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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熏香

    春風解凍,浮冰化作綿綿春水不絕,新葉凝水露。

    長廊漏窗,花影亂。

    元韞濃病初愈,就快到生辰了。

    霜降正為她添妝。

    小滿從后頭推門進來。

    還沒稟報來人,就被元韞濃打斷了:“讓我猜猜,是阿兄對不對?”

    “怎么猜出來的?”元徹回邁入門檻。

    “心有靈犀一點通�!痹y濃信口胡謅。

    元徹回身軀挺拔,投映在窗紙上,輪廓分明,元韞濃一眼就能認出來。

    元徹回沒計較小妹的頑皮,笑著搖頭,“今年生辰想怎么過?辦在宮里,還是府里?”

    “若是辦在府里,能請清河世子來嗎?”元韞濃問。

    元徹回一頓,表情有些嚴肅,“為何要請他來?應憐,別跟他離太近了�!�

    元韞濃眨了眨眼,明知故問:“為何?我瞧他實在可憐�!�

    “他身份特殊,離他太近,恐怕惹來不必要的災禍�!痹獜鼗貏竦�。

    他切金斷玉般果決:“若是再因他惹出什么禍端,倒還不如直接一刀殺了了事�!�

    元徹回本就是武將,砍人腦袋跟砍瓜切菜一樣。

    那陣仗元韞濃都不想多說什么,也不知道自己哥哥這蠻勁學的誰。

    家里關(guān)系跟裴令儀惡劣成這樣,也得想法子緩和一下。

    不然等到裴令儀當了皇帝,發(fā)落了父兄幾個,她還怎么背靠大樹?

    單靠恩情,是最靠不住的。

    而且照元徹回那么說,那她倒不如在宮里辦宴呢,至少裴令儀能來。

    但她最近確實不宜再搞什么大動作了,不然必然有人心中生疑。

    暗自嘆了口氣,她說:“那便在府上吧�!�

    元徹回表情柔和下來,“你高興便好,那便辦得熱鬧些�!�

    “可別了,阿兄�!痹y濃道,“聽說近來朝中不少人風波呢,這時候還是低調(diào)些為好�!�

    “近來不少言官上奏要清河世子襲爵,說他總待在宮中也不像樣子,最好讓他在外頭當個閑散王爺,也好安撫前朝民心�!痹獜鼗靥崞疬@事就嘆氣。

    元韞濃早有預料:“只是陛下不允,是嗎?”

    元徹回頷首,“幾十載過去,不乏有人還在說慕南是篡位弒君的亂臣賊子。陛下不愿意認,耿耿于懷,自然不允�!�

    “清河王都死了那么多年了,陛下還耿耿于懷呢�!痹y濃諷刺地彎了彎唇。

    “應憐,這些話我們兄妹關(guān)起門來說一說也就罷了。到了外頭,可千萬別提起。”元徹回皺了皺眉。

    元韞濃道:“放心吧,阿兄,我都省的�!�

    “我們應憐也是愈發(fā)懂事了�!痹獜鼗孛嗣y濃的鬢發(fā),“這回生辰宴委屈了你,來年阿兄必定風風光光為你辦一場。”

    元韞濃故作體貼大方,垂著眼睛笑了笑,“何必大費周章?這也算不得委屈�!�

    這一下整得元徹回更心疼了。

    元徹回一走,元韞濃就收回了表情。

    “世子還是心疼郡主的�!毙M說道。

    元韞濃隨手把簪子丟回妝匣里,“哪能不心疼啊?打斷骨頭連著筋呢。”

    “既然沒大辦,今年的生辰宴也不必多費心了,該請的都請上就行了�!彼愿赖�。

    霜降應聲:“是。”

    元韞濃的生辰跟江家老夫人的壽辰離得很近,前腳才過了生辰?jīng)]多久,后腳就是人家老夫人壽辰了。

    這回是人家六十大壽,所以辦得很熱鬧。

    江家是侯爵,朝中也掌實權(quán),場面也是辦足了的。

    惠貞長公主的樂趣就是在這種場合打扮元韞濃。

    新做的衣裳穿在身上,襯得容止纖麗,弱不勝綺羅。

    “你還是太瘦了些�!被葚戦L公主嘆了口氣,“如流水般的補品藥食,怎么就沒長點肉呢?”

