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獅子小說網(wǎng)/(GB)狙擊手和她的目標/ 軍人的秘密和戰(zhàn)爭的回憶(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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軍人的秘密和戰(zhàn)爭的回憶(下)

    我站在落地窗邊,伸展四肢,暫時和上午的工作告別。說實話,比起坐辦公室我更喜歡帶狙擊訓(xùn)練班兒或巡邏散步。然而工作不論做與不做,總是那么多,堆在桌上,面目可憎,現(xiàn)在不做,晚些時候就會落得貝卡那樣的下場--加班到凌晨幾點的補充資料,還要忍著敏斯基刻薄的吹毛求疵。

    “如果可以,我建議您購買一本兒字典,不用太貴的,最便宜的基礎(chǔ)版足以滿足您的需求了�!�

    “很好,中尉女士。我只有一個問題,請問為什么同一個士兵的名字在第一周和第四周的報告里分別出現(xiàn)兩種拼寫方式,我們親愛的恩里克·舒辛緬科的名字里到底有沒有h?”

    這樣的事兒數(shù)不勝數(shù)。如果只是單純地指出問題我想我們其實不會太介意,可敏斯基從不滿足于單純的提出建議,而是要用自以為幽默的修辭來掩飾惡意,陰陽怪氣,夾槍帶棒。用伊格洛夫的話來說,“就像在蛆上撒了糖”。

    敏斯基很久沒來找我了。他嘗試過送鮮花,寫道歉信,懇請我原諒他的冒犯。我認為他并非真心懺悔,而是擔心我在抱怨時毀了他偉岸嚴肅的形象。

    我打了個響指,格略科趕忙站起身,文件順著腿滑倒沙發(fā)上。他甚至沒來得及放下粘了一半兒的信封,三步并作兩步站在我身邊,掏出右口袋的香煙,雙手遞上一支,接著為我點燃。

    “這是這周的第幾根兒?”

    “第七根兒,長官女士�!�

    “但是今天的第一根兒,對么?”

    “是的,長官女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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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嘆了口氣,“幫我記住,約瑟夫。”

    卡季卡最近在瓦耳塔推行戒煙計劃,要求我們幾個軍官做出帶頭表率作用。起初她希望我們一鼓作氣,徹底停止抽煙。這個建議很快引起軒然大波。敏斯基支持卡季卡的建議�!翱粗銈冞@樣糟蹋自己屬于未來和國家的年輕身體,真叫人心碎�!彼f這句話時故意避開了我的視線,好想“年輕的身體”這個詞兒有別的意思�!拔蚁M魑粸樽约旱暮⒆雍托乱淮氖勘鴤冏龀霰砺省!北в兴饺硕髟梗U芙和謝瓦爾德第一個表示反對,她們倆煙癮大,瞬間戒煙簡直要她們半條命。伊格洛夫,華西金,葉夫根尼這群年輕人緊隨其后,羅列出抽煙的種種好處,比如可以幫助消化,在夜班期間維持清醒等等等。最終還得靠瓦耳塔名義上的指揮官萊勒諾夫中校協(xié)調(diào),他顯然是傾向于卡季卡的,建議我們循序漸進戒煙,第一月抽過去的四分之三,第二個月抽過去的二分之一,這樣以此類推,慢慢改善。

