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盜賊
拂樂心中不滿,可她總歸是從小被母親精心教養(yǎng)長大的,并非是不明事理無理取鬧之人。
她心里明白,是自己冒犯了人家在先。
于是認(rèn)命地抿了抿唇,規(guī)規(guī)矩矩地行了個略顯生硬的禮:“民女先前沖撞了貴人,特此賠罪。
”幾個紈绔子弟見狀,嘴角一歪,竟發(fā)出一陣嗤笑,言語間滿是嘲諷。
其中一個“嘖嘖”地?fù)u著頭:“行禮的姿勢都不對,當(dāng)真是好沒見過世面。
”姜拂樂忍無可忍,牙齒咬的嘎吱響,抬起眼簾,杏眼微瞪。
她一愣。
這幾個人,似乎就是方才在街邊談?wù)撎舆x妃之事的浪-蕩子。
程嶼禮凝眸片刻,一只手臂輕輕撐在馬背上,身子微微向前探去。
他微瞇著眼,目光與她有些慍怒的視線交匯。
一陣沉默后,少年竟忍不住笑出了聲:“小娘子好大的氣性。
”說罷,他又懶洋洋地直起了身板,側(cè)眸睨著自家大門口那兩個被綁的如繭蛹一般的林氏母女。
“這是怎么回事?”拂樂聞言,吸了口氣,穩(wěn)住了心神,瞬間掛上一副溫婉的笑。
“貴人,此二人說是您府上的遠(yuǎn)親,民女想著,正好將您家的遠(yuǎn)親送回來,也免得在市井之地受屈了。
”少年擰了擰眉,漫不經(jīng)心地瞥了一眼林氏母女。
“我家有這兩號人?”小廝正要上前回話,卻被身后幾個紈绔搶了先。
一個尖臉的紈绔嬉皮笑臉地說道:“程府家大業(yè)大,我瞧著年紀(jì)小的那個有幾分姿色,莫不是參知政事大人替您選的通房姑娘吧!”幾個人聽后,哄堂大笑,“要我說,還是這面前這小娘子更有趣些,禮哥不如收了她做小妾,倒來的更合適!”又是一陣哄笑。
無恥的笑聲刺得她耳朵生疼。
豈有此理!竟對著一個未出閣的陌生姑娘說如此冒犯的話!姜拂樂忍無可忍,她皮笑肉不笑,目光搜索著周圍有什么合適趁手的物件,好叫她收拾了這群混賬!“小娘子意下如何�。俊逼@時,這領(lǐng)頭的程小少爺還不識趣地出來拱了一把火,一雙丹鳳眼里流轉(zhuǎn)的滿是戲謔。
姜拂樂不再思索,目光盯上墻角的一根柳條,邁步便要過去。
恰在此時,程府大門被推開,走出一個丫鬟打扮的女子:“是姜家三娘子呀!正要去你家買豆腐呢,偏巧你就來了!“拂樂認(rèn)得她,是程府一位姨娘身邊的婢女,常去自家豆坊采買,也是個大主顧。
她一來,倒是點醒了拂樂。
今日剛收拾了林氏,自己不能再和他們雞蛋碰石頭,惹來了麻煩,娘和姐姐們又要上火。
思及此,拂樂強(qiáng)忍著怒火,又掛上假笑。
“不必勞煩秋姑娘,今日的豆腐我稍后親自送來就是了。
”“那便有勞姜三娘子了。
”那婢子也不同她客氣,轉(zhuǎn)身又回了大門內(nèi)。
程嶼禮垂眸盯著面前的少女,隨即挑眉:呦,兩幅面孔切換地挺自然。
姜拂樂眉眼含笑道:“抱歉,今日沖撞了各位貴人,姜家小門小戶,沒什么送的出手的,不如……便贈予貴府三日的豆腐吧,至于通房和小妾……”程嶼禮漫不經(jīng)心地聽著她的話,見她停頓,他饒有興致地啟唇道:“如何?”只見姜拂樂猝然轉(zhuǎn)身,唇角噙著一抹促狹的笑意,眸中閃過一絲狡黠。
她目光有意指向那邊奮力掙扎的兩個“蠶蛹”,朱唇輕啟:“這母女兩個也是姿色出眾,若是真的饑-渴難耐,還望程小少爺能一并笑納!”“你!”程嶼禮被氣的七竅生煙。
他程嶼禮長這么大,還從沒人敢對他這般放肆無禮!他手指指著她,只恨不能當(dāng)街把這嘴毒的臭丫頭抽筋扒皮了。
