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5章 小武初政覓賢才,老吏逢春獻(xiàn)良策
青州府衙,書房之內(nèi)。
王小武正被一堆小山似的卷宗和賬簿搞得頭昏腦漲。
他寧可在戰(zhàn)場上和敵人拼殺三天三夜,也不愿面對這些密密麻麻,如同鬼畫符一般的文字。
什么戶籍田畝。
什么稅收條陳。
什么倉庫盤點。
每一個字都認(rèn)識,但連在一起,就讓他感覺自己的腦袋變成了一團(tuán)漿糊。
都頭臨走前那十二字箴言——
開倉,賑災(zāi)。
斬惡,安良。
均田,免稅。
言猶在耳,每一個字都重如泰山。
可具體怎么做,他卻像一只無頭蒼蠅,完全摸不著門道。
開倉……開哪個倉?
賑災(zāi)……怎么個賑法?
這糧食發(fā)下去,怎么保證不被那些小吏貪了?
均田……這田地都在那些大戶手里,怎么個均法?
直接搶過來?
那不就又亂了套了?”
王小武煩躁地抓著頭發(fā),感覺自己肩上扛著的已經(jīng)不是一枚官印,而是一座隨時可能將他壓垮的大山。
他知道,都頭信任他,才會將這天大的擔(dān)子交給他。
他絕不能讓都頭失望!
可是,光有忠心和蠻力,治理不了一座城。
“不行,我得找個懂行的人來幫忙!”王小武猛地一拍桌子。
他想起了都頭昨日的舉動。
都頭在軍中提拔陳六郎,是因為陳六郎懂兵法。
那他要治理青州,也得找個懂政務(wù)的“陳六郎”!
他的目光,落在了墻角那幾口積滿灰塵的大箱子上。
那是從李忠賢的檔案庫里抄出來的,里面全是青州府下轄各縣官員的檔案,也就是所謂的“吏部文書”。
王小武立刻來了精神,叫上兩個親衛(wèi),把箱子抬了過來,一頭扎進(jìn)了故紙堆里。
這些文書,大多是歌功頌德,粉飾太平的廢話。
王小武耐著性子,一卷一卷地翻看,重點關(guān)注那些考評中語焉不詳,或是帶著些許“貶義”的評語。
他如今也算開了竅,知道李忠賢那種人,說誰好,那人八成是他的同黨。
說誰不好,那人反而可能是個可用之才。
翻了將近一個時辰,就在他快要被那些文書上的官樣文章催眠的時候,一份來自沅涯縣的陳舊檔案,吸引了他的注意。
“湯大洪,沅涯縣令。
年五旬有三,進(jìn)士出身。
為人……性情耿直,不善變通,于政務(wù)頗有獨見,然清高孤傲,不恤人情�!�
檔案的最后,是李忠賢親筆寫下的朱批:
“此人食古不化,難堪大用,著,永不升遷�!�
“不善變通?清高孤傲?”
王小武咀嚼著這幾個字,眼睛卻越來越亮。
在李忠賢的官場里,“不善變通”不就是不肯同流合污嗎?
“清高孤傲”不就是不屑于巴結(jié)逢迎嗎?
“進(jìn)士出身……懂政務(wù)!性情耿直……靠得�。 �
王小武一拍大腿,就是他了!
“來人!”
他沖著門外爆喝一聲。
“立刻去沅涯縣,把這個叫湯大洪的縣令,給老子請……”
他頓了頓,改口道。
“不!是八抬大轎,給老子抬過來!要快!要客氣!”
……
兩個時辰后,府衙后堂。
一位身穿洗得發(fā)白的七品官服,身形清瘦,面容憔悴,留著一把花白山羊胡的老者,正局促不安地站在堂下。
他就是湯大洪。
接到府衙的“急召”時,他正在縣衙后院的菜地里澆水。
聽聞是新任的“王大人”傳喚,他心里已做好了最壞的打算。
青州城一夜變天,知府灰飛煙滅,一個叫王小武的泥腿子頭領(lǐng)一步登天。
在他看來,這不過是換了一撥更兇殘的強盜而已。
他此來,已抱了必死的決心。
大不了,一頭撞死在這大堂的柱子上,也絕不受辱。
“你就是湯大洪?”
堂上,傳來一個年輕而嘶啞的聲音。
湯大洪抬起頭,看到了那個傳說中的王小武。
一個穿著粗布衣,臉上還帶著風(fēng)霜之色,眼神卻銳利如刀的年輕人。
他正襟危坐,手里把玩著那枚象征青州最高權(quán)力的官印。
“下官,便是。”
湯大洪拱了拱手,語氣平淡,不卑不亢地。
王小武看著他這副樣子,也不生氣,反而笑了。
這老頭,有股子倔脾氣,跟他想的一樣。
他沒有繞圈子,開門見山地問道:“湯縣令,我問你,如今這青州城,該如何治理?”
