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觀音應(yīng)憐
皇后剛?cè)胱痪�,皇帝還沒到。
元韞濃悄悄摸回惠貞長公主身邊,被惠貞長公主問了幾句,嗔怪回來的慢。
“瞧你,從來不知仔細(xì)自己身子,小臉冰涼�!被葚戦L公主摸了摸元韞濃的臉。
她正要關(guān)切幾句,外頭卻一陣喧嘩。
裴令儀沖進(jìn)來的突兀,外邊的侍衛(wèi)一時(shí)間都沒攔住。
隨后沖進(jìn)來的慕載物更是提著劍,雙目赤紅。
侍衛(wèi)們跟在后面沖過來,引起了不小的騷亂。
裴令儀往前邊躲,越前邊的人身份越貴重,越能叫慕載物投鼠忌器。
“你還敢逃?你還敢躲?逆賊,我今日就取你首級祭奠舅父!”慕載物卻早已經(jīng)被沖昏了頭腦,帶倒了不少酒席。
貴客們被這突如其來的混亂打得猝不及防,更是亂成一片。
這一處的女眷們尖叫著避讓,瓜果酒菜散落一地,杯碗碟盤也摔了個(gè)粉碎。
見慕載物提劍就砍,裴令儀忙側(cè)身躲閃。
利劍擦著裴令儀的耳畔落下,將桌案劈成兩半,木屑與碎瓷迸裂。
侍衛(wèi)們不敢傷著慕載物,更不敢對慕載物刀兵以對,阻攔也束手束腳,并沒有起到多大作用。
他們也并不在意五皇子會(huì)傷到裴令儀,只要不傷到貴客們就好。
見五皇子沒有收手的意思,侍衛(wèi)們也沒有出手的意思。
裴令儀的心愈發(fā)跌落谷底。
“應(yīng)憐!”“郡主!”
在所有人退卻的時(shí)刻,唯獨(dú)一人上前,逆著人群。
裴令儀在恍惚的視線里,踉蹌著撲倒在那個(gè)人跟前,跪著摔進(jìn)那個(gè)人懷里。
那人也伸出雙手接住了他。
抱著纖瘦的腰肢,鼻尖縈繞著袖口淡淡的藥苦。
裴令儀能感受到護(hù)著他的這個(gè)人壓抑的怒火。
在這劫后余生的喧囂里,裴令儀卻詭異地得到了片刻的安寧。
生死一線的勁頭稍緩,那些痛苦才一并涌上來。
寒冷、饑餓、疼痛,還有凍瘡在溫暖的殿中隱隱作痛的癢意。
他仰頭看著元韞濃。
元韞濃眉目如畫,一點(diǎn)鮮紅的朱砂,抬眼目視前方,猶如觀音面。
難道蒼天算是憐他殘命,許他應(yīng)憐?
元韞濃擋在前面,而慕載物高舉著劍在元韞濃頭頂,要落不落。
她抬眼與慕載物對視,眼神冰冷,一言不發(fā)。
她沒有任何動(dòng)作,慕載物也沒有,那把利劍僵硬地舉在元韞濃頭頂。
元韞濃冷笑:“不過如此。”
她抬手,袖袍輕掃,柔軟的綢緞卻輕而易舉地?fù)]落了慕載物手中的劍。
元韞濃將裴令儀掩在袖袍底下,護(hù)到了身后。
“我當(dāng)以為五皇子是仗義行仁,為舅父報(bào)仇,不畏懼任何后果。如今一看,也不過如此�!彼⑽⑻鹣掳�。
元韞濃半瞇著眼睛,“你對弱小喊打喊殺,敢舉劍相待,但對我卻不敢嗎?”
“你!”慕載物囁嚅著說不出話。
元韞濃說出他心中所想:“因?yàn)槟阒罋⒘怂敹嗑褪潜涣P禁閉,而殺了我就沒法善了�!�
她語速飛快:“因?yàn)槟阒桓覍λ率�,你只敢恃�?qiáng)凌弱,你只敢欺負(fù)他。因?yàn)槟銡⒘怂р锸�,無人替他申冤鳴不平。因?yàn)槲腋赣H是岐國公,我母親是惠貞長公主,我兄長是中郎將。而我,是陛下親封的朝榮郡主,他的親外甥女,皇室的宗親�!�
“因?yàn)槲页錾盱雍�,天潢貴胄,所以你不敢殺我�!痹y濃嗤笑。
慕載物手都在哆嗦,“元應(yīng)憐,你住嘴!”
“那你敢嗎?你敢動(dòng)手嗎?”元韞濃卻上前一步,沖著他仰起脖頸,步步緊逼。
他當(dāng)然不敢。
若是真殺了元韞濃,先不提大好前程毀于一旦,他能不能保住皇子這身份都不好說。
他雖是惠帝喜愛的兒子,但這么多年宮里宮外也能看得出來,惠帝對于惠貞長公主這個(gè)姐姐可謂是相當(dāng)偏心了。
更何況元氏一族也不是吃素的。
慕載物不自覺弱了氣勢,后退了一步。
手里的劍“哐當(dāng)”掉在地上。
裴令儀深深地凝視著元韞濃,眸光澹澹。
皇后終于緩過了神,一掌拍在桌案上站了起來,“放肆!統(tǒng)統(tǒng)給本宮住口!”
