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風(fēng)過雪山
在觀海私人醫(yī)院檢查了大半天,除了長期精神高度緊張導(dǎo)致的疲勞乏力,和飲食不規(guī)律導(dǎo)致的上胃部疼痛,再沒有其他毛病。
齊城放下心,向陸謂年報了平安,便一路護送元昭昭回半山別墅。
路上他絮絮叨叨說著陸謂年的好,說著他們有趣的年少往事,試圖向少女展示一個不一樣的陸氏集團總裁。
元昭昭微笑著傾聽,比初見時的爭鋒相對溫和許多。
她好像變了一個人,又好像骨子里就是這樣。
溫柔以對世界。
卻也無懼任何傷害。
她渾身裹滿刺,隨時準(zhǔn)備著,在需要的時候亮出鋒芒,應(yīng)對外來的敵意與挑戰(zhàn)。
接下來的小半年,實驗儀器陸續(xù)運往臨海基地,半山別墅陷入從未有過的寧靜。
兩人仿佛陷入了冷戰(zhàn),又仿佛只是回到了起初陌生人的狀態(tài),盡量不碰面,碰面也冷冽而沉默。
陳阿姨覺察出其中的異常,卻并沒有干預(yù)。
興許是礙于陸謂年的面子,覺得小兩口吵架,她一個保姆插手不合適,便每天照常給元昭昭送點養(yǎng)胃的粥,給陸謂年做點養(yǎng)傷的湯,偶爾站在樓梯下,望著兩人緊閉的房門,微微一嘆。
日子就這么一天天淌歲月長河而過。
很快,就到了畢業(yè)典禮這天。
元昭昭畫著淡妝,通身干凈的白,長裙拂至腳踝,樸素的,與半山別墅的精致大氣格格不入。
她只是,想做回自己。
在走出房門的剎那,陳阿姨追過來,拿著一只巴掌大的空星星罐。
“元小姐,”她難為情地遞出去,有些手足無措,“畢業(yè)快樂。
”元昭昭一怔,旋即笑了笑:“謝謝。
”她們雖然交流不多,但承蒙對方照顧,元昭昭一直感懷于心,沒成想,對方竟然記得她畢業(yè)典禮的日子,還這么用心準(zhǔn)備了禮物。
她前后看了下,星星罐外觀別致,在日光的沐浴下如上好的琉璃,光彩熠熠。
但內(nèi)里空無一物,看不出什么門道。
畢竟是陳阿姨的心意,既不好拒絕,也不好多問。
元昭昭溫柔收下。
“您破費了,很好看,我會放在窗臺的。
”“不,不是這個意思。
”陳阿姨連忙擺手,“我……我看您最近好像心情不大好。
如果有什么煩心事或者心愿,不方便同別人說的,可以放在這只瓶子里。
”她雙手合十,虔誠道:“星星會聽到。
”原來,陳阿姨也察覺到她與前些日子不同了嗎?元昭昭低頜,沉默了一剎,抬頭,輕笑。
“您用心了,還派星星來陪我,”她搖了搖星星罐,如霽月清風(fēng),從容坦蕩,“那我就收下啦——”既然星星能聽到,那么遠(yuǎn)在大洋彼岸的阿佑,是不是也可以度夢而來,同賞星光,共話近況?元昭昭吸了下鼻子,走回房中,將星星罐放在書案上,仰頭,刺目的日光照進來,打在她的眉眼上。
元昭昭憋回滾動的淚珠。
她,想他了。
陳阿姨目送少女離開,躬身走進書房。
“送到了?”陸謂年站在窗邊,眺望少女鉆進車中,輕旋的裙角像純潔盛放的小白花。
“是。
”陳阿姨沉沉松了口氣。
終于將大少爺說的如數(shù)轉(zhuǎn)達(dá)給了元昭昭,天知道她剛才有多緊張,生怕露出破綻,或者半天講不清楚,耽誤了元小姐的行程。
“好,休息吧。
”陸謂年語氣平淡,聽不出情緒。
陳阿姨在門前回頭,最后一次看向男人。
他立在窗邊,定定如雕塑,遠(yuǎn)眺少女的方向。
電腦屏幕翻滾著消息,不時“滴滴”作響,他卻視若無睹,也不發(fā)一言。
他們,究竟在鬧什么別扭呢?元昭昭走后,陸謂年換了身運動服,戴上手機和防曬墨鏡,叫來魏野,借了輛普通的車,往少女的學(xué)校去。
上次在電梯中染血的白發(fā)帶,被漂了無數(shù)次,終于脫去了沉悶干涸的紅,與那條羊脂玉項鏈系在一處,被陸謂年牢牢揣在懷中。
他走她走過的路,見她見過的風(fēng)景,從長廊、廣場,到教學(xué)樓,仿佛如此,便算與她共同經(jīng)歷了這段青春洋溢的時光。
他靜靜地在人群中,看著她在臺上笑,看她領(lǐng)受畢業(yè)證書與學(xué)位證書,看她因為論文出色,得到老教授的一聲夸獎,看她為十多年學(xué)生生涯畫上圓滿的句號。
看她溫柔卻耀眼。
看她純白卻驚艷。
然后在繽紛的彩帶沖上云霄之際,拿出手機,為她的歡喜定格。
又在她走下高臺的那一刻,轉(zhuǎn)身離去,好似不曾來過。
如果沒有以后。
現(xiàn)在這樣,也好。
-之后的十幾天,天氣愈發(fā)炎熱。