    萊勒諾夫還沒說完柳鮑芙就舉起手要表示異議。他示意她稍等,神情疲憊不堪,那雙銳利的眼睛如今已經(jīng)開始下垂,竟然讓這個曾從卡扎羅斯監(jiān)獄里逃出來的男人顯得有幾分低眉順目的慈祥。他老了,像一株疲勞衰敗的樹,看著就叫人難受。萊勒諾夫并不是簡單的因為歲月流逝而顯得蒼老,有些更微妙的東西變了。我們都見過他意氣風發(fā)的模樣,像只棕熊一樣站在卡車邊幫我們接住政府統(tǒng)一發(fā)放的行囊。那時我們的頭發(fā)因為虱子被剪的很短,有的幾乎成了光頭,難看又滑稽。我記得有個姑娘哭了,她本來有很漂亮的栗色麻花辮�!斑@下可好,我看上去像個長了頭虱的瘋子�!彼叢裂蹨I邊塞子彈,指甲上還有一點未剝落的甲油。我能清晰的想起她的名字,馬塔·耶利扎,會唱歌劇,聲音很美,經(jīng)常笑話我跑調(diào)。我和她并不熟悉,只知道她是跟著三個朋友一塊兒來的羅斯奇亞卡扎羅斯混血,常常講自己的父親和祖父曾在埃爾多安的新年音樂會上擔任指揮。她那天一直在說等戰(zhàn)爭結(jié)束后要做怎樣怎樣的發(fā)型,一點也沒料到自己會在五天后的轟炸里失蹤。

    萊勒諾夫抬起一只手,請柳鮑芙聽他說。“你們愛抽煙,愛喝酒,愛玩兒,照理說我是不該管的。我很情愿看到你們這么快活地過日子,這么自由自在的活著�?傻搅宋疫@個年紀,我總歸要多想些東西。費拉托夫,你和我共事十年多了。我桌上還放著你來我們家過圣誕的合照。你,恩里希,塔瑪拉,安雅,還有我的維卡,可現(xiàn)在只剩下我們倆了。費拉托夫,你們以孩子的身份要求我配合治療,不要沉迷于痛苦和酒精,那我也以父親的身份要求你們少抽些煙,少喝些酒,健康,快樂,多運動,多去看到世界上美好的愛,看到初升的晨曦而不是深夜的黑暗。如果你們累了,困了,就去休息,請一天假吧,去游泳,去劃船,去吃要花掉幾天工資的大餐,去看電影,去旅行,不要在瓦耳塔轉(zhuǎn)悠。”

    他這番話說的我們非常心酸,萊勒諾夫是個老兵,最近我卻覺得他是個老人了�?蓱z的費多爾·奧列格維奇·萊勒諾夫,送別了那么多那么多的人。他的工作實在說不上輕松,看著雙眼像小鹿一樣的年輕孩子被炮灰炸成碎片。年輕的士兵什么都不懂,又沒有戰(zhàn)爭經(jīng)驗,你把他們送到哪兒,他們就在那里死去。他說他就像流水線上的工人,把伊萬,尤莉婭,維克多利亞,葉夫根尼變成一串數(shù)字。戰(zhàn)爭機器的一端擠滿青澀的少年,穿著沾滿泥巴的膠鞋的工人,穿著皺巴巴的學生制服的高中生,嘴里叼著稻草的農(nóng)民,還帶著白頭巾的見習修女。宣戰(zhàn),宣戰(zhàn),咔嚓,咔嚓,轟隆,轟隆,萊勒諾夫拉下手剎,履帶運轉(zhuǎn),你,我,她和他被震的搖搖晃晃,還沒等完全站穩(wěn)就被送進龐然大物的機器通道。等煙霧散盡,從另一端出來的便是排列整齊,站得筆直的棕褐色小兵人。面目模糊,背著步槍,隨著一聲令下就開始沖鋒。

