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殺
元昭昭回望不遠處的男人,見他在人影搖曳中凜然不沾風霜,清冷矜貴,清閑自若,與她這邊絞盡腦汁與“白月光”過招的牛馬生活大相徑庭,不禁突發(fā)奇想。
不如——誰招來的禍水,就原封不動地,還給誰?誰讓他就給了一沓資料,既不說重點,也不指名方向,甚至連“白月光”這種重要設定,也不提前通氣,害她毫無心理準備,趕鴨子上轎,匆忙登場。
若非有銀子在,早中了歪門邪道,貽笑大方。
但吐槽老板的話,是不能讓老板知道的。
元昭昭不動聲色地放下刀叉,若無其事地溫柔道:“給我吧。
”少女的反應出乎了他的意料,男服務生二張和尚摸不著頭腦。
他下意識地看了藺聞雪一眼,見對方?jīng)]有讓他“拒絕”的意思,便老老實實地將托盤交到了元昭昭手上。
只見她穩(wěn)穩(wěn)當當?shù)嘏踔斜P,從形形色色的人群中穿過,無視蜚短流長,也無懼探查眼光,彎如月牙的甜蜜眉眼里,只容得下陸謂年一人。
嗯……確切的說,是狡黠的算計里,只包含陸大公子一人。
她很友善的,從不傷及“無辜”。
“元小姐?”藺聞雪指尖一緊。
這小姑娘,不會是又發(fā)現(xiàn)了什么端倪吧?元昭昭停下腳步,回眸一笑。
一點也不像挖坑給某人跳。
“謂年忙了一天了,飯都沒怎么吃。
我想著,既是藺小姐推薦的,味道應當不錯,不如送點給他墊一墊……再說了,空腹飲酒,對身體也不好。
”少女清麗甜美又單純,和陸氏集團的大公子,好似一對十足恩愛的璧人。
真是羨煞旁人!圍觀的群眾發(fā)出嘖嘖的贊嘆。
藺聞雪不疾不徐地跟在元昭昭身后。
這小姑娘行事半點沒有章法,卻又巧妙地將她的計策擋在了門外。
說她不諳世事吧,鬼都不信,但要說她老奸巨猾吧,又不像,就好比命運線上的一點變數(shù),看著是安安分分,可冷不丁,便能將這方寰宇攪和個天翻地覆。
事到如今,只能走一步看一步,盡量將事情撥回到正軌上。
但其實,她也很想看看,陸大公子這座隨時可能爆發(fā)的冰山,準備如何接招?他會為了小姑娘的面子,在明知道有致幻劑的情況下,毫不猶豫地吃下嗎?她甚至有些期待,久負盛名的陸大公子,中了她親手釀制的致幻劑,會做出什么匪夷所思的事來。
為愛咽下“毒藥”。
真是好精彩的一場戲。
不過,也只是想想。
他們的交易還沒有全部達成,她可不想因為這點“爭風吃醋”的戲碼,毀了和陸氏集團大公子好不容易建立起來的“深情厚誼”。
藺聞雪低頭掏出手機,快速編輯了一條訊息,給陸謂年發(fā)過去,算是盡了提醒的義務。
兩全其美多難啊——這樣的難題,就應該交給情場、商場皆得意的陸大公子。
畢竟,能者多勞嘛。
然而,她這邊剛點擊“發(fā)送”按鈕,那邊,元昭昭已經(jīng)搶先一步,叉上一小塊甜點,遞到某人嘴邊。
“嘗一嘗?藺小姐推薦的呢——”齊城幸災樂禍地舉杯,向藺聞雪的“好戲”致敬。
這位小公主果真是不負“他”望,一把火,毫不留情地燒到了謂年哥身上,不枉他在這無聊的酒會枯等到現(xiàn)在。
陸謂年皺眉,看向藺聞雪的目光冷了冷。
這就是她說的“她辦事,他放心”?陸謂年沒有立刻接下元昭昭遞來的“劇本”,而是掏出手機,裝作工作的樣子,若無其事地翻出相冊。
——其中一張,少女摟著小男孩,在公園的大樹下,開心比耶而笑。
陽光鋪在二人眉眼上,溫暖燦爛。
元昭昭指尖一抖。
這是她和阿佑的合影。
至少過去十來年了。
那時阿佑還沒變成植物人,據(jù)劉安生所說,是在孤兒院組織的戶外郊游中拍下的。
雖然未知事件真假,但對于阿佑留下的影像,元昭昭向來是珍之重之,從不輕易示于人,如今怎么會出現(xiàn)在陸謂年的手機里?是陸氏集團熱心公益到關注每一位被資助的對象,還是在與她簽署結婚協(xié)議后,這位陸氏集團的準繼承人,利用職務之便,調取了她的資料?真是周全得可怕。
元昭昭心中一緊。
那么,他現(xiàn)在打開這張照片又是什么意思?威脅?他在拿阿佑威脅她,即便是應對他人刁難,也要注意分寸。
尤其是,不該把火引到他身上。
他知道甜點有問題?可如果他知道,又是什么時候知道的?如何知道的?不待元昭昭細想,男人低沉的聲音從身前傳來。
“說好的少吃高熱量食物,這么快就記不住嘴了?不怕喜歡的婚紗穿不下?”元昭昭仰頭看他。
四目相對。
燈光在陸謂年眼中揉碎成星子,濺落高嶺之風照拂人間的溫和。
