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漢家兒女
兩年前,在天啟三年的時候,遵照孫承宗之命駐防寧遠的滿桂發(fā)現(xiàn)城郊處處都是荒置的土地。
于是或征召流民或是吸納當(dāng)?shù)氐陌傩展策_五萬余人,在寧遠實施屯田策略。
這些開墾的土地擴展范圍直至寧遠城外方圓五十多里之遙。
正是由于這一屯田貢獻,滿桂升職為都督僉事并正式成為總兵官加銜,職務(wù)從副總兵榮晉升到總兵之列。
“這滿桂雖為蒙古出身之人,居然對農(nóng)業(yè)也是頗為精通啊�!�
杜寒沒有太多心機,提及滿桂的背景隨口調(diào)侃了一句。
按照分工不同則責(zé)任各異的準(zhǔn)則,管理右屯糧食之事是金啟倧與曹文詔的工作范疇。
盡管杜寒清楚這部分糧餉日后將毀于戰(zhàn)亂,但他心理上的壓力明顯小于那些直接責(zé)任人。
聽了這話曹變蛟只是微笑道:“以前我也以為滿桂是蒙人呢,看來世間的很多人對滿桂有所偏見誤解呀。
他滿桂哪里是什么蒙人,他可是標(biāo)準(zhǔn)純粹的漢家兒女�!�
“噢?難道事實并非如此嗎?”
杜寒疑惑問道,輕拍戰(zhàn)馬腹部催促其慢速前進,只見那馬嘴里悠閑咀嚼著青草。
“駕——”
曹變蛟也策動戰(zhàn)馬靠上幾步,二人在田野道路并行。
“孫大人提議任滿桂為總兵時,朝內(nèi)有頗多人認定滿桂乃蒙人之裔,質(zhì)疑稱‘西域余孽不應(yīng)受重職’。
為此滿桂向朝廷陳述明明白白:自己先祖原籍乃山東兗州府嶧縣,只因世代入伍而調(diào)往宣府前衛(wèi)地區(qū),后定居于此。
宣府不過是自己的軍戶籍貫罷了,哪能妄言他是所謂蒙人身份�!�
“真有這種故事?”
杜寒帶著驚異之情反問道,此言一出令他頗為震驚。
“千真萬確啦,我的叔父曾在滿桂營賬效勞多年,據(jù)他講述,滿桂對此類說法深感困擾常向周圍發(fā)牢騷。
并且還強調(diào)他的姓氏源自帝舜之子‘媯滿’的血脈,屬于正宗的帝王貴胄傳承�!�
“哎喲原來是這樣,我還總是以訛傳訛認為他屬蒙人一族呢。”
杜寒豁然明朗起來,原來傳言確實不可盡信。
如果不是經(jīng)歷這次穿越旅程的話,說不定一直都將滿桂當(dāng)作蒙人。
依現(xiàn)今地域劃分,滿桂算是出自孔孟故鄉(xiāng)的文化底蘊濃厚的地方,純正的華夏民族代表。
藍天白云下一片蔥綠盎然生機勃勃的莊稼地映襯眼簾,清澈婉轉(zhuǎn)的小溪貫穿其間流淌不息,各種無名小野花伴隨微風(fēng)左右擺動輕輕點頭作禮。
漫步其間若非幾筐首級的陰影籠罩四周氣氛,幾乎恍惚這是一個盛世繁榮昌盛的時代模樣了。
臨近傍晚之時,隊伍緩緩到達寧遠城池之外。
舉目望去這座歷史上頗具名聲之城墻高不過十來米光景,除卻堅固厚實的城門外砌磚完整,剩余墻體皆由土夯制成而成裸露在外。
遠處一角突出如手指指向天空,上有瞭望塔樓構(gòu)筑;此外一條五六米寬闊護城河環(huán)繞城堡之外保護著這座戰(zhàn)略要塞所在之地。
護城河外圍的情景與右屯相似,也布滿了的牤子,想必里面居住的就是那些承擔(dān)屯田任務(wù)的百姓。
穿過護城河來到城門前,一個小旗官照例攔住了這一行人。
曹變蛟隨即解下腰牌遞了過去。
待確認完曹變蛟的腰牌后,小旗官轉(zhuǎn)向杜寒,伸出掌心示意他出示身份證明。
杜寒隨之解下腰牌遞給了對方。
“蓋州百戶杜寒?補充內(nèi)丁千總之職?這筐里裝著何物?”