    “等我一口吃成個胖子,阿娘可就滿意了。”元韞濃說道。

    惠貞長公主點了點元韞濃額頭,“牙尖嘴利�!�

    她正色道:“咱們岐國公府平素里同江家往來不多,但人到底也是百年世家,當家人也是朝中官員。江老夫人大壽,京城里凡是五品以上的官宦人家都在受邀之列�!�

    這種場面,往日里元韞濃是最喜歡的。

    “達官顯貴俱在,若是什么方面失了禮數(shù),招惹旁人笑話,可得把你父親臉面都丟盡了�!被葚戦L公主說。

    元韞濃托著腮笑:“母親居然還會說這話呢�!�

    “這是什么意思?”惠貞長公主瞥了她一眼。

    “以母親的性子,應當是說,他們是臣,你是君,只有失禮的臣子,哪有失禮的主人?”元韞濃模仿母親的姿態(tài)。

    “越大越不像樣子,倒是會打趣你母親了?”惠貞長公主嗔怪般道,“來日擇夫婿,可憐誰肯上你這當?”

    元韞濃道:“母親可放心吧,就算我是個大字不識的無鹽女,想要娶我都能從國公府門口排到靖州。”

    惠貞長公主挑了一下眉,“可你不是看中了沈川嗎?”

    “這都被阿娘發(fā)現(xiàn)了�!痹y濃笑嘻嘻道。

    “就你那點小心思,我能不知道?”長公主笑,“人沈家清流門第,節(jié)儉當崇、邪物當禁這些都是寫在家訓里的,不然也養(yǎng)不出沈川那種人�!�

    元韞濃點頭,“沈家門第清貴,家風嚴謹也是當?shù)摹!?br />
    “應憐,沈川同你不是一類人�!被葚戦L公主搖頭,“你若是想嫁沈川,母親是怕你吃不得約束的苦�!�

    這個元韞濃也知道。

    畢竟前世真嫁成了,沈川同她算得上青梅竹馬,沈家又是世交,再加之身份尊貴,對她多有忍讓。

    她奢靡成性,每一項習慣和愛好都在燒錢。

    雖然沈川和其爹娘喜愛她,但其他人卻并不待見她。

    這么一說,元韞濃回想起前世自己跟沈川的相處。

    無非是夫妻和樂,琴瑟和鳴。

    換個人也是一樣結(jié)局。

    相對于榮華富貴與權(quán)勢滔天,她對沈川的執(zhí)念好像也沒有那么深刻。

    當然,能得到最好,她是二者都想要。

    元韞濃道:“母親放心,其中利弊,我都有數(shù)�!�

    “你心里清楚,那是最好的�!被葚戦L公主點頭。

    裝扮好了,一行人便前往江家。

    江家主母纏綿病榻多年,管家的是長媳。

    江家少夫人笑意盈盈地迎上來行禮。

    她身后的幾人也都依次行禮:“見過惠貞長公主,見過朝榮郡主。”

    “不必多禮。”惠貞長公主淡聲道。

    是得見過江家老太太的,惠貞長公主又領(lǐng)著三個女兒去見了一面。

    岐國公和元徹回則是去了前廳同江大人寒暄。

    沈川到時,元韞濃正故作乖巧地坐在惠貞長公主身邊,接受一眾長輩的夸獎。

    “江老太太慈安,長公主懿安,諸位妹妹妝安。”沈川得體地向人問好。

    一眾人又笑吟吟地夸贊沈川。

    他朝元韞濃這頭看過來,元韞濃對他笑了笑。

    沈川回以一笑。

    江老太太道:“年輕人就該多玩多笑多鬧鬧,別陪我這老人家一塊待在這里了,都出去瞧瞧吧�!�

    江家準備的是流水席面,本就在外頭。

    主人家都那么說了,堂內(nèi)眾人也應聲紛紛走了出去。

    惠貞長公主見元韞濃頻頻看向沈川那里,便道:“心思都收不住了,去玩吧�!�

    沈川正在岐國公和元徹回那里,同江侯爺江大人交談。

    自從惠貞長公主那些話后,岐國公越看沈川,越像是半個女婿,時常帶著他和元徹回一塊。

    元韞濃到父兄身邊,跪坐在他們身邊,替他們斟酒。

    杏花酒斟滿,沈川低頭致意。

    聞到元韞濃身上的零陵香,他有些詫異,“韞濃妹妹換了熏香?”

    話一出口,他就意識到自己說話逾越了,哪有這樣問未出閣的女兒有沒有換熏香的?

    于是他耳根發(fā)燙,就低下了頭找補:“我平日對香料有研究�!�

    “我時常換熏香�!痹y濃彎起唇角,“今日多熱鬧的宴席,自然換了熱鬧些的香。”

    她新月籠眉,眸清可愛,笑起來時猶如畫卷展開般,蘭芬靈濯,玉瑩塵清。

    沈川輕咳一聲:“是�!�

    倒到自己哥哥身邊,元徹回揚眉,“何故殷勤獻佳釀?難道是打算和阿兄酣暢醉一場嗎?”

