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叔叔再見
前兩年顧北弦腿站不起來，意志消沉，有自殺傾向。
蘇婳便養(yǎng)成了一個習(xí)慣。
不管白天還是黑夜，只要他一消失，她就擔(dān)心他想不開，就馬不停蹄地去找，直到找到他，才安心。
哪怕后來他腿好了，這習(xí)慣還是沒改過來。
蘇婳推開隔壁客臥，床上沒人。
又去了書房，書房也是空的。
衛(wèi)生間、浴室、陽臺、樓下，連廚房都找了，全都沒找到顧北弦。
她的心跳節(jié)奏大亂，撲撲騰騰的。
像有人在她心上敲鑼打鼓。
明知他現(xiàn)在不會再自殺了，可還是本能的害怕。
她推開門，朝庭院快步走去。
一道巨大的閃電忽然當(dāng)頭霹過，把漆黑的夜色照得亮如白晝，緊接著“轟隆”一聲巨響。
蘇婳抬手捂住耳朵，尋找的腳步卻不停。
明明滅滅中，看到前方一道頎長的身影，清清冷冷地朝她走過來。
雪白襯衫扎進(jìn)黑色長褲，腰身勁挺，身姿偉岸筆直。
冷白面龐清朗英俊，五官立體鐫刻。
眼底分明帶著一抹倦色，清雅矜貴之氣卻不減分毫。
是顧北弦。
蘇婳稍稍松了口氣，靠著旁邊一株樹站定，捂著胸口，小口小口地喘著粗氣。
眼神卻黏在男人身上。
看到蘇婳，顧北弦加快步伐，朝她走過來。
走到跟前。
他握住她的手，薄涼的手掌把她的手指完完整整地包裹住，問：“怎么出來了？”
蘇婳上下打量了他一遍，見他安然無恙，懸著的心這才落回胸腔里。
她有點后怕地說：“大半夜的，你去哪了？”
因為喘息，聲音有點顫。
顧北弦望著她，眼底神色有細(xì)微變化，淡聲說：“出來抽根煙。打雷了，怕你害怕，就回來了。”
說完他牽著她的手，朝屋里走去。
兩人剛到門口，雨就嘩嘩地落下來，濺起一地泥腥氣。
雨下得這么急，不像春雨，倒像是夏雨了。
進(jìn)了屋。
蘇婳聞到他身上有濃重的煙味，嗔道：“不是早就戒煙了嗎？怎么又偷偷抽了，你不乖啊�！�
她語氣似嗔似怨，像訓(xùn)小孩子。
惹顧北弦生笑，“下次不抽了�！�
“每次都答應(yīng)得好好的，結(jié)果下次還抽�！碧K婳有點生氣。
“今晚心里煩，以后盡量少抽。”他像是在保證。
想到顧傲霆的話，蘇婳猜出他在煩什么了。
奶奶不讓他離婚，父親卻逼迫他離婚。
他夾在中間，大概左右為難。
蘇婳試探地問：“是我讓你煩了，對嗎？”
顧北弦眸色微微一滯，隨即揉揉她的腦袋，低聲道：“是啊，小呆瓜，呆呆的讓人煩�！�
這就有點打情罵俏的味道了。
蘇婳本來還有點感傷，被他一句“小呆瓜”搞得噗嗤笑出聲，輕輕翻了他一眼，“你才是小呆瓜呢�！�
顧北弦眼底漾出一絲笑，“下次不要再出來找了，我不會有事�！�
蘇婳輕聲說：“習(xí)慣了。”
顧北弦一頓，握著她的手緊了緊，很久都沒松開。
兩人換了拖鞋，并肩上樓。
蘇婳說：“你抽煙了，去刷牙。”
“晚上刷過了。”
蘇婳用肩膀輕輕推了他一下，聲音軟軟的，“去刷嘛�！�
顧北弦笑著握住她的肩膀，“你最近跟以前有點不一樣�！�
“哪里不一樣了？”
“會撒嬌了，話也比以前多了點�！�
蘇婳莞爾，“你們男人不都喜歡愛撒嬌的嗎？”
顧北弦唇角含笑，“倒也是�！�
他松開她，抬腳進(jìn)了衛(wèi)生間。
蘇婳跟進(jìn)去。
他右手有傷，擠牙膏不方便，她就幫他擠好了。
顧北弦用左手拿起牙刷，對著鏡子刷起牙來。
可能晚上人特別容易感性吧。
蘇婳想到和他在一起的日子，不會太多了，心里有點傷感。
她情不自禁地從后面抱住他的腰，頭埋到他的后背上。
嘴上沒說什么，心里卻全是不舍。
平心而論，除了夾著個楚鎖鎖讓人膈應(yīng)，他這人沒得挑。
顧北弦刷完牙，漱了下口，握住她的手，說：“蘇婳同學(xué)，你最近有點黏人啊�！�
蘇婳挑眉，“嫌我煩？”
“不敢�！�
他笑著牽起她的手，朝臥室走去。
起風(fēng)了，風(fēng)把窗簾吹得簌簌響。
顧北弦走到窗前，關(guān)上窗戶。
兩人躺到床上。
“轟隆”又是一聲春雷，比前兩次更響，震耳欲聾。
蘇婳本能地哆嗦了一下。
顧北弦把她抱進(jìn)懷里，手幫她捂著耳朵，在她額頭上親了親，低聲說：“別怕，我在，快睡吧。”
蘇婳嗯一聲，小貓一樣朝他懷里拱了拱。