“我說的不對嗎?阿昭?”元昭昭一怔。
他平淡地扯謊,仿佛這是一件再微不足道不過的小事。
這樣的事,在他們相愛的日子里太多太多,而今不經(jīng)意流露出一點,便足以讓人看出冰山下埋藏的火焰與溫情,獨為她涌動。
彼此的身影在目光中交匯。
雖然他們都知道。
是假的。
圍上來的賓客被喂了一嘴狗糧,紛紛看向臉色“陰晴不定”的藺聞雪。
這下,藺小姐再被陸大公子看重,也當不上“心上人”三字了。
哪怕曾經(jīng)是,現(xiàn)在,也因為元昭昭的出現(xiàn),翻篇了。
藺聞雪不在意地一笑。
生意場上,除了利益動人心,便是人脈。
大家一向是“不看僧面看佛面”的,她頂著“陸大公子的白月光”這個頭銜,吃了不少紅利,也積累了不少資本。
但倚靠別人的名頭過日子,終歸不是長久之計。
她想擺脫這個頭銜很久了,現(xiàn)下有人順理成章地幫她摘掉這頂帽子,她高興還來不及呢,又豈會在意他人的眼光?反正她羽翼漸豐,早點清清白白地出來打天下——也好。
就是,今天這局面,很難和她家老爺子交差啊,要不然,直接翻臉分家?藺聞雪正在盤點著手中的權勢與資源,想著晚上回去后,如何面對藺政的責難,卻見少女咬了一口甜點邊緣。
峰回路轉?小白花,中招了?藺聞雪無奈一笑,望了眼二樓貴賓室。
雪茄的煙霧噴薄在玻璃窗上,燈光又暗,看不清內里情勢,但以她家老爺子的脾性,應該已經(jīng)觀察到這一幕了吧。
陸謂年盯著那塊殘缺的甜點,擰眉看向少女。
是他給的臺階不夠明顯,還是她,真饞?做戲就要做全套。
元昭昭攀上男人的胳膊,輕輕踮腳,附在他耳邊:“年糕先生,多謝提醒呀。
”還是明白的。
不知為何,陸謂年竟然松了一口氣。
就是不知道她在搞什么名堂。
【也有你給別人臺階下的時候。
】齊城發(fā)出消息。
【我是怕她中了藺聞雪的計,眾目睽睽下亂來,暴露了結婚協(xié)議的事。
】陸謂年快速打下一行字,摁滅屏幕。
他側過頭,目光淡淡地落在元昭昭身上,看著她將剩余的甜點放在圓桌上,隨后游刃有余地和藺聞雪攀談。
落在他人眼里,全是縱容與寵溺。
齊城沒得撇了撇嘴,望向兩人的背影:“嘴硬。
”還說是臨時起意,讓人小姑娘配合他演一場結婚的戲。
依他來看,這分明就是一見鐘情、蓄謀頗深嘛。
不論外界聲音如何吵嚷,元昭昭心如明鏡。
藺聞雪出于什么目的屢屢與她為難,姑且不論。
但看這“不死不休”的架勢,假如她今日一直保持清明透徹,不鉆入對方的圈套,怕是會一來二去,沒完沒了。
麻煩。
也費貓。
做牛馬的第一天,她也很想摸摸魚,休閑一下。
所以,在征求了銀子的意見后,元昭昭咬了一點甜品,裝作中招的樣子,企圖蒙混過關。
哎,少女內心感嘆。
她可真是個合格的打工人,為了點工資,“舍生忘死”。
沒成想,微量致幻劑的后勁,居然出乎意料地上頭,元昭昭腳下一晃。
銀子見機,“唰”地蹦上圓桌。
甜品全數(shù)掉落,糊在藺聞雪的烏黑的晚禮服上,黏膩又顯眼。
兩腳獸忍了,它忍不了。
她的氣,它來出。
少女下意識地站在陸謂年的左前方,防止他被貓撞上。
倒不是擔心老板的安全,而是怕他一怒之下,拿貓出氣,將它關進實驗室里,到那時,便是大羅金仙也難救了。
陸氏集團,畢竟是聯(lián)邦的四大支柱之一。
貿貿然以卵擊石,惹他不快,沒必要。
她都是為了可愛的小貓著想。
陸謂年看著擋在他面前的身影。
明明個子不到他的肩膀,纖弱又溫柔,卻挺身而出,護在他身前,沒有半分猶豫。
本來那一紙結婚協(xié)議只是他一時興起,是為了應付陸家長輩,“兵行險著”,不是她,也會有別人。
但當她真這么無知無畏地闖進來,哪怕只有一天而已,也讓他忽然覺得,好像,一切也沒那么糟糕,甚至,恰逢其會。
“哎呀,真是不好意思藺小姐。
”元昭昭拍了下銀子的小腦袋:“它太跳脫,給您添麻煩了。
”藺聞雪仍然掛著明艷的笑:“不打緊,貓嘛,活潑好動是好事,別惹出亂子就好。
”元昭昭輕笑一聲。
她這是在映射自己,不過是陸家養(yǎng)的一只玩意兒,乖巧點,尚能得到主家的一絲憐憫,別跳得太過,反成了棄子。
恍若聽不懂其中深意,少女微微垂首,滿目溫柔如三月春風,輕撫銀漸層毛茸茸的頸部。
“惹出亂子也無妨呀——”她聲音清澈干凈,如弱柳拂波,回眸淺笑時,正映入男人深沉的目光。
“這不是,有我和謂年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