外間蟬鳴不斷,本來花開滿堂的梨樹,也隨著春風(fēng)的消散,成了一株滿身蒼翠的高木。
七月一日,元昭昭接到了面試的電話。
協(xié)議一天沒有解除,她一天就是陸少夫人。
這一點,元昭昭很清楚。
但為了不倉促、不狼狽,她早就做好了離開陸氏集團的準(zhǔn)備,私下投了不少簡歷。
因為錯過春招,offer并不多。
她很珍惜。
為了全身心地投入這場面試,元昭昭同陳阿姨說了一聲,便收拾了行李,帶上銀子,搬回從前那座逼仄的樓棟。
好歹是她一個人的小窩,不會輕易被別人打擾。
于是,陸謂年下班回來,見到的,就是空蕩的房間,和被遺棄的名貴首飾、包包。
而她帶來的那些行李卻都不見了蹤影。
連帶著貓籠和那只總是“幾哇亂叫”的銀漸層,都消失了。
仿佛一夜之間,抽離了他的世界。
陸謂年莫名心慌,跳漏了一拍。
她就這么不辭而別?甚至不與他招呼一聲?不是沒解除協(xié)議嗎?不是給了緩沖的時間嗎?陸謂年快步邁到樓梯邊,喊道:“陳阿姨。
”“哎,大少爺。
”“阿昭呢?”“走了。
”“走了?”陸謂年皺眉,“去哪兒了?”“具體的……也沒說。
”他以為經(jīng)歷這段時間的冷靜,兩人不說恢復(fù)之前的“默契”,應(yīng)該能慢慢走出電梯事件的“陰影”,到時候再提重新認(rèn)識,也不會那么突兀。
可她就這樣走了。
她就這樣一聲不吭地走了?陸謂年點開元昭昭的頭像,破天荒地給她發(fā)了一個“問號”。
可他等了十分鐘,對方都沒有回應(yīng)。
陳阿姨也意識到不對勁。
她三兩步奔上樓,在元昭昭的房門前張望了一下,喃喃道:“元小姐的東西不多,我以為她就走一兩天,跟您打了招呼,便沒細(xì)問。
”余光瞥見窗臺上孤零零的星星罐,陳阿姨指道。
“大少爺,那個,罐子,元小姐沒拿走……”陸謂年回頭一看,罐子里零星地塞了幾張紙條,都疊成了星星狀,與瓶子的造型相得益彰。
他三步并作兩步,踏入房中,拿起罐子,顧不得豪門教養(yǎng),打開來一一拆讀。
“希望阿佑早日康復(fù)……”“路過游樂場了,想到阿佑……”“今晚月亮特別圓,阿佑也能看見吧……”“我還沒出過國呢,阿佑真厲害,走到姐姐前面啦……”……陸謂年小心翼翼地翻閱這些清麗娟秀的心事,每一條,都與元佑有關(guān),都是希望他快樂、健康,都是他們美好的曾經(jīng),以及無限暢往的未來。
沒有一條。
關(guān)于他。
陸謂年放下最后一張紙條,雙手撐在案上,失神望向窗外空洞的天色。
是啊,他們才相處小半年,他帶給她的,更多是別扭、勉強與刀光,她憑什么,將他記掛在心上?可哪怕是討厭也好啊——勝過無足輕重,大夢一場。
“這里好像還有一顆。
”陳阿姨的聲音在背后響起。
陸謂年循聲望去,見綠意盎然的盆栽下,藏著一顆藍(lán)色的紙星星,紙星星半數(shù)都被埋在了土里,只露出了一點尖尖。
他幾步過去,不顧碎泥沾滿手,將星星撥出來,卻又害怕這只是少女信手折疊的玩意兒,空蕩蕩的,并無文字。
否則,它為什么在這里,而不是和其他星星一起,被放在罐子里?“大少爺——”陸謂年:“你出去吧。
”房門“啪嗒”關(guān)閉,黑暗困鎖室內(nèi),只有寥落的月光渡云乘風(fēng)而來,落滿窗臺。
他攥緊指骨,死死捏著紙條,借著昏黃的月色,一點點拆開。
“我曾見過一座巍峨的雪山,它與旁的不同,雖然常年凜冽如刀,卻也會為春風(fēng)低眉,默默溫和了顏色。
”“我大概,有一點點喜歡它。
”“但我知道——”“我不屬于這里。
”“雪山,也不屬于我。
”那行字很小,卻滾燙的,印在他的瞳孔上。
——我大概,有一點點喜歡它。
陸謂年怔愣的剎那,手一松,紙條掉在地板上。
他近乎魔怔地?fù)炱饋�,讀了一遍又一遍。
她大概有一點點喜歡它。
她大概……有一點點喜歡他。
陸謂年漸漸笑了,如冰山消融,眉目微動。
他將紙條疊好揣入懷中,快步走出房間。
元昭昭的通訊框依然沒有回復(fù)。
陸謂年撥通了魏野的電話。
“查一下,阿昭在哪。
”“不必與她說,我親自去找她。
”是他錯了。
那種只能遠(yuǎn)觀、無法走近的感覺,一點都不好。
如果這句話是這個意思,那么她的喜歡“一點點”就足夠,剩下的路,他來走。
如果這句話與他想的不同。
那么,他就鋪一條到她身邊的路。
她是他的春風(fēng)。
他只為她低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