找到個舒服的位置躺好，很快沉沉睡去。
一周后。
陪顧北弦吃過早餐，蘇婳坐上司機的車，去醫(yī)院看望外婆。
來到醫(yī)院，剛下車，就接到一個陌生電話，是個年輕男人打來的。
對方自稱是顧傲霆的助理，很客氣地說：“蘇小姐，我們董事長要見你一面�！�
想起秦姝生日那晚，顧傲霆對顧北弦說的那些話。
蘇婳心里沉甸甸的，有種遭受凌遲之刑的感覺。
不過顧傲霆是長輩。
她沒有不見的道理。
約了十點鐘，在醫(yī)院附近一家咖啡館見面。
蘇婳提前十分鐘到的。
十分鐘后，顧傲霆掐著時間點來了。
他長相威嚴(yán)，神色肅穆，氣場極為強大，哪怕一言不發(fā)，都讓人覺得莫名壓迫。
蘇婳微微緊張，站起來乖乖巧巧地喊了聲“爸”。
顧傲霆點點頭，示意她坐下。
落座后。
他點了杯黑咖啡，抬腕看了看表，道：“我很忙，沒有太多時間兜圈子，就直接開門見山了�！�
蘇婳心里咚咚直跳，臉上卻保持著禮貌的微笑，“您請說�！�
顧傲霆端起咖啡杯抿了口，說：“你也知道，我有兩個兒子，顧凜和北弦。北弦雖然是次子，但是天資更好一些，我更看重他。三年前他初入公司，沒用多長時間就鋒芒畢現(xiàn)，出類拔萃，可惜后來出了車禍。如果他沒出車禍，依你的條件，根本不可能跨越階層，嫁給他。你們是完全不同的兩個世界的人�！�
這種話太傷人了。
就差指著她的鼻子，罵她是下等人，罵她高攀了。
蘇婳臉上的笑凝固了。
手指用力捏著杯柄。
顧傲霆目光耐人尋味地望著她，“顧楚兩家生意往來多年，北弦和鎖鎖又是青梅竹馬，我們一直認(rèn)定鎖鎖是準(zhǔn)兒媳。當(dāng)初選你給北弦做妻子，是因為鎖鎖出國了，而你長得像她。北弦需要有這么個人陪伴，這個人可以是你，也可以是任何一個長得像鎖鎖的人�！�
蘇婳一直覺得自己心理素質(zhì)挺好的。
可是此刻，她真的，有點撐不住了。
她緊緊抿著唇，一言不發(fā)。
雙手用力捧著杯子，垂著頭。
眼淚就覆在眼珠上，似乎下一秒就能奪眶而出。
耳邊又傳來顧傲霆頗為無情的聲音，“你付出了三年青春，幫了北弦很多，但是他也幫了你很多。別的不說，就說錢吧，你從北弦手里拿到的錢，是很多人一輩子都賺不到的。做人要見好就收，蘇小姐這么聰明，應(yīng)該知道該怎么做吧？”
許久。
蘇婳低低地嗯了一聲。
見她答應(yīng)了，顧傲霆臉上露出一絲笑，“我們見面的事，不要告訴北弦。你是個通情達(dá)理的孩子，應(yīng)該不愿意看到我和他，因為這種小事產(chǎn)生隔閡吧�！�
小事？
蘇婳自嘲地笑了笑。
對她來說，是一生的大事。
于他卻是微不足道的小事。
她強行把眼淚逼回去，緩緩抬起頭看著他，淡淡地說：“我知道�！�
顧傲霆笑容加深，“你這個孩子，什么都好，叔叔其實也挺喜歡你的，唯一就是你家……叔叔是個生意人，最重要的就是公司，那是我們顧家?guī)纵吶说男难Ｄ阋矂e怪叔叔現(xiàn)實，這個社會就是這么現(xiàn)實�！�
“叔叔”這個稱呼，讓蘇婳笑了。
他大概從來沒把她當(dāng)成家人過。
“我知道了，叔叔再見�！闭f完，蘇婳抓著包站起來，走了。
因為早就有心理準(zhǔn)備，蘇婳沒覺得太難過。
離開西餐廳的時候，她臉色相當(dāng)平靜，像什么事都沒發(fā)生似的，脊背挺得筆直。
她沒哭，一滴眼淚都沒流。
只是回到醫(yī)院后，在小花園里，坐了整整一上午。
花園里有棵紫藤花。
她就坐在紫藤花下的長椅上，安安靜靜地賞花。
紫藤花開得十分爛漫，一大嘟嚕一大嘟嚕地掛在樹枝上，細(xì)細(xì)小小的花擁擁簇簇地擠在一起。
以前她一直覺得這是種很熱鬧的花。
今天才發(fā)現(xiàn)，這種花開得那么悲傷，密密麻麻的花里全是無處安放的悲傷。
悲傷得都快要溢出來了。
她賞得太專注了，都沒注意到遠(yuǎn)處有人在看她。
那是個身材高挑的男人，一雙長腿筆直有力，穿著質(zhì)感良好的黑色休閑裝，臉上戴著口罩。
他有一雙很漂亮的眼睛，漆黑深邃，睫毛很黑很長。
那雙眼睛看別人時很冷，獨獨看蘇婳時很暖，眼神清亮潮濕，自帶深情。
蘇婳坐了多久，他就默默地看了多久。
直到蘇婳安全離開，他才徹底地消失在人群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