小旗官瞄了一眼杜寒的腰牌,臉上未顯任何敬重之意。
他隨手掀開了覆蓋在筐上的苫布,話語中充滿輕蔑。
在小旗官眼中,杜寒不過是名無實際權(quán)責(zé)的落魄百戶官,這種小角色見得多了,何況又不屬于同一個軍事體系,實在不必對他另眼相看。
周圍幾位小兵倚靠城墻而坐,手持長矛卻懶洋洋地聊些市井俗語,時不時爆發(fā)出意味不明的大笑,對滿身塵土的騎兵隊伍毫無關(guān)注。
“啊……”
當(dāng)揭開苫布的一刻,滿滿一筐面目可怖的人頭讓小旗官驚呼出聲。
作為老練士兵,一筐人頭雖不至于讓他失態(tài),然而這些人頭上綁著的豬尾辮卻著實令他震恐。
“站�。“l(fā)生何事?怎么回事?”
原本慵懶的小兵瞬間如繃緊的弓弦般起身,拔刀抽矛圍了上來,大聲質(zhì)問,人人神色緊張至極。
看到此狀,杜寒內(nèi)心滿是不屑。
“放下武器!別動!杜百戶,請問這些建奴首級從何處得來?難道右屯經(jīng)歷了一場大戰(zhàn)不成?”
小旗官慌忙舉起雙手制止手下,態(tài)度驟變,換上一張和藹面容朝杜寒說道,還恭敬地向他拱手,稱呼也改為了尊稱。
那些小兵這才發(fā)現(xiàn)筐中的內(nèi)容,個個震驚異常,對杜寒等人的眼神由漠視轉(zhuǎn)變?yōu)闅J佩。
畢竟,在遼東作戰(zhàn)的將士都清楚,得到建奴首級實屬不易。
而今杜寒一次就帶來了數(shù)大筐,給他們造成了莫大的震撼。
“沒發(fā)生大戰(zhàn),這是我和幾位兄弟親手?jǐn)叵碌��!?br />
杜寒話畢指向曹變蛟和王鵬,二人立時昂起頭,挺胸凸肚,滿臉驕傲。
“真……真的如此嗎?這怎么可能……”
小旗官結(jié)結(jié)巴巴地說不出完整的話。
在他看來,這幾個人不可能創(chuàng)下這般功勞。
但瞧眼前諸人的姿態(tài),也不像在胡言亂語。
再者說,若右屯和寧遠附近真的有一場大戰(zhàn),他也絕對不會全然不知情。
“這怎會有假,總共八十五顆首級,都是實打?qū)嵉慕ㄅ�,還有詳細情報要呈送袁兵備查看�!�
杜寒語氣堅定,毫無退縮之意。
如此氣概讓小旗官頓感卑微,趕緊放低姿態(tài):
“杜百戶恕罪,小的是有眼無珠,萬望杜百戶大人大量,不予計較。
小的現(xiàn)在就安排人為您帶路進城�!�
小旗官滿臉堆笑,躬身將先前接過杜寒的腰牌慎重奉還,再無一絲傲慢神態(tài)。
這位小旗官并不愚鈍,長期在遼東戰(zhàn)場浸染,深知如此多建奴首級意味著巨大功勛。
眼前的小小百戶很快便會扶搖直上,斷不可輕易得罪,還需尋找機會多多討好,或可成為日后依靠。
當(dāng)杜寒接過腰牌后,小旗官轉(zhuǎn)過身,指著一名手下吩咐道:“你!趕緊去告知袁兵備,就說右屯杜百戶帶著八十五顆建奴首級前來寧遠獻捷!”