    萊勒諾夫如今變得很悲觀,對死去的人充滿愧疚。他說這一切都不是我們的錯,是他們那一代人辜負了我們,是他們那一代人把世界弄的亂七八糟,卻要我們?yōu)榇烁冻龃鷥r。他回憶起年輕時候滿懷熱血的青春,卡扎羅斯人,馬旦斯克人,羅斯其亞人,帕羅亞人因為共同的革命理想齊聚一堂。他曾在國際聯(lián)合會議上發(fā)言,和異國同志們一起登上卡扎羅斯的最高峰展望初升的太陽,發(fā)誓永不背叛。那些朋友如今都無影無蹤,有的因莫須有的罪行被關(guān)進政治改造營,有的消失在戰(zhàn)火中,有的妄圖刺殺政客來終結(jié)戰(zhàn)爭被梟首示眾,有的因為堅信和平主義拒絕入伍被活活打死在街頭。即便活下來的人也像萊勒諾夫一樣被磨損的失去了鋒芒。他最近總是有些神神叨叨,滿懷愧疚,他說他要懺悔,他撒了謊,他不該欺騙我們戰(zhàn)爭會讓世界更好,他不該欺騙我們死亡是光榮的,他不該欺騙我們付出和奉獻是有意義的。他成了個和平主義者,他過去最不理解的那群人。他以前說要戰(zhàn)斗,戰(zhàn)斗,要讓自由的旗幟插滿世界的每一個角落,現(xiàn)在卻催促我們?nèi)タ纯磹酆兔篮谩?br />
    謝瓦爾德并不同意萊勒諾夫的話,明確指出在她看來戰(zhàn)爭是無法避免的。

    “您是一位軍國主義者么,謝瓦爾德中尉�!比R勒諾夫問。

    “不,我是一位抗爭主義者。”

    “那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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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謝瓦爾德抬起頭,盯著萊勒諾夫無可奈何的疲憊雙眼,堅定而深沉,“意思是如果我發(fā)現(xiàn)不公,我會一直戰(zhàn)斗下去,直到這個世界變成我想要的模樣�!�

    萊勒諾夫沒有說話,只是有點受傷的靠回椅子上,下意識的將頭偏向卡季卡所在的那一側(cè)�?究ǖ闪酥x瓦爾德一樣,把謝瓦爾德逗的咧嘴大笑,萊勒諾夫的臉上也多了點緩和的柔情。我想他永遠都會是我記憶中的那個樣子,魁梧,高大,像一只英俊的獅子,大檐帽下的藍眼睛爍爍發(fā)光。他和父親一樣用粗糙的雙手夾住我們的頭,吻我們額頭上的帽徽賜福。他說送女孩兒上戰(zhàn)場比送男孩兒上戰(zhàn)場還要難受一百倍,因為那從來不是該屬于我們的命運。萊勒諾夫永遠也不會明白對成百上千個和我一樣的姑娘來說,原本的生活要比戰(zhàn)爭寫滿更多無法訴說的苦澀。被敵人強奸,毆打,殺害是罄竹難書的罪行,可被丈夫和血親施以暴力便成了理所應(yīng)該,天經(jīng)地義,農(nóng)婦恰爾洛娃無法選擇也無處可逃,只能大著肚子,鼻青臉腫的為丈夫生下一個又一個不被歡迎的孩子。她會抗爭,會痛苦,但終究無法抵抗,只能平靜的接受苦難,告訴自己和女兒這乃是女人的命運,這乃是窮人的命運。她并不怯懦,也并非麻木,只是活下去太難,而這個世界對貧窮女人總是很殘忍。但士兵恰爾洛夫不會,士兵恰爾洛夫要舉起步槍反抗,會躺在枯葉和雪堆里觀察,讓死亡和恐懼成為籠罩在卡扎羅斯人上空的幽靈。士兵恰爾洛夫可以選擇復(fù)仇也可以選擇正義,她要站在證人席上指控每一樁以種族和土地,以“戰(zhàn)爭需要”所犯下的罪行。士兵恰爾洛夫不會沉默也不會自我安慰,她知道這個世界現(xiàn)在必須尊重她的聲音。

    “約瑟夫,你抽吧�!蔽覍⒊榱藘煽诘南銦熯f給格略科,示意他陪我一起欣賞落地窗外一望無際,占地幾萬平方公里的瓦耳塔�!昂芷涟伞!�

    格略科順服的垂下眼睛,“是的,長官�!�

    “你不說俏皮話了,怎么,那天晚上玩兒的不開心?”