慕載物自覺犯了大錯(cuò),臉色一白,跪了下來。
元韞濃面不改色地轉(zhuǎn)身朝皇后行禮,“娘娘恕罪,五皇子在宮中持劍殺人,擾亂娘娘千秋宴。朝榮唯恐他傷人,情急之下才口不擇言�!�
“你的意思是全是我的錯(cuò)了?”慕載物怒道。
“難道不是嗎?”元韞濃涼嗖嗖地斜睨他一眼。
不是慕載物的錯(cuò),難道還是她的錯(cuò)了?
慕載物正欲反駁,皇后拍案而起,“都閉嘴!”
好壞全讓元韞濃給說了,還師出有名。
皇后一口氣憋在胸口,不上不下。
她不喜歡與自己三皇子有明顯競爭的五皇子,不喜歡貴妃。
可她更厭惡元韞濃和惠貞長公主。
原本天賜這大好機(jī)會(huì),剛好把這些她不喜歡的人一并鏟除了,可偏偏元韞濃一下子就把她發(fā)作的借口消了大半。
如若她再過多為難元韞濃,倒是顯得她不是了。
維持了賢惠大方的假面這么多年,總不能因?yàn)閭(gè)元韞濃把多年心血都給毀了,顯得自己不可理喻。
“好、好、好!”皇后氣得胸悶,轉(zhuǎn)向了惠貞長公主,“惠貞,看看你教出來的好女兒!”
元韞濃看向母親,被母親瞪了一眼。
她有些心虛,知道母親責(zé)怪她在這時(shí)候不顧安危多管閑事,還惹禍上身。
惠貞長公主面不改色,“皇后謬贊,我倒也覺得,應(yīng)憐甚是聰慧,不耗一兵一卒,僅憑口舌便能止風(fēng)波�!�
皇后被這母女倆的姿態(tài)險(xiǎn)些氣倒。
這才是她最討厭惠貞長公主和元韞濃的地方。
在貴妃和五皇子面前,她永遠(yuǎn)是皇后,是母后。
但在惠貞長公主和元韞濃面前,她卻是弟妹,是舅母。
皇帝與長公主一母同胞,關(guān)系親厚,倒顯得她這個(gè)嫡妻像個(gè)外人。
“朝榮,無論如何,你目無尊卑,口出狂言,是以當(dāng)罰!”皇后怒不可遏。
元韞濃微微蹙眉,姿態(tài)楚楚可憐,似乎是真于心不忍,“朝榮甘愿受罰,只是清河王世子可憐,遭受了無妄之災(zāi),娘娘可得為他做主啊�!�
裴令儀看了元韞濃一眼,配合地跪伏在地上,咬著蒼白的唇顫抖。
“五皇子本宮自然也要罰。”皇后當(dāng)然也不會(huì)落下慕載物,“但你也罪不可免�!�
慕載物忿忿不平地瞪元韞濃。
原本該各打五十大板,但偏偏這時(shí)候有人站了出來。
沈川從席間走出,行禮跪地,“皇后娘娘,臣以為不可。”
皇后眉心一跳,咬著牙問:“你以為如何?”
“朝榮郡主事出有因,雖言語失當(dāng),但卻情有可原。此事錯(cuò)在五皇子,怎可遷怒于郡主?”沈川跪得筆直,身姿挺拔,神情剛正。
元韞濃望向他,垂眸輕笑。
沈川還真是一如既往的君子爭禮。
這一幕也落在裴令儀眼底,他探究地順著元韞濃的目光看向沈川。
席間有人小聲說道:“韞濃表妹也沒做錯(cuò)什么,是五弟自己……”
那聲音越來越小。
皇后猛的朝著那個(gè)聲音看過去,怒火攻心,“淑慎!有你什么事?”
