不要在家宴上出現(xiàn)和魚有關(guān)的菜。
梁誠最愛吃魚，生的熟的都愛，可謂是無魚不歡，對自己女兒這“惡習”自然是不能接受，和妻子說：“是我讓廚師做的魚，梁倩不在的話，家里還是要吃魚，而且她也才待幾天，過幾天她就要去申城出差，一時半會不會回來。”
“去申城？”
梁懷遠猛地站起來，比當事人還要激動：“姐，你什么時候決定的？”
“是公司的決定�！�
梁倩放下筷子，這場惡臭的家庭戲太冗長，她沒時間耗費在這里，陪他們演，看向自己這個年輕易怒的弟弟，朝著他遞去一個無可奈何的笑，“你知道，我不能拒絕�！�
狗屁公司，整個公司還不是聽如今坐在主位上那個人的話。
“爸！”
梁懷遠猛地站起，“你又在搞什么手段？”
“搞手段？”
梁誠沒有看兒子，反而看向女兒，那雙眼睛雖然因年紀增長而呈現(xiàn)出衰老姿態(tài)，眼神仍舊清明，在一些事上他或許糊涂，但在這事上他清醒異常，“你問她，我能對她做什么？”
“這公司，雖然現(xiàn)在是我在掌管，但早晚都是她的�！�
“老梁�！�
葛薇喊他，眉頭緊鎖，對他的態(tài)度非常不滿，“你這什么話，無論是你管還是女兒管，公司最終都是我們家的�！�
“是。”
梁誠往后靠，架起一條腿，松弛姿態(tài)盡顯，“所以，她出任何事，都與我無關(guān)�！�
“公司的安排就是公司的安排，誰要是想違背，大可以離開�！�
他求之不得。
“呵�！�
梁懷遠嘲笑出聲，“離開？恐怕該離開的另有其人吧？”
“梁耀祖！”
梁誠拍桌而起，怒罵，“你真是越來越放肆！孝敬父母這四個字，被你全部拋諸腦后，我看你這個書也別讀了，越長大越不明事理！”
和他姐待久了，性格都學得和她一樣乖戾叛逆。
“那又怎么樣。”
梁懷遠絲毫不怕，同樣拍桌而起，與父親對峙，“難道爸你真覺得沒了姐，你一個人還能撐起這整個集團嗎？”
這幾年，要是沒有他姐掌舵，這集團恐怕早已沉入深淵，哪能有今日的風光……
“你…你…你們！”
梁誠怒指兒子，他的氣憤顯而易見，胸膛猛烈起伏著、呼吸急促，臉龐漸漸漲紅，站不穩(wěn)、身體在搖晃。
在一旁看呆了的葛薇這才反應過來，連忙站起來扶住老公，“梁倩！梁懷遠！你們都別氣你爸了，他身體不好�！�
“蘇醫(yī)生在家嗎？”
梁倩站起來，安排事項，“梁懷遠去扶爸爸上樓休息，媽你給蘇醫(yī)生打電話，讓他馬上過來�！�
蘇醫(yī)生是梁家的家庭醫(yī)生，會定期給她們體檢，梁誠的身體狀況他最清楚。
“不…不用�！�
梁誠撐著兒子的手站直，呼吸稍稍平緩下來，“我自己的身體自己清楚，回房間躺著休息下就好了。”
“懷遠，”葛薇一雙眼睛里滿是擔憂，指揮兒子，“扶你爸去房間，快點�！�
梁懷遠一臉不情不愿，想用拖延來逃避，卻看見了姐姐不贊同的神情，立刻認真扶住爸爸、往樓上走。
在場所有人中，只有梁倩從頭到尾都是一副冷靜姿態(tài)，她看著爸爸蹣跚的背影，腦海里浮現(xiàn)出上次蘇醫(yī)生給家里人做檢查時那副欲言又止的姿態(tài)。
她似乎，錯過了一些重要信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