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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自苦

    元韞濃目標(biāo)明確,直沖御花園。

    她記得前世裴令儀在千秋宴上被五皇子追著,沖進(jìn)殿來,衣衫襤褸,遍體鱗傷。

    裴令儀當(dāng)時(shí)的理由是,皇后讓他跪在雪地里,他好好跪著,五皇子非說是他害死了自己舅舅,要?dú)⑺�,他為了保命慌不擇路,才逃過來的。

    五皇子舅舅死在圍剿前朝余孽時(shí),所以才遷怒于裴令儀。

    但真相如何,惠帝并不在意。

    裴令儀叫惠帝面上無光了。

    惠帝就將所有事都推究于他。

    霜降和滿看元韞濃健步如飛,直奔御花園的倚梅園,滿臉疑惑。

    “郡主,我們這是要去做什么��?”霜降問道。

    “我去觀景,雪中紅梅,必然別有一番風(fēng)味�!痹y濃一本正經(jīng)地胡說八道。

    小滿不解,郡主不是時(shí)常進(jìn)宮嗎?御花園都逛過多少回了?

    但是主子說什么,那就是什么。

    大雪紛飛,霜降和小滿給元韞濃打著羅傘。

    前方是一陣嬉笑聲。

    少年跪在雪地上,眉毛和眼睫上都掛滿了霜雪,嘴唇?jīng)]有一絲血色,也不知道跪了多久。

    旁邊梅花濃艷的色彩跟他的凄慘毫不相融。

    他旁邊圍著幾個(gè)官宦子弟。

    那幾人嬉笑著拿雪往他身上砸,捉弄他,嘲笑他。

    “皇后娘娘讓他跪在這里一天,不許進(jìn)水米,他還真跪著寸步不離��?又沒人盯著他,他是不是傻?”

    “他若是走了,保不齊罰得更重。再說了,他若是走了,我們哪能看到這出好戲呢?”

    帶頭的人趾高氣昂地一腳踹翻了裴令儀,“清河王世子?哈,笑死人了!”

    他把腳踩在裴令儀臉上,用力往雪里踩,“爹娘都死光了的世子,無數(shù)人盼著你死吶�!�

    這人是戶部尚書之子呂世勛,向來和五皇子交好,所以才帶頭欺負(fù)裴令儀。

    面對一群人的侮辱和拳打腳踢,裴令儀都沒有做出反應(yīng)。

    他只是用手肘護(hù)著頭蜷縮起來,半斂眼瞼,將眼底的情緒遮掩得一干二凈。

    這開始讓他們感到無趣了。

    “陛下和娘娘會追究嗎?他再怎么說也是清河王世子啊。“有人開始猶豫了。

    “清河王余黨自身難保,他父王母妃命喪黃泉,清河王世子又如何?在這南朝,他難道會比條狗更尊貴嗎?”呂世勛冷笑。

    他居高臨下地看著一言不發(fā)的裴令儀,“慫什么?打死算我的�!�

    他注意到裴令儀漠然的眼睛,一時(shí)郁氣,抓住裴令儀的頭發(fā)把人提起來,“你那是什么眼神?信不信我把你眼睛剜下來?”

    裴令儀垂下眸子。

    呂世勛發(fā)現(xiàn)了什么好玩的事情似的,興奮道:“給我抓住他!”

    一群人七手八腳地摁住裴令儀的手腳。

    呂世勛舉著短刀,在裴令儀眼周比劃,“把你眼睛送給五皇子,他會開心的吧。”

    裴令儀瞳孔輕顫,暗自攥緊了拳頭,計(jì)算著怎么樣反抗才能將傷害降到最小。

    在刀尖對準(zhǔn)他眼睛的時(shí)候,一個(gè)影子從角落沖出來,撞開了呂世勛舉刀的手,撲向裴令儀。

    “郡主!”霜降和小滿慌忙喊道。

    她們都沒想到元韞濃突然沖了出去。

    元韞濃猝不及防撞入裴令儀懷里。

    裴令儀被撞得跌坐在地上,下意識摟住了元韞濃。

    元韞濃在顫抖,雪花落在她蒼白的臉上,烏黑的發(fā)間,長睫撲簌著遮住琥珀色的眼瞳。

    但從裴令儀的角度,他能清晰地將元韞濃眼底的算計(jì)與冰冷收進(jìn)眼底。

    一輪黯淡又破碎的月亮,掉進(jìn)他年輕卻搖晃的船只。

    這群官宦子弟看見元韞濃的臉后都愣住了,莫名有些心虛。

    元韞濃平日里營造的柔弱不能自理白月光形象過于深刻,以至于他們下意識不想將這一幕暴露在她眼前。

    “朝榮郡主?她怎么來了?”