慕水妃閉上了嘴巴,低著頭不說話。
但瞧著依然有些不甘心,往元韞濃和裴令儀那里瞟了好幾眼,似是擔(dān)憂。
皇后正要發(fā)作,哪料席間走出一人,跪在沈川身邊。
是三皇子慕湖舟。
“母后息怒,韞濃表妹能制止五弟犯下大錯(cuò),乃是善事�!蹦胶壅f道。
他同沈川是好友,人以群分,也是端正之人。
同樣,也是裴令儀討厭的人。
“好好好,你們都好得很!”皇后氣道。
自己親兒子跳出來替外人說話。
他們這么一出,顯得皇后里外不是人,不辨是非,剛愎自用。
事已至此,皇后只能打碎牙往肚里咽,“行了,都起來吧,像什么樣子?都回座上去�!�
她總不能當(dāng)著眾人的面貶斥自己親兒子。
尤其是這太子未定是誰的時(shí)候。
元韞濃長舒了一口氣,悄悄看向沈川。
沈川也正看著她,和她對視后朝她安撫地笑了笑。
元韞濃回以一笑。
“至于你,清河王世子,本宮罰你思過,怎么沒好好待著?”皇后只能挑個(gè)軟柿子。
元韞濃微笑:“娘娘宅心仁厚,必然不忍心叫世子在雪地里凍著,想來也只是做做樣子,叫他長個(gè)記性�!�
還不等皇后說什么,裴令儀就先跪在了地上,“多謝娘娘體恤。”
都被抬到這了,皇后咬著牙轉(zhuǎn)向了慕載物,“五皇子犯下大錯(cuò),便交由陛下處置。”
“皇后千秋宴,有何事是需要朕來處置的?”外頭傳來一道聲音。
伴隨著宦官尖銳的通報(bào)聲:“陛下駕到——”
在場的紛紛起身行禮。
岐國公和元徹回跟隨惠帝左右,一同入內(nèi)。
看到元韞濃和五皇子一塊站在中央,旁邊還跪著個(gè)裴令儀,目露驚訝。
“這是怎么了?湖舟、應(yīng)憐和載物都在這,清河王世子也在這�!被莸廴胱�。
岐國公和元徹回也入座。
岐國公用目光詢問惠貞長公主,惠貞長公主搖了搖頭。
戲還得再演一遍,元韞濃心底厭煩。
對于惠帝這個(gè)便宜舅舅,元韞濃心里也提不起太大的好感。
惠帝這個(gè)皇帝做得是非不分,只想著內(nèi)斗和集中皇權(quán),或是如何折磨前朝遺民。
斗又斗不明白,貪圖享受。
若非是南朝前兩代的累積和鞏固,早就滅國了。
要不是惠貞長公主的緣故,還有自己這朝榮郡主的身份,元家的立場,前世裴令儀推翻惠帝,元韞濃第一個(gè)叫好。
如今周邊小國虎視眈眈,再不思進(jìn)取,變法圖強(qiáng),遲早局勢危如累卵。
惠帝枕戈待旦,底下朝臣也上行下效,終日閉門酣歌,醉生夢死。
滿座官員多是些尸位素餐,蠅營狗茍之輩。
裴令儀后面稱帝,雖然非議多,史官言官口誅筆伐,但于平民百姓而言卻是拍手稱快的好事一樁。
若是說惠帝疼愛她……也不然。
元韞濃知道惠帝明面上無限偏袒她和惠貞長公主,但也不知道其中實(shí)情。
難道是為著跟惠貞長公主的同胞姐弟之情嗎?元韞濃對此存疑。
因?yàn)榛莸劭偸钳偗偘d癲的。
但臣民不可能說他瘋了,只能說他暴躁。
元韞濃和惠帝單獨(dú)相處時(shí)這種感覺更勝一籌,惠帝看她的眼神總讓她毛骨悚然。
惠貞長公主在時(shí),這種感覺才會(huì)稍弱許多。
最重要的是,她隱約記得惠帝在她小時(shí)候想要掐死她。
可她又想不到惠帝要?dú)⑺娜魏卫碛伞?br />
她是惠帝的親外甥女,身份上又沒有任何能威脅皇權(quán)的地方,惠帝有什么理由要?dú)⑺?br />
再加上她是多病多夢之人,她只能覺得那只是一場夢。
可直覺上,她依然無法親近惠帝,甚至于是嫌惡。
本能的厭惡和邏輯上理應(yīng)的親切來回撕扯著元韞濃,但本能還是占據(jù)上風(fēng)。
不過如今戲臺(tái)子都搭好了,她必須演下去。
“陛下明鑒,五皇子不由分說,持劍入殿就是追著清河王世子砍殺,甚至幾次險(xiǎn)些傷到母親與韞濃。”元韞濃眉間一蹙,含淚跪下。
她的身姿搖搖欲墜,旁邊的慕湖舟下意識攙扶了她一把。
她咬著唇垂淚,“今日是娘娘千秋,五皇子此舉是全然不將嫡母放在心里,也全然不將律法放在眼里啊�!�
反正她和慕載物這梁子是實(shí)打?qū)嵔Y(jié)下了,人都得罪死了,這會(huì)她也不在乎得罪多得罪少了。
不趁此機(jī)會(huì)落井下石,還待何時(shí)?
裴令儀自始至終跪伏在地上,裝作可憐樣降低自己的存在感,抽空悄無聲息地瞟了一眼旁邊的元韞濃。
元韞濃伶牙俐齒,才思敏捷,三言兩語就把慕載物往地上踩,還將自己放在受害位置。
慕湖舟見她眼淚欲落不落,我見猶憐。
“表妹莫急。”他低聲安慰。
元韞濃遞給他一個(gè)感激的眼神。
挺好一表哥,就是前世也沒斗過裴令儀。
“父皇!你別聽她信口胡謅!”慕載物怒道。
惠帝看向慕載物,“那你來說說,這是怎么一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