    他沒說話,手足無措地站在那里,任憑香煙燃燒,顯得可憐又可悲,叫我想起帶著我和弟弟去佘賬的父親。他不想在這兒,但也沒有辦法。他知道自己不受歡迎,卻還得陪著笑臉,吞下苦澀和不服,任憑對方作踐。

    “你穿上穆勒的衣服了,很適合你。”

    “謝謝您,長官�!�

    “他的衣服不錯,但總歸沒有埃里希的好,那可是從洛夫城寄來的。也許我會給你埃里希的衣服,可它們都被我毀了。那種面料沾上血就洗不干凈,即便清潔到只剩下淡黃色的印記埃里希也不肯穿�!蔽彝嶂^瞥了他一眼,“你也有一件很好的衣服,二十塊一碼的布料,去度假穿的夏裝,格雷戈爾很喜歡�!�

    他不會蠢到以為我能讀心或是擁有千里眼,很快明白這是穆勒和埃里希講給我聽的�?晌乙廊幌硎茏屗捏@肉跳的快感。她是怎么知道的?如果她知道這些,那她還知道什么?格略科微微張開的嘴唇,藏不住惶恐。他每天都要憂慮,擔心第二天一早我就會因為發(fā)現(xiàn)了什么秘密把他一腳踢回瓦耳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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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樣的事兒不是沒有發(fā)生過,每個人都知道波波娃的倒霉故事。波波娃少尉是軍械部的修理工,和貝卡關(guān)系不錯。她的戰(zhàn)俘長得不賴,是個剛上任的軍隊會計,沒犯下太多罪行。波波娃于是放心大膽的把他帶回了家。他們相處的不錯,那個會計幽默風趣,很會討好人,又學著做了一手好菜,把波波娃伺候的心寬體胖,她甚至考慮領(lǐng)養(yǎng)他的兒子。好巧不巧,波波娃提出要給孩子買一份糖果,在市場里撞見了一個獨眼老人。老人一看見會計就發(fā)了瘋似的要揍他,老人是帕羅亞人,沒人聽的懂她在說什么,只知道她死也不肯讓那個會計離開。一直到看完電影出來的伊格洛夫和她的三個帕羅亞室友出來才弄明白原來這個“被強制入伍的會計”并不是什么會計,而是實打?qū)嵉年戃娎媳�,在參加了兩次進攻行動后才因傷退役:他的姓名,身份,一切都是假的,屬于另一個死去的男人。因為曾今服役的部隊全部在戰(zhàn)爭后期被殲滅,連指揮官都下落不明,如果不是這個帕羅亞老人,沒人能指認他到底是誰。

    這位看起來溫文而雅,舉止得體的冒牌會計原名保羅·克里默,是個少尉。他所在的部隊由雅尼克·費舍帶領(lǐng),也有一套完整的掠奪方針。在占領(lǐng)村莊后,如果時間允許,費舍會體貼的讓自己的部下們整理行裝,好好休息。當然,他本人不會閑著�!百M舍叔叔”他讓人們這樣稱呼自己要為大家主持公道,因為“米加斯人并沒有罪,有罪的是你們中間的臭蟲”,至于什么是臭蟲,就由他說了算了。費舍命令全村人都聚集在廣場上,一個一個審查。馬旦斯克人,巡回派教徒,帕羅亞人,政府職員,等等等等,會被集中起來關(guān)押在一個小農(nóng)舍里,每人三天才分到一個發(fā)霉的土豆。他會單獨挑出巡回派教徒羞辱,強迫他們衣不蔽體的在雪地里勞作,為坦克開路。等到巡回派晚禱時間,費舍要求他們?nèi)脊蛳缕矶\,隨后命令士兵從后面開槍,連懷里抱著嬰兒的母親也不放過。政府職員則會被絞死,這其中包括一個六十歲的鄉(xiāng)村教師和兩個七十多歲的退休郵遞員。盡管前村委會主席一再強調(diào)村子里的人都是平民,費舍還是不肯罷休,在十幾歲的孩子口袋里搜出了子彈殼就將他們處死--在他看來,十四歲的男孩已經(jīng)是男人了。等這一切做完后,費舍就開始對女人們下手,無一幸免。

    我們都出席了這次審判,阿克西尼亞充當翻譯官,重復(fù)老人證詞時幾度落淚。即便聽過許多次,我們也很難對暴行習以為常。然而這次的審判有一點卻很不一樣--每個受害者都被努力記載了姓名。

    “前村委會主席被塞進麻袋,丟進雪地里整晚,然后他們肢解了他�!�

    “你是否記得他的名字?”