母女兩個一并納了?當(dāng)他是什么?!二人之間正是劍拔弩張,那邊林巧念好不容易吐了嘴里的臭抹布,眼珠子里滿是怨毒。
猛的,她眸光一滯,眼波流轉(zhuǎn)在拂樂與程嶼禮之間,心中暗自盤算。
姜拂樂啊姜拂樂,走著瞧。
遠(yuǎn)山銜住了半輪殘陽,暮色勾勒起檐角懸鈴。
過足了嘴癮,拂樂不再逗留。
她微笑著同幾人恭恭敬敬地道了別,而后發(fā)帶一甩,轉(zhuǎn)眼間便跑得沒了蹤影。
程嶼禮黑眸如淵,冷冷盯著她遠(yuǎn)去的背影,心中仿佛有只野貓在亂撓。
“好你個牙尖嘴利的丫頭!”他暗自發(fā)誓,如若讓他逮到了機(jī)會,定是要千倍百倍地叫她償還回來!“婢子瞧著,少主子同那姜三娘子說了許多話,話里話外似乎還夾雜著什么小妾、通房之類的,莫不是……”“當(dāng)真?”程嶼禮踏進(jìn)家門,經(jīng)過庭院時,看見的便是姨娘同那丫鬟鬼鬼祟祟地小聲嘀咕。
孫姨娘是他父親早些年間納的一個妾,程嶼禮的母親去世后,孫姨娘便一手操持著整個程府。
好在這許多年里,她也還算安分守己,對待程嶼禮也處處周到,如同親生兒子一般。
孫姨娘見是程嶼禮回家了,立刻起了身,滿面堆笑,親熱地迎了上去。
“是禮哥兒回來了!快,將我備好的牛乳糕端上來,這孩子定是餓了。
”程嶼禮將手里的馬鞭遞給身邊的婢子,胡亂擺了擺手。
“不必了,還吃什么牛乳糕,氣都?xì)怙柫�!”孫姨娘眼珠子一轉(zhuǎn),和旁邊的婢子對視了一眼。
“姨娘聽說,你方才在門外頭同姜記豆坊家的姑娘說了許久的話兒?”程嶼禮哼笑一聲。
姑娘?哪家的姑娘那般無禮,說話也處處帶著刺?他面上滿是不忿,孫姨娘卻像是沒有察覺出來似的,仍舊是滿面春風(fēng)。
“哥兒也快及冠了,說起來……”她像是想起來什么似的,連忙道:“你收拾收拾,過幾日陪太子去趟圍場”程嶼禮皺眉,“春獵不是還有大半個月?”“是呀,圣上的意思是,此次圍獵必要辦的聲勢浩大些,讓太子親自再去檢查一遍,別出了什么差錯才好。
”孫姨娘嘆了口氣,“太子去,你是必然要陪著的。
”自從太子五歲時遇刺,程嶼禮巧合之下替他擋了一箭,陰差陽錯救了太子一命之后,皇后當(dāng)時便下旨,此后每次太子出行,程家少爺必要陪在身側(cè)。
聽說是找了能人異士算過,說是,程嶼禮八字里帶福星,能替太子擋煞。
皇帝心里不大相信這些,不過總不是壞事,便也由得她去了。
“知道了。
”雖是每次都要他陪同,好在向來不用他這個紈绔做什么事,太子也體恤他,自己辦事時,便叫他在旁休息著。
程嶼禮叫了小廝來收拾行裝,隔著兩條街,姜拂樂也剛剛到家。
她進(jìn)屋時,母親李慧世在屋外晾衣服,姜朝安做針線活,姜朝寧手中正捧著個話本看的津津有味。
見是拂樂回來了,幾個人放下了手頭的事。
“阿芙回來了,累不累?沒出什么事吧?”拂樂搖了搖頭,“這次教訓(xùn)了林氏母女,應(yīng)當(dāng)能消停挺長一陣子了”朝寧癟了癟嘴,“叫他們作妖!屢次教訓(xùn),屢次再犯,真是賊心不死!”朝安嗔怪地瞪了朝寧一眼:“女孩子家家的,說話沒個正形。
”“不過也是,早該讓他們長個記性了,自從孫屠戶上門來提親過一次,那林氏母女兩個便常常來挑事。
”“那林巧念若是真喜歡那孫屠戶,自己同他議親去��!也省的他總來糾纏我們家妹妹。
”朝寧皺了皺鼻子,似乎想起來便渾身惡寒。
孫屠戶是廣廈街有名的單身漢了,雖然是個屠戶,長得卻跟個秀才似的,說話也文鄒鄒的。
不知是哪日看見了拂樂,自己就陷入了愛河里一發(fā)不可收拾,整日念叨著什么“寤寐思服”“悠哉悠哉,輾轉(zhuǎn)反側(cè)”,年后更是直接提著個碩大的豬頭和三斤豬肉,上門提親來了。