    “韞濃,過來,離他遠(yuǎn)點(diǎn)�!�

    “元應(yīng)憐,這件事情你不要插手�!�

    元韞濃搖了搖頭。

    霜降和小滿連忙把元韞濃扶起來,給她撐傘。

    “我非要管。”元韞濃擋在裴令儀前面,語調(diào)柔和,“不能這樣欺負(fù)人的,清都畢竟是清河王世子,代表著前朝,這樣都讓前朝遺民悉數(shù)寒心�!�

    她這么說了,大多數(shù)人都猶豫了。

    呂世勛冷笑:“南朝建立都多少代了?那些遺民還剩下多少?現(xiàn)在就算是把他殺了,也不會有多少人跳出來,能有幾個(gè)人為他哭?”

    元韞濃知道呂世勛不好糊弄,瞥了他一眼。

    難怪他之后會被裴令儀清算,滿門抄斬呢。

    但元韞濃剛剛就想好了退路。

    她捂著心口,狀似痛苦地喘著氣,蹙眉搖頭,“可他又沒做錯(cuò)什么,為何不能放過他?”

    “郡主!”霜降和小滿慌亂攙扶住她,“可是病發(fā)了?”

    元韞濃立即柔弱地歪倒在小滿懷里,半閉著眼睛喘氣。

    裴令儀沉沉地注視著元韞濃,也被她這說發(fā)病就發(fā)病,說倒就倒的水平震驚了。

    “我們走吧,別再刺激她了。”立刻有人打了退堂鼓。

    馬上有人應(yīng)和:“是啊,她若是有個(gè)三長兩短的,這事兒可就鬧大了�!�

    “惠貞長公主不會放過我們的�!彼麄凖R齊點(diǎn)頭。

    惠帝諸多兄弟姐妹里面就惠貞長公主是一母胞姐,最說得上話,何等尊貴?

    呂世勛臉色難看地看了眼元韞濃,點(diǎn)了點(diǎn)頭,“元應(yīng)憐,你可真是好樣的�!�

    他又瞪了一眼裴令儀,“裴清都,你給我等著!”

    一群人拂袖離去。

    蠢貨,敢跟未來皇帝叫板,找死啊?元韞濃看著他們的背影。

    見他們走遠(yuǎn)了,元韞濃才從小滿懷里站直了。

    這招元韞濃常用,霜降和小滿就算常見也會被嚇到。

    元韞濃低頭看還跪在雪里的裴令儀,朝他伸出了一只手,“還站得起來嗎?”

    她倒也不害怕這樣裴令儀會移情別戀,轉(zhuǎn)而喜歡上她了。

    她是沖著真當(dāng)裴令儀姐妹來的,這樣不僅方便撮合裴令儀和慕水妃,等到日后裴令儀當(dāng)了皇帝,她還能沾沾光呢。

    所以剛才她是實(shí)打?qū)崨]遮掩自己的本性。

    她跟裴令儀一樣,里子都是黑透了的。

    人怎么會喜歡上同類?

    “韞濃阿姊�!迸崃顑x仰起頭,姿態(tài)可憐,“他們都不喜歡我,是我做錯(cuò)了什么嗎?”

    他唇角有暗紅的干涸血跡,臉色蒼白,眸色寂寥。

    渾身遍布傷痕,冰天雪地里卻衣衫單薄,甚至開了線。

    聞出同類的氣息很容易,更何況前世跟裴令儀混了那么久。

    元韞濃揚(yáng)起眉梢,似笑非笑:“在阿姊這里,別裝了,你手里拿的是什么?”

    裴令儀神情一僵,松開了手里捏著的碎瓷片。

    因?yàn)檫锰^用力,掌心上甚至有了深深的印子。

    他一直藏在破爛的袖口里,剛剛要是元韞濃不來,他是打算用這個(gè)的。

    只不過那樣傷了呂世勛的話,或許后患無窮,會引來大麻煩。

    “還不起來?”元韞濃把手往前遞了些。

    被元韞濃洞察秋毫的眼神所注視著,裴令儀莫名覺得自己被剖開了一樣,喧囂的骯臟的心事一清二楚地?cái)[到了臺面上,暴露在所有人眼里。

    他難堪地拍開元韞濃的手,忍著痛地自己站了起來,語氣冷淡:“多謝阿姊出手相助。”

    “只是我同韞濃阿姊素來并不交好,阿姊也并非什么善心大發(fā)之人,為何會出手相助?”他半瞇起眼睛,滿腹疑惑。

    他十足十的戒備,像只警惕的小獸。

    元韞濃作為長公主之女,時(shí)常入宮。他們雖說時(shí)常碰面,但并不交心。

    裴令儀戴著假面,也看得出元韞濃的偽裝。

    口舌懷刀兵,五臟藏城府。元韞濃這個(gè)人就是渾然天成的劫掠者。

    他們本性相同,相近便是相克。

    裴令儀這模樣,元韞濃都快要拍手稱好了。

    剛開始想要利用她,被她揭穿了又質(zhì)疑她想要從自己身上得到什么好處。

    霜降皺眉,“你這人怎么這么不識好歹?我家郡主救了你,你卻在這里懷疑動(dòng)機(jī)?”

    “真是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毙M義憤填膺,“你身上有什么東西值得我家郡主惦記?”