    “尼古拉·賽雷金�!�

    “三個被發(fā)現(xiàn)藏匿子彈的村民被脫光衣服,捆綁在樹上長達幾天后遭到射殺�!�

    “你是否記得他們的名字?”

    “尼古拉·馬特魯索夫,亞歷山大·奧爾里舍,尼古拉·馬羅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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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被俘虜?shù)挠螕絷爢T首領(lǐng)被當場絞死,其余被槍殺后遭到焚燒�!�

    “你是否記得他們的名字?”

    “娜塔莎·庫爾迪科娃,雅科夫·納扎羅夫,瓦西里·魯緬瑟夫,還有一個叫亞歷桑德拉的女孩,我并沒有機會知道她的姓氏。”

    說到這里阿克西尼亞已經(jīng)泣不成聲,審判只好暫時中斷。

    下午審判接著進行,保羅·克里默坐在被告席上,面色慘白,神情有些不屑。波波娃則和我們一起坐在觀眾席里,雙手緊緊抓住貝卡,臉色難看的要命:她覺得恥辱,也覺得惡心,居然沒有早點辨認出身邊的人是這樣的惡魔。

    “他們割掉了農(nóng)莊看守的鼻子,強迫他的妻子抱著赤裸的孩子在雪地里圍繞村莊行走。她想要給孩子拿一件衣服,他們則在她和他丈夫的頭上撒尿。”阿克西尼亞的聲音平靜而清晰,好像在娓娓道來一個故事。她聽起來不再像個十幾歲的少女,光是復(fù)述苦難就已經(jīng)讓她飽經(jīng)滄桑。

    “你是否記得她們的名字?”

    “謝爾蓋·楚巴洛夫,安娜斯塔西婭·楚巴洛娃,還有伊萬·楚巴洛夫�!�

    “三個男人被割掉耳朵,挖出眼睛,胸前刻上十字星后被斬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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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是否記得他們的名字?”

    “米哈伊爾·布祖耶夫,葉戈爾·巴蘭諾夫,費多爾·伊格納托夫。”

    “他們把我的朋友趕出家門,用她的房子做柴火,最后殺了她。”

    “你是否記得她的名字?”一貫嚴肅莊重的法官長嘆一口氣,似乎也累的無法繼續(xù)。她看起來比兩年前剛開始擔任審判長時要疲憊了不少,頭發(fā)也已花白。我想她一定能理解阿克西尼亞年輕的臉上為何會出現(xiàn)悲哀又肅穆的神色。

    “她的名字是奧爾加·普加喬娃。”

    “不”

    我的身后傳來一陣壓抑的哭喊,接著是連串的抽噎。我回頭看,一個上士捂著嘴,整個人蜷縮成一團,好像肚子疼一樣折疊起來。她不斷前后搖晃,嘴里發(fā)出嗚嗚的呻吟。她身邊的士兵湊過去想要為她擦去眼淚,有個黑發(fā)女孩甚至把整個上半身都壓在她的脊背上,像護衛(wèi)幼鳥的天鵝一樣摟著自己的同伴。

    “肅靜!”法官敲打錘子,有氣無力。

    杜西婭抬起一只手,表示歉意,清法官繼續(x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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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要出去休息么,杜西婭?”黑發(fā)女孩輕聲說,“你不用呆在這里了,都快結(jié)束了。”

    過了好一會兒,杜西婭下士重新?lián)P起頭,吸吸鼻子,像抹去鮮血一樣抹去滿臉的淚水和鼻涕�!安灰�,我要留下。”她說,“我沒事兒!”

