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5章 天家是先君臣，后姐妹

    是菡萏！

    她圓潤(rùn)的臉上帶著恰到好處的笑容，既不熱絡(luò)也不失禮，目光在沈南喬凍得有些發(fā)青的臉上飛快掃過，隨即微微福身：“陸夫人久等了�！�

    “娘娘剛起，正梳妝呢，一時(shí)不得空，特遣奴婢來接夫人進(jìn)去�！�

    “夫人請(qǐng)隨奴婢來吧�！�

    剛起？！

    梳妝？！

    沈南喬只覺得一股血?dú)饷偷貨_上頭頂，眼前陣陣發(fā)黑！

    午后覲見，沈知念竟剛起？！

    這輕飄飄的兩個(gè)字，比任何疾言厲色的斥罵都更惡毒！

    這分明是赤裸裸的羞辱！

    沈知念將她晾在宮門外，挨凍了一個(gè)時(shí)辰，就為了讓她配合，宸貴妃娘娘這慵懶的起身梳妝？！

    沈南喬的一口銀牙幾乎咬碎！

    她深深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氣，將那翻涌的滔天恨意，狠狠咽回肚子里。

    沈南喬甚至強(qiáng)迫自己扯動(dòng)了一下僵硬的唇角，擠出一個(gè)比哭還難看的笑容，聲音帶著一絲恰到好處的顫抖和卑微：“有勞菡萏姑娘引路�！�

    “陸夫人客氣了�！�

    沈南喬踏進(jìn)宮門，穿過一道又一道深邃的門洞。

    腳下是光可鑒人的巨大金磚。

    兩側(cè)是連綿不絕，高達(dá)數(shù)丈的朱紅宮墻。隔絕了外界的喧囂與陽光，只留下頭頂被高墻切割得支離破碎的秋日晴空。

    終于，鐘粹宮的匾額出現(xiàn)在了視線盡頭。

    菡萏引著沈南喬穿過庭院。

    庭院里幾株金菊開得正盛，在深秋的寒意里潑灑著耀眼的金黃�？諝饫锔���(dòng)著清冽的菊香，卻絲毫暖不了沈南喬的心。

    踏入正殿門檻的剎那，一股暖融的氣息撲面而來，與外界的蕭瑟、寒冷判若兩季。

    殿內(nèi)燈火通明，鎏金獸爐吐著裊裊青煙。

    沈南喬下意識(shí)抬眼，她目光猝不及防地撞上了那株東西！

    它擺在內(nèi)殿入口最顯眼的位置，虬結(jié)盤繞的枝椏如同凝固的赤色火焰，濃烈得幾乎要灼傷人眼。

    是南海赤紅珊瑚樹！

    這是帝王恩寵的無上象征！

    上面鑲嵌的無數(shù)寶石珍珠，在殿內(nèi)輝煌燈火的映照下，折射出碎鉆般璀璨奪目的光芒！

    這光芒如此刺眼，如此囂張，如此……不容忽視！

    像一把燒紅的烙鐵，帶著雷霆之勢(shì)，狠狠燙進(jìn)沈南喬的眼底。

    什么體面，什么隱忍，什么偽裝……

    都在這一瞬間，被這株象征著帝王滔天榮寵的珊瑚樹，沖擊得粉碎！

    沈南喬只覺得一股腥甜猛地涌上喉頭，眼前陣陣發(fā)黑，腳下踉蹌一步，險(xiǎn)些站立不穩(wěn)。

    她死死咬住下唇，用盡全身力氣，才沒讓自己失態(tài)。

    這就是她和沈知念之間的差距！

    她們仿佛有著云泥之別……

    她費(fèi)盡心機(jī)，忍受奇恥大辱，才換來踏入這道宮門的資格。像個(gè)卑微的乞丐，在寒風(fēng)里苦等一個(gè)時(shí)辰。

    沈知念卻可以慵懶起身，在這溫暖如春，金碧輝煌的宮殿里，安然享受著帝王賜予的曠世奇珍，享受著萬民仰望的無上尊榮！

    滔天的恨意和蝕骨的嫉妒，如同巖漿般在沈南喬胸中翻涌、咆哮，幾乎要將她整個(gè)人焚燒殆盡！

    “陸夫人，這邊請(qǐng)，娘娘在里頭。”