姜拂樂心里正想事情,她撇撇嘴,不愿再繼續(xù)這個話題。
她想起今日在街上聽見的圍獵場的事,于是神秘兮兮地講給姐姐們聽:“我聽說,連樹枝子上都貼了金箔,那得是什么樣的場面��!”姜朝安聽出拂樂言語中的意思,搖了搖頭:“不成,圍場是皇家的,平民百姓哪是想瞧就能瞧的。
”姜朝寧這時倒是被激起了興趣:“我也聽說了!他們說那叫‘火樹銀花’!土里長的火樹銀花!”說著,二人默契地對視一眼,抱著朝安的胳膊撒嬌搖起來。
“讓我們?nèi)ヂ�!就遠(yuǎn)遠(yuǎn)的瞧一眼就好,還有半個月才到圍獵呢,無妨的!”朝寧瞧著姐姐的態(tài)度并不堅決,小步挪到了桌邊,舉起話本子可憐巴巴地盯著朝安。
封面上赫然是幾個龍飛鳳舞的大字:重生之我嫁給了冷漠帝君。
“這話本子里也提到過那個圍場,讓我去看看嘛!說不準(zhǔn),我也能演一出才子佳人的絕妙故事!”姜朝寧是個話本迷,朝安自是知道自己兩個妹妹,一旦有了主意,十頭牛也拉不回來。
離皇家春獵還有一段日子,想來應(yīng)當(dāng)也是無妨。
朝安無奈搖頭笑了出來,“好了,想去便去吧。
”她又正色起來,在兩個妹妹的鼻尖上,一人點了一下。
“只一點,注意安全,遠(yuǎn)遠(yuǎn)瞧著,莫要惹出亂子,曉得了么?”拂樂和朝寧一聽,隨即歡呼著親了姐姐的側(cè)臉:“曉得了曉得了!回來時,我們給姐姐帶溪華閣新出的胭脂!”陽春三月,深冬的寒氣將散未散,春日的暖意便又涌了上來。
拂樂與朝寧姐妹兩個只帶著個小包袱,里面裝了些許糕餅點心,便出發(fā)前往圍場,一睹“火樹銀花”真容。
昌澤圍場是前些年皇帝登基時新建的,據(jù)說此地地理位置絕佳,自有仙家庇佑,能保國運(yùn)昌盛。
是真是假暫且不論,只是姐妹兩個到了圍場不遠(yuǎn)處,便看見山頂一片黃旗在風(fēng)中肆意招展,璀璨的金箔在枝頭閃爍跳越,陽光下熠熠生輝。
走近了,更是能聽見數(shù)面大旗被風(fēng)拉扯得獵獵作響,好生氣派。
朝寧不由得興奮起來:“書里也是這樣寫的!”她背著小包袱,神秘兮兮地背著手:“卻說那旌旗正是被刮的獵獵作響,只見山林里,忽然走出了一位……”“��!”拂樂倒吸了一口涼氣:“你瞧那邊,那幾個人”姜朝寧順著她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見幾個穿著麻衣的矮個子男人,正鬼鬼祟祟地要去剮蹭樹上的金箔。
“誒呦!”姜朝寧踮著腳尖想要看的更仔細(xì)些,卻不想腳下一滑,尖叫一聲摔了下去。
這一叫引來了那幾個匪徒的注意。
暫且不論他們還沒得手,但只一條,偷盜皇家的東西可是重罪,極有可能是要砍頭的,若是讓這兩個丫頭說了出去——氣急敗壞之下,其中一個匪徒眼尖地瞧見了拂樂腰間掛著的玉佩,電光石火間,一伸手便拽了過去,轉(zhuǎn)身逃也似的跑開了。
臭丫頭,竟敢壞我好事,那便拿你的東西來賠吧!拂樂大驚,某種閃過慌亂,她大喊道:“毛賊!還你姑奶奶的玉佩!”據(jù)李慧世說,那玉佩是她們那不著調(diào)的父親留給她唯一有用的東西,只單單交到了拂樂手中。
拂樂日日佩戴在身邊,一刻也不曾離身。
她穿著的裙衫不如匪徒的短衫輕便,匆忙之下,拂樂揀起腳邊的石子擲了出去。
石子擦著匪徒的衣角飛過,那賊一喜,順勢一頭扎進(jìn)了山林深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