    “你妹妹的身子,還酣暢醉一場呢?不像話�!贬獓闪藘鹤右谎�。

    他又和江大人接著聊下去:“那靖州近些年天災人禍,如今更是顆粒無收,想來是州牧無能。”

    “靖州州牧,幾次三番不聽宣,恐怕……”江大人言盡于此。

    在一旁聽著的元韞濃挑眉,“咱們陛下沒有遣人去賑災嗎?”

    江大人沒想到元韞濃會開口參與這個話題,愣了愣,“差倒是差了人去,只是都無功而返了�!�

    “那看來是陛下沒差對人,若是換作我去,保管叫靖州州牧嚇得魂飛魄散�!痹y濃微笑。

    江大人聽得愣神,沒想到以柔弱示人的元韞濃能說出這種話來。

    沈川也愣了愣。

    元徹回無可奈何道:“滿嘴家國,簡直怠慢�!�

    “江大人勿見怪,我這小女兒自幼嬌慣著長大,性子乖張,執(zhí)意學些政略辯學。家妻愛女甚無狀,我只得允她同她兄長一并去國子監(jiān)�!贬獓珖@氣。

    身后傳來道聲音:“表妹求學有志量,怎能說她性乖張?”

    見了來人,眾人起身問安:“三皇子安�!�

    慕湖舟擺了擺手,示意不必多禮。

    他走來道:“姑父何必憂心應憐?待她學成歸來后,元家門楣也添光。”

    沈川也笑:“是啊,家母常跟族中姊妹提起,說要以韞濃為榜樣。”

    岐國公那番話,本就更多是謙虛而已,更多是炫耀自己女兒明慧早熟,與眾不同。

    聽了慕湖舟這話,他反倒是笑:“如此,倒是我淺薄了�!�

    “得虧了表哥和沈大哥替我說話,不然反倒叫父親冤枉了我。”元韞濃故作氣惱。

    “好好好,是為父的不是�!贬獓珶o奈道。

    正談笑風生,又聞一陣竊竊私語:“他怎么來了?”

    “江家難道邀請了他嗎?怕是連請?zhí)紱]有,也不知道看門的怎么把人放進來的�!�

    “保不齊呢?沒聽說嗎?言官們今日都上奏說要他襲爵,江大人也贊同此事。”

    元韞濃聞聲看過去,裴令儀出現(xiàn)在前邊。

    一身半新不舊的雪青色衣衫,一身寂寥。

    元韞濃聽到自己身邊的兄長不輕不重地嘖了一聲,似乎是很不喜歡裴令儀。

    電光火石間,元韞濃想到了一個法子,一個兩全其美的法子。

    她決定一會進宮覲見惠帝,先斬后奏。

    “應憐�!币娫y濃要起身,元徹回喊了她一聲。

    元韞濃回頭,看見兄長示意她不要跟裴令儀有接觸的眼神。

    于是元韞濃直接看向了慕湖舟,“湖舟表哥。”

    慕湖舟明白她意思,頓了頓,站起身,“世子一人來,身邊也無人伺候,看來是要主人家多費些心思了。”

    江大人也連忙跟著站了起來,“這是自然�!�

    “父皇憂心襲爵之事已久,本宮自然要替父皇解憂才是,總不能叫旁人說是慕南皇族慢待了裴雍一脈�!蹦胶蹞u了搖頭。

    他看向元韞濃,“我與世子不相熟,勞煩應憐表妹隨我一道吧�!�

    有了合理的借口,元韞濃施施然起身,無視自己哥哥的視線,跟著慕湖舟走了。

    裴令儀見慕湖舟和元韞濃朝自己走來,禮數(shù)上沒有怠慢。

    他的目光在元韞濃身上停留了一剎。

    元韞濃今日一身甜白色的浮光錦曲裾,腰間系著條朱紅的綢帶,顯得腰肢盈盈一握,弱柳扶風。

    容止纖美,不勝綺羅。

    那條綢帶還纏著個鏤花卷草紋的銀香球,里頭放著的應該是熏香,零陵香濃烈的芬芳快要掩蓋元韞濃身上所有的藥苦氣息。

    站在風光霽月的慕湖舟身邊,仿佛甚是相配。

    “阿姊的病好些了嗎?”裴令儀問。

    “沒有大礙,不必掛懷。”元韞濃笑容溫婉。

    慕湖舟在旁邊,眾目睽睽之下,元韞濃還是裝得溫柔可人的。

    裴令儀眸光稍黯。

    慕湖舟同裴令儀寒暄了兩句,都是場面話。

    兩個人本就不甚熟悉,連話都沒說過幾句。

    也就只是有人做得過分了,被慕湖舟看見,會出聲制止。

    再加上近來有元韞濃相托,慕湖舟會額外照顧裴令儀幾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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