湯大洪聞言,心中冷笑。
又是一個只知道索取,不懂得治理的莽夫。
他眼觀鼻,鼻觀心,淡淡地回道:
“大人說笑了。
下官人微言輕,不過一小小縣令,如何懂得一州之政務(wù)。
大人雄才大略,自有經(jīng)天緯地之策,何須問我這等庸才�!�
陰陽怪氣,綿里藏針。
王小武身后的親衛(wèi)頓時面露怒色,手按上了刀柄。
王小武連忙擺手,示意他們退下。
他站起身,走到湯大洪面前,沒有絲毫官架子,反而用一種近乎請教的語氣,誠懇地說道:
“湯老先生,我王小武是個粗人,大字不識幾個。
以前是個兵,后來是個匪,承蒙我家都頭不棄,才坐在這個位置上。
什么經(jīng)天緯地,我屁都不懂。”
這番粗俗卻又坦誠到極點的話,讓湯大洪準(zhǔn)備好的一肚子譏諷之言,頓時卡在了喉嚨里,讓他微微一愣。
王小武沒理會他的錯愕,繼續(xù)說道:
“我家都頭,給了我十二個字。”
他伸出手指,一字一頓,鄭重?zé)o比地念了出來:
“開倉,賑災(zāi)�!�
“斬惡,安良�!�
“均田,免稅�!�
當(dāng)這十二個字,從王小武這個“匪首”口中清晰地吐出時,湯大洪那張古井無波的老臉,終于變了顏色。
他的身體,開始微微顫抖。
渾濁的雙眼,驟然迸發(fā)出一股難以置信的光芒。
這十二個字,分開來看,每一個都是歷代明君圣主所追求的至高理想。
而連在一起,這……這簡直是要開創(chuàng)一個前所未有的太平盛世��!
這,這是一個“匪首”能說出來的話?
“這……這是林都頭所言?”
湯大洪的聲音,第一次帶上了劇烈的感情波動,連稱呼都變了。
“正是。”
王小武重重點頭,
“都頭說了,青州,只是一個開始。
他要我把這十二個字,在這青州府,變成現(xiàn)實!
可我王小武,只會殺人,不會救人。
所以,我才想請老先生您,出山相助!”
他退后一步,對著湯大洪,這個比他年長近三十歲的老者,深深地,鞠了一躬。
“請先生,教我!”
這一躬,仿佛一道驚雷,狠狠劈在了湯大洪的心頭。
他呆呆地看著眼前的年輕人,看著他眼中那份不摻任何雜質(zhì)的焦急與真誠。
他想到了自己苦讀圣賢書半生,所求為何?
他想到了自己被排擠打壓,心灰意冷,守著一方小縣,茍延殘喘,又是何等的憋屈與不甘!
如今,機會就擺在面前!
一個神仙般的人物,一個赤誠的執(zhí)行者,一個可以讓他畢生抱負(fù)得以施展的舞臺!
他還在這里端著那可笑的讀書人的架子做什么!
“大人……快快請起!折煞老夫了!”
湯大洪老淚縱橫,連忙上前扶起王小武,激動得語無倫次。
“蒼天有眼!蒼天有眼��!青州百姓有救了!天下有救了!”
他緊緊抓住王小武的手臂,那干枯的手,此刻卻充滿了力量。
“大人!要賑災(zāi),先要清查府庫糧倉,嚴(yán)防小吏貪墨!
要安良,必先立嚴(yán)法,將李忠賢爪牙一網(wǎng)打盡,明正典刑,以安民心!
要均田,不可操之過急,可先丈量全州土地,清查隱戶黑田,再行‘計口授田’之策……”
這位被壓抑了半生的老吏,仿佛在一瞬間被注入了無窮的活力。
他雙眼放光,滔滔不絕,腦海中無數(shù)的政務(wù)方略,如同開了閘的洪水,噴涌而出。
王小武聽得是云里霧里,但又興奮異常。他知道,自己找對人了!
“老先生!您……您就說,第一步,咱們干啥?”王小武急切地問。
湯大洪撫了撫花白的胡須,目光變得深邃而銳利:
“第一步,安民!我料定,林都頭神威傳開,李忠賢伏誅的消息一旦擴散,周邊的流民必將聞風(fēng)而至,涌入青州。
我們必須立刻在城外設(shè)立粥棚,搭建營地,登記造冊,將這些流民穩(wěn)住。
否則,一旦流民失控,必成大亂!”
他的話音剛落。
“報——!”
一名親衛(wèi)神色慌張地從外面沖了進(jìn)來,單膝跪地,急聲道:
“啟稟大人!城外……城外出現(xiàn)大批流民,黑壓壓的一片,正朝著南城門涌來,人數(shù)……根本數(shù)不清!”
王小武和湯大洪對視一眼,皆從對方眼中看到了凝重。
考驗,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