“是!”
那士兵高聲應(yīng)答后放下長矛,轉(zhuǎn)身便跑。
“回來!”
就在士兵邁出幾步時,小旗官又將其叫回,并正色補充道,“是真奴首級,一共八十五顆,全是貨真價實的真奴!”
“哎哎……卑職明白,明白得很……”
這士兵連忙連連點頭,隨即跑向城內(nèi),一邊跑一邊舉著手大喊:“報……捷……右屯杜百戶帶著八十五顆真奴首級前來獻捷!全……是……真……奴……”
喊聲拖得高且悠長。
那名小兵邊奔跑邊大聲宣告,偶爾還會停下,雙手作喇叭形對四周吆喝,引來眾多路人駐足圍觀。
等到人們聽清其喊的內(nèi)容后,個個面露喜色。
待杜寒一行牽馬進城門時,人群中頓時掀起一陣熱潮。
自從老奴率十三副甲胄起事算起,建奴之亂至今已歷三十五年,即便從老奴公開與明朝為敵開始計,建奴也在遼東肆虐了整整七年。
這些年里,因李成梁蓄意縱寇謀私,使得建奴勢力日漸強盛,手段日益殘暴,遼東百姓死于建奴屠刀下的不計其數(shù)。
幾乎家家戶戶都與這留著豬尾辮的蠻夷結(jié)下了深仇大恨。
所以,當(dāng)他們目睹那些頂著豬尾巴辮子的頭顱時,憤怒的情緒被瞬間點燃,紛紛對這些首級怒罵不止,更有不少人眼中噙滿了淚水。
要不是一些士兵在維持秩序,恐怕這些首級早已被搶奪一空當(dāng)成球踢了。
街道上人山人海,黑壓壓的一片,杜寒等人慢慢牽馬穿行其中,不時向歡呼的人群揮揮手,如此英雄凱旋的感受是他前世從未體會過的。
不得不承認,被人歡呼擁戴的感覺確實令人陶醉,也難怪有人會在這無盡歡呼中迷失自我。
現(xiàn)今,寧遠已是明軍在遼東的關(guān)鍵據(jù)點,其重要性完全源自孫承宗所制定的遼東戰(zhàn)略。
自孫承宗就任遼東經(jīng)略以來,他確定了一套步步為營的絞殺方略,每年耗費銀餉高達六百萬兩有余,表面上將兵力由幾萬擴充至十幾萬,在遼東筑起一條長長的防線。
同時將自己的北翼防線依托于蒙古各部落。
最近幾日來,杜寒也曾認真思索過孫承宗的戰(zhàn)略部署。
在他看來,如果明軍無法出擊廣寧以切斷建奴補給線,那么建奴就可以隨心所欲地進退自如,而這條滿是漏洞的防線,自然無法達成全面防御之效。
即便孫承宗不斷增兵,但相比起他在各地分散布防的龜縮策略,兵力依然顯得捉襟見肘。
像右屯這樣位于最前沿的地方,儲存有五十幾萬石糧草,防守人員卻僅僅千余人。
若是說得難聽些,若建奴來襲,保住這些糧食不受損失簡直就是天方夜譚。
而每年投入的六百多萬兩白銀究竟花在何處,實在是令人疑惑。
然而,世上不存在毫無缺憾的完美戰(zhàn)略,只有利益與弊端之間的權(quán)衡取舍。
孫承宗的戰(zhàn)略雖說并不盡善盡美,但卻確實對建奴施加了巨大壓力。
天啟元年即公元1621年,趁著熊廷弼被彈劾返回故里的時機,老奴發(fā)起了遼沈之戰(zhàn),迅速攻陷遼陽與沈陽兩大重鎮(zhèn),短短一年時間便將遼河以東納入囊中,就此奠定了建奴崛起的基礎(ch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