    我遞過去一張手帕。她沖我感激的笑了笑,眼淚又順著臉頰流下來。

    毫無疑問,在波波娃的極力要求下,保羅·克里默由終身監(jiān)禁改判處死刑。他的辯解把自己粉飾的非常無辜。他說命令就是命令,他說他如果不參與屠殺就會被孤立,他說自己只是士兵,并沒有太多選擇權(quán)。他說他甚至阻止了想要強奸十歲女孩的士兵,讓他們滿足于“自愿”的十五歲的姐姐。當然,他沒有告訴我們,在撤離村莊時,克里默的戰(zhàn)友讓兩個姑娘把家里所有食物和保暖用的棉衣都拿出來,問她們,“都清干凈了么”。在得到肯定的答復(fù)后,他們在她們身上澆上汽油,燒死在屋子里。

    保羅·克里默被拖下樓里毆打,頭皮滿是血洞,大小便失禁。按照慣例,他這樣級別的犯人應(yīng)該被綁在樹上或是木桿上槍斃,由波波娃動手。波波娃拽住衣領(lǐng),把渾身是血,衣不蔽體的克里默拖著拖過冰雪泥濘的操場,留下一條紅而黑的粗長線條,好像握著一只巨大的筆刷�?死锬旨氂珠L的腿赤裸的暴露在外,腳腕扭曲成奇怪的狀態(tài),顯然是斷了。

    在最后一刻,波波娃松開神智不清的克里默,轉(zhuǎn)頭在圍觀的人群里搜索。“你,小姑娘,”她用抓著手槍的手招呼,“你來吧,這應(yīng)該是你的復(fù)仇�!�

    人群自動清開一條路,站在盡頭的杜西婭皺著眉頭,揚起下巴,滿腹狐疑�!斑@是你的戰(zhàn)俘,長官�!彼f,聲音發(fā)緊。

    “這是你的復(fù)仇,孩子�!辈úㄍ拮呱锨�,將沾了血的手槍遞給她�!拔抑皇且粋糊涂蛋,一杯足夠烈的酒就能叫我恢復(fù)。相信我,你比我更需要這個�!�

    杜西婭神情肅穆哀傷,她跪在地上,雙手緊緊捧住被揍的面目全非的克里默的臉頰,好像在欣賞一顆頭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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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有一個問題,請你一定回答�!彼穆曇羧岷偷钠婀郑澳銈�?yōu)槭裁匆獨⒘藠W爾加·普加喬娃,為什么是她?”她頓了頓,強忍痛苦,聲音逐漸激動,“為什么是奧爾加·普加喬娃,為什么讓她在失去丈夫和兩個兒子后還要遭受厄運?”

    克里默如今已經(jīng)失去思索能力,他勉強睜開被打腫的眼睛,破碎的嘴唇隨著呼吸噴出血沫,“我不記得”

    “不,你必須記得!”杜西婭打斷他,“如果你不能告訴我,我會讓你死的漫長而痛苦,我會把你治愈再重復(fù)切開,直到你告訴我。告訴我你們?yōu)槭裁礆⒘藠W爾加·普加喬娃,我會給你一個迅速的死亡�!�

    克里默的整個身體都癱軟了,好像杜西亞手中一個只有頭顱的娃娃。他閉上眼睛,有一剎那我都以為他死了,他卻重新開口:“奧爾加·普加喬娃,她的屋子很好,是最暖和的。費舍要了她的屋子,和自己的副官一起。”克里默喉嚨里涌出一股鮮血,浸濕了杜西亞的袖口。他的聲音變得斷斷續(xù)續(xù),更加模糊,需要全神貫注才可以聽清�!捌占訂掏抻袀女兒,費舍很喜歡。他看到了女兒的衣服和照片,但是沒找到這個姑娘。他問那個老女人你把你的女兒藏在哪里了?他只是在開玩笑,我想,他不會真的要那個姑娘。她是米加斯人,他不會要她,只是想取樂,就是這樣,僅此而已。那個老婦人,她很蠢,她可以說自己的女兒死了,但她沒有�!�

    “她說了什么?”杜西婭屏住呼吸,無法止住淚水。

    “她說她的女兒正在保衛(wèi)她的祖國,很快會回到她的身邊�!�

    杜西婭終于哭出了聲,“所以你們殺了她,是么,因為這句話。”她啜泣道,所以你們殺了她,為了這句話”

    克里默的頭又一次垂下去,像沒擰緊的水龍頭一樣落下血滴。

    杜西婭站起身,命令克里默面對她跪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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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沒說錯。她的女兒確實在保衛(wèi)她的祖國,但是她再也不能回到她身邊了�?ㄔ_斯人,看著我,處死你的人是拉斯帕沃克的葉夫多基婭·普加喬娃,奧爾加·普加喬娃唯一活下來的孩子,她最不聽話的小杜西婭。現(xiàn)在她要為她的家人報仇�!倍盼鲖I一字一頓,念誦悼詞,如同神父說“塵歸塵,土歸土”的語氣。我不知道這是給誰的,給她的母親,給克里默,還是給她自己?

    克里默閉上眼睛,嘴唇哆嗦。沒等他結(jié)束禱告,葉夫多基婭·“杜西亞”·普加喬娃扣動扳機,克里默晃了晃,身子折疊著撲倒在地。一個逃亡了幾年的“米加斯征服者”就這樣死在了米加斯的土地,尸體被燒成灰燼后倒在沼澤地里,殘留在地上的腦漿和血漬被沃爾科夫牽來的獵犬舔得干凈。

    克里默死了快兩周我們才想起來他還有個孩子。那倒霉的男孩一個人在車站附近流浪了很久;最終被幾個巡邏隊員帶到了瓦耳塔。聽說父親死了,他哭得好厲害��;一口咬定對他父親在戰(zhàn)爭時期的事兒一無所知。我們選擇相信他,介于他現(xiàn)在才十二歲,事情發(fā)生的時候可能還沒懂事兒。萊勒諾夫派華西金嘗試去說服波波娃孩子是無辜的,差點被波波娃打出去。他年紀太大了,也沒人愿意收養(yǎng),最后只好被送去和其他戰(zhàn)俘的孩子一起在機構(gòu)生活。而波波娃呢,至少就我所知,再也沒有把戰(zhàn)俘帶回家了。

    我伸出手,格略科不易察覺的抽搐了一下,隨即神色如常的迎接我的觸碰。我沒有摸他的臉,而是用指腹細細摸索衣領(lǐng)的一道暗紋。他身上斑駁的疤痕在愈合,即便速度緩慢。那些觸目驚心的瘀傷和被繩索很啃咬留下的青紫也滿滿的淡化成細小的斑點。

    “啊”他發(fā)出很輕柔的吸氣聲,好像被蝴蝶彎曲的口器碰到臉頰。格略科眨動冰凍湖面一樣透亮的清澈眸子,面帶哀傷的微笑,緩緩解開上衣的兩顆扣子。他的手很冰,很冷,白皙修長,和本人一樣,完全覆蓋在我的手背上時會讓你產(chǎn)生某種曖昧的錯覺。他在暗示我去撫摸他的胸部�!鞍凳尽辈⒉粶蚀_,因為我能清楚地感到他右手指引拖拽的力度。

    “我不會跟你做愛的,格略科�!蔽页槌鍪郑澳愕降自诒P算什么?”

    “對不起�!备衤钥频奶栄ㄌ艘幌�。

    “不用道歉,佩皮�!蔽以谒哪橆a上畫出一道弧線,“你應(yīng)該多笑,笑起來才更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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