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林杳語氣淡然，但開口就是反駁，說：“我沒有鬧脾氣，我只是想要用行動告訴你，我已經(jīng)長大了，不可能再事事聽從你的安排。

    ”

    “我看你是翅膀硬了！”

    樊靈氣得不輕，恨不得站起來指著林杳的鼻子訓(xùn)斥，不過想到還有盛云闊在場，才不得不收斂一些。

    “林杳，我告訴你，我為了生你，差點死在手術(shù)臺上，我從前沒和你說過，今天就告訴你，你是連著我的子宮被剖出來的。

    我是用我的命換了你的命，你就算長大了，你也得聽我的！”

    樊靈眼睛發(fā)紅，聲嘶力竭，近乎歇斯底里。

    從來聽話的孩子，突然脫離了自己的控制，不聽從自己的安排，還說走就走，好幾天都不回家。

    樊靈感到了前所未有的焦慮，她是個多么敏感細致的人，當(dāng)然能感覺到林杳正在離她而去。

    她無法容忍這種事情發(fā)生，在她的規(guī)劃中，林杳即便結(jié)婚了，生了孩子，也要在自己的身邊。

    她會為他計劃好一切，安排好一條舒服平坦的人生大道。

    她會看著她的兒子，她的驕傲，過上令所有人艷羨的生活，擁有令全世界向往的幸福人生。

    可為什么林杳不能理解自己，自己不過是替他安排了一次相親，怎么就招致如此聲勢浩大的反抗呢？

    還有林杳的那個眼神……

    她的寶貝兒子什么時候?qū)W會露出那么淡漠的神情了？

    他怎么會變得如此冷血無情？

    盛云闊坐在角落，看見樊靈此時此刻的模樣，無法不感到揪心。

    他曾隱秘地羨慕過林杳很多年。

    因為林杳的父母感情甚篤，對他關(guān)懷備至，自己卻連記憶中母親的樣子都變得模糊了。

    其實現(xiàn)在他也是羨慕的。

    只不過世界上沒有十全十美的事，林杳注定要經(jīng)歷這一階段。

    沒有人知道，在聽了樊靈的那句話后，為了維持表面的鎮(zhèn)定，林杳幾乎要掐破自己藏在另一只手之下的拇指。

    樊靈從來都是擅長讓自己愧疚的。

    她不費吹灰之力就讓林杳幾乎后悔來到這個世界上。

    林杳甚至差一點點就要脫口而出，說他不是自愿來到這個世界上的。

    如果他不管不顧，完全可以說出口。

    但是這句話除了讓樊靈生氣痛苦，沒有任何意義。

    所以林杳掐紅了手指，穩(wěn)住情緒，說：“媽。

    你必須要明白，我不是你身上切下來的一個器官，我是個有自主意識的人。

    ”

    樊靈眼眶里已經(jīng)蓄滿了淚水，胸口不斷起伏，看著林杳。

    “‘覺得痛苦是當(dāng)然的，但你是個男子漢，哭泣沒有任何用處，你要學(xué)會堅強，學(xué)會獨立。

    ’”

    林杳忽然沒來由，說了這樣一句話。

    樊靈眉頭緊皺，她覺得這句話有點熟悉，卻不記得在哪里聽見過。

    “看來你不記得了。

    ”林杳解釋，“這是我六歲那年，不小心把自己鎖進了小黑屋，哭了一下午。

    等我哭累了，你放我出來，對我說了這句話。

    ”

    樊靈猛然愣住。

    “媽，你也很清楚，獨立注定會帶來疼痛。

    ”林杳說，“但最終，我們會戰(zhàn)勝短暫的疼痛，成為頂天立地的一個人。

    ”

    兩行清淚從樊靈的眼眶中驟然涌出，聚成行，落下。

    她的左胸傳來鉆心的疼痛。

    她的確不記得自己說過這樣的話。

    年輕的時候，樊靈性子比較爆烈，加上自己就是老師，就極為相信某些對孩子嚴(yán)苛不已的教育方式。

    孩子摔倒了，不要去管，讓他自己站起來，他就會變得堅強。

    孩子哭了，不要搭理，等他明白哭泣不會帶來疼愛，他就能學(xué)會安靜。

    后來林杳果然成為了眾人夸贊的乖孩子，成績好，聽話，懂事，不哭不鬧。

    樊靈引以為傲。

    當(dāng)然，年紀(jì)再長一些后，樊靈也漸漸意識到這樣的教育方式的不妥之處，不過林杳依舊那樣優(yōu)秀，沒有產(chǎn)生任何問題，她就沒當(dāng)回事。

    林杳一天天長大，越來越省心，越來越讓人驕傲。

    樊靈自然也越來越疼愛他，漸漸從嚴(yán)厲虎媽變成了溫柔慈母。

    導(dǎo)致她幾乎忘了，自己年輕的時候曾無意犯下的錯。

    她剛才居然還在想林杳為什么會變得如此冷漠，原來根源從來都在她這里。

    她在林杳最脆弱、最需要依賴他人的時候冷漠以待，便不能怪林杳用同樣的方式來對待她。

    因為林杳接受的就是這樣的教育。

    樊靈忽然失去了所有的力氣，捂住臉，小聲啜泣了起來。

    林裕升攬住她的肩膀，小聲安慰著她。

    林杳并不知道樊靈的內(nèi)心活動，他只是在用自己認(rèn)為最理性最恰當(dāng)?shù)姆绞浇鉀Q這件事。

    疼痛是注定的，即便他本意不想讓母親難過。

    林杳起身，抽出一張紙巾，遞給了樊靈：

    “媽。

    即便我沒辦法事事聽你的，但也不代表我會離你而去，別太傷心。

    ”

    樊靈接過紙巾，擦拭著不斷掉落的淚水。

    告白未遂

    屋內(nèi)一時無人說話，只能聽見樊靈努力控制過后的抽噎聲。

    巨大落地窗光線透亮，能看清遠處柏油路上繁忙行駛的車輛，耳邊也仿佛響起了汽車鳴笛與輪胎摩擦地面發(fā)出的聲音。

    等到樊靈終于平復(fù)了心情，她長長吐出一口氣，站起身，對盛云闊說：“抱歉小盛，今天叨擾你了，我和你林叔叔這就先走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