    菡萏的聲音適時(shí)響起，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催促，打斷了沈南喬幾乎失控的凝視。

    沈南喬猛地回神，強(qiáng)迫自己垂下眼簾，濃密的睫毛劇烈顫抖著，遮住了眼底那幾乎噴薄而出的怨毒火焰。

    她甚至能感覺到，綠蘿扶著她手臂的手，也在微微發(fā)抖……

    沈南喬深吸一口氣，再抬頭時(shí)，臉上已經(jīng)是恭順、柔弱的神色。只是那蒼白的臉色，比方才在宮門外挨凍時(shí)，還要難看幾分。

    她邁開如同灌了鉛的雙腿，一步步踩著腳下光可鑒人的金磚，朝著內(nèi)殿深處走去。

    進(jìn)了內(nèi)室，沈南喬壓下心中的屈辱，跪在地上朝軟榻上的身影，無比恭敬地行禮：“臣婦陸沈氏拜見宸貴妃娘娘，娘娘吉祥萬安！”

    過了許久，沈知念慵懶的聲音才響起：“起來吧�！�

    “多謝妹妹！”

    沈南喬微微抬起臉，這張敷了薄粉的臉頰十分蒼白，眼圈微紅，是病后初愈的柔弱。

    她的目光卻只敢落在沈知念榻前那片金磚地上，聲音刻意放得又輕又軟，帶著一絲哽咽和久別重逢的怯意：“能在宮里再見妹妹，姐姐這心里又是歡喜，又是愧疚難安……”

    肖嬤嬤站在一旁，板著臉提醒道：“陸夫人，天家是先君臣，后姐妹。您該稱呼宸貴妃娘娘為‘娘娘’，而不是‘妹妹’！”

    雖說上輩子沈南喬也做過宮里的小主，可她還沒來得及享福，就被陷害進(jìn)冷宮了，根本沒養(yǎng)出寵妃的架勢(shì)。

    此刻感受到肖嬤嬤周身的威嚴(yán)，她不禁打了個(gè)寒顫……

    但想到自己的血海深仇，沈南喬還是咬著牙，低頭道：“是，娘娘……”

    沈知念斜倚在鋪著厚厚軟緞的美人榻上，一襲天水碧的常服襯得她膚光勝雪，慵懶得像午后曬夠了太陽的貓。

    聞言，她眼波微轉(zhuǎn)，目光終于落到沈南喬身上。那雙嫵媚的狐貍眼深不見底，唇角噙著一抹辨不出喜怒的弧度。

    “姐姐說的哪里話�！�

    沈知念的聲音清越慵懶，每一個(gè)字都敲在沈南喬緊繃的神經(jīng)上：“前些日子，我們不是才在太和殿見過么？”

    “一家人何須如此生分客套？”

    她微微抬手，示意芙蕖：“姐姐站了這許久，賜座吧。”

    “謝娘娘。”

    沈南喬連忙福身，姿態(tài)放得極低，小心翼翼地挨著繡墩邊緣坐下。

    她的雙手交疊放在膝上，指尖冰涼，絞緊了袖中的絲帕。

    殿內(nèi)一時(shí)沉寂。

    “是姐姐從前糊涂……”

    沈南喬深吸一口氣，率先打破沉默，聲音里的哽咽更真切了幾分，帶著濃重的悔意：“仗著一點(diǎn)微末的嫡女身份，目光短淺，處處與娘娘爭(zhēng)鋒，傷了骨肉親情……如今回想，真是羞愧無比！”

    說到這里，她抬起泛紅的眼眶，努力讓目光顯得哀切：“這些日子，姐姐每每思及過往，夜不能寐。此番回京，別無他求，只盼娘娘能給姐姐一個(gè)贖罪的機(jī)會(hu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