    裴令儀緊抿唇瓣,唇線繃直,一聲不吭。

    他看著元韞濃那雙纖細(xì)白皙的手緩緩地收了回去,眼睛里掠過雪花般薄涼的水光。

    “我只是覺得,你往后必有大為,早日結(jié)交善緣,留條后路罷了。”元韞濃給出了裴令儀最能接受的理由。

    裴令儀愣了愣,“你覺得我日后大有所為?”

    在這種時(shí)候,人人輕賤他如泥濘,元韞濃居然覺得他日后大有所為?

    眼睛瞎了嗎?

    元韞濃道:“金鱗豈是池中物,一遇風(fēng)雨便化龍。你又何必自苦?”

    裴令儀似有動(dòng)搖。

    “行了,我要去千秋宴了。此時(shí)沒人盯著你,你回去吧。若是有人問起來,你便說是朝榮郡主讓你走的,我自會向皇后請罪�!痹y濃說。

    反正皇后向來不喜歡她,也不差這會了。

    元韞濃說罷,便轉(zhuǎn)身離去。

    裴令儀凝視著她逐漸遠(yuǎn)去的背影,眼前開始朦朧。

    這場大雪仿佛最終的歸處是他的眼睛,蒼涼且虛妄。

    良久,他才自己支撐著自己,踉踉蹌蹌地走向自己的住所。

    寒冷麻木了疼痛,拖拽著他日復(fù)一日,年復(fù)一年。

    他一路走,留下一串腳印。

    落雪愈發(fā)急,新雪覆舊雪,掩蓋了足跡,仿佛他從未來過,也不該降生。

    在這個(gè)宮墻一角,偏僻破落的宮殿,連最基本的避寒擋風(fēng)都做不到,但卻是他的容身之所。

    清河王留下的侍衛(wèi)裴七和裴九是唯二進(jìn)宮留在裴令儀身邊的人。

    但因?yàn)樯矸萏厥猓麄兌鄶?shù)時(shí)間都在暗處,很少離開這座廢棄的宮殿。

    裴七更為年長,他連忙上去扶住裴令儀,“世子!”

    “沒事�!迸崃顑x搖了搖頭,“裴九呢?”

    “他去打探消息了,今日千秋節(jié),必然會有很多有用的信息情報(bào)�!迸崞呓忉尅�

    剛提起裴九,外頭就傳來一陣紛亂的腳步聲。

    裴令儀立即警惕地看過去,看到裴九神色倉皇地飛奔進(jìn)來:“世子快逃!五皇子要?dú)⒛�!�?br />
    朝外頭張望過去,就看到為首的五皇子慕載物帶著一群人,手持佩劍,氣勢洶洶闖進(jìn)來。

    呂世勛他們幾個(gè)跟在后面,一路無阻。

    “世子,來者不善,還是快些離開為好�!迸崞呦騺聿宦睹�,只在暗中,立即隱匿入了陰影之中。

    裴令儀知道這架勢是無法善了了。

    現(xiàn)在擺在眼前的就只有一條路,沖到殿前,告到御前,給所有人看。

    無論后果如何,至少能保住一條命。

    他當(dāng)機(jī)立斷就朝著窗口奔去。

    慕載物一腳踏進(jìn)門檻,提劍上前,“你還想往哪跑?”

    他母族出身顯赫,母親又是貴妃,素來張揚(yáng)跋扈。

    “就是你們這群舊朝余孽,害死了我舅舅!母后罰你跪在雪地里,你居然還敢搬救兵?”他追著裴令儀就砍。

    裴令儀跳窗逃走。

    慕載物勃然大怒,追了上去。

    “裴清都!”他怒喊,“你不過是我慕南養(yǎng)的一條狗,怎敢背主?”

    呂世勛一行人原本也想要跟上,卻被裴九絆住了手腳。

    寒風(fēng)夾雜著雪粒往肺里灌,五臟六腑仿佛都火辣得疼,裴令儀只顧著拼了命地往前跑。

    不然就算今日他當(dāng)真命喪黃泉了,又會有多少人在意?

    今日千秋節(jié),宮中出入的貴人不在少數(shù),宮人們正是周轉(zhuǎn)忙碌。

    來來往往的,這一路上都瞧見了慕載物提劍追著那清河王世子跑。

    “這要攔嗎?”

    “你瘋了不成?誰敢去攔五皇子,我瞧著五皇子都快要?dú)獐偭�,這時(shí)候去少不得被遷怒�!�

    “可今日是在辦千秋宴的,若是出了什么事,你我責(zé)無旁貸啊�!�

    “五皇子追著那小子往哪去了?”

    “糟了!那位置就是往殿前沖了!”

    侍衛(wèi)們講了兩句,臉色大變,抬腳追了上去。

    早已經(jīng)來不及了,殿內(nèi)正是一派其樂融融的景象。

    朝臣命婦,宗親顯貴,皆依祖制、按官位,由尊至卑相對排開。

    尊左卑右,侍者們則是低眉順眼,躬身旁站,仔細(xì)服侍著,生怕在這種場面出了岔錯(cu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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