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四章
燕王府。
燕王朱棣與道衍大師對面而坐。
朱棣含笑將一封書信遞給道衍:“這是右衛(wèi)營傳來之信,你且看看。”
道衍接過信仔細地起來,片刻之間,已將信中的內(nèi)容盡數(shù)掌握。
他本就是才智超群之人,片刻間不但洞悉了信件內(nèi)容,還揣摩出了朱棣的心意。
“賀喜殿下,有幸得此賢才�!�
朱棣放聲大笑,待笑聲漸止,又搖頭道:“這總旗,哼哼,我怎虧待過將士?竟拿我的軍需玩手段,還敢軍心,真是膽大包天。”
道衍深知朱棣并非因不滿而責備,燕王自有一番容人之量。
他微微一笑:“雖是大膽,但手段確實奏效,一番折騰下來,不僅化解了隊伍里的諸多隱患,還提升了士氣,稍加雕琢,此人定是良將之材�!�
良將嗎。
區(qū)區(qū)右衛(wèi)營,若能出一位良將,天下又有多少良將?
只可惜,偏居一方的藩王難以盡攬英才。
藩王。
朱棣忽然站起,走到窗前,面向南方眺望。
作為皇子,無法登基,難免心中郁結(jié)。
想到這里,朱棣苦笑著搖了搖頭,罷了,能馳騁邊疆,亦算無憾。
“大師,此法能否推廣至全軍?”
朱棣回過神來,轉(zhuǎn)向道衍問道。
道衍略一沉吟道:“還需謹慎,至少要制定更為周密的細則�!�
……
右衛(wèi)營加緊操練的將士愈發(fā)精銳,時光也一天天地接近年底。
經(jīng)過先前的事,李武在隊伍中的威望日漸增長。
這段時間,他也常常找下級士兵閑話家常,關(guān)心他們的生活,有意展現(xiàn)親和的一面,并給予些許小恩惠,籠絡(luò)人心。
如今,下面越來越多的士兵對他心存好感,卻又不失敬畏。
在操練上,李武曾想過是否借鑒后世特種兵的訓練方式加以改良,但研究數(shù)日后,最終放棄了這個念頭。
后世許多訓練方法都建立在的基礎(chǔ)上,雖然可以強健體魄,但對于單兵的技能提升卻不如當前的方法。
當下因為是作戰(zhàn),對槍矛刺殺、長刀劈砍的訓練尤為重視。
這日午時。
天氣更加寒冷,似乎不久就會下雪。
李武突然無比思念家鄉(xiāng),不知張玉清是否知道休息,也不知老三是否還在房山,更不知小六是否想念他。
這些念頭涌上心頭,就像墨滴入清水,瞬間彌漫開來。
越想越坐不住,李武起身離開了。
他徑直走向譚淵的住處。
譚淵正在仔細打磨槍桿。
“嘖嘖,好一把鋒芒畢露的長槍�!�
李武大笑著邁進來說道。
譚淵斜了他一眼,不予理會。
李武也不介意,這些天早已與譚淵混熟了。
譚淵為人確實很好,對他和張武都像對待自家晚輩一般。
譚淵一邊磨槍,一邊用余光打量著李武,只見他東張西望毫無章法,便不耐煩地說道:“小子,有事就說,別在這兒打擾我�!�
李武嘿嘿一笑:“近兩日眼皮一直跳,有點掛念家里人,正打算回去看看呢。
您也知道,我爹留下的那些女人孩子,我作為老大豈能不常記掛著?所以想請您批個假條讓我出去一趟�!�
“就知道你不安好心,想家就直說,干嘛還要扯上擔心家人,還搬出你爹,連山上的猴子都比你聰明。”
“那您是答應(yīng)了?”
李武高興地問。
譚淵點點頭:“看你最近表現(xiàn)還不錯,準你回去看看。
下次給你爹燒紙的時候也別再數(shù)落我。”
說到這兒,譚淵頓了一下:“不過,有個條件�!�
“您請講。”
譚淵笑了笑:“回來時替我去飯館帶幾個菜�!�
“行啊,軍營里的飯我都吃膩了。”
李武滿口答應(yīng),隨即轉(zhuǎn)身就要出門。
“慢點,我給你錢�!�
譚淵喊道。
李武頭也不回地揮了揮手:“您就不用操心了,算是我孝敬您的。”
“臭小子�!�
譚淵看著李武離去的背影,搖搖頭笑了。
這個晚輩,既懂事又有能力,難怪他這么喜歡。
李武回到自己的住處,叫來薛祿。
他回去一天,總該安排一下,沒想到剛開口說自己要走,薛祿眼睛一亮。
“總旗,我媳婦正好也要回小嶺莊,我正為她的安全發(fā)愁,您能不能幫我照看一下?”
“嫂子也要回去?”
薛祿點點頭:“這幾日天氣寒冷,風勢強勁,路上行人稀少,她一個弱女子獨自上路,我實在放心不下�!�
李武想了想,便答應(yīng)了。
他們兩家關(guān)系向來很好,再說曹綠蘭這段時間也沒少幫他洗衣裳,護送一趟也是應(yīng)該。
隨后,李武把需要注意的事項交代給薛祿后,自己牽了一匹戰(zhàn)馬,便出了營地。
先去接了曹綠蘭,可剛接到曹綠蘭,李武就意識到自己考慮得太簡單了。
這里不是后世。
獨行男女,怎能同乘一騎?
李武眉頭微蹙,隨即舒展,指向馬匹說道:“嫂子,您坐上去吧,我牽著它,這樣可以省些力氣�!�
曹綠蘭知道李武是來護送她的,心中感激,怎肯獨自上馬,于是朗聲笑道:“嫂子我的腳力還不至于如此嬌弱,咱們一起走回去好了。
放心,你走多快,我也能跟得上�!�
“這也行�!�
二人沿著大道,朝小嶺莊走去。
路上行人稀少,風勢猛烈,說話間滿嘴都是風沙,兩人便用面巾遮住口鼻,默默低頭趕路。
行至半途,李武尚覺無礙,卻發(fā)現(xiàn)曹綠蘭的步伐漸漸遲緩。
其實腳步慢些并無大礙,只是李武覺得浪費在路上的時間有些可惜,若用來陪小六玩耍,倒是不錯的選擇。
盡管心中如此想,他的步伐依舊配合著曹綠蘭,稍稍放緩。
既然答應(yīng)了護送,自然要表現(xiàn)出大方,不能讓人看出不情愿或不耐煩,否則做好事反倒可能落下埋怨。
走著走著,李武聽見身后傳來馬車疾馳的聲音。
遠遠望去,一輛馬車飛速逼近。
李武眼睛一亮,看向曹綠蘭,見她確實有些疲態(tài),便不再猶豫,站在路,向疾馳而來的馬車揮手示意。
然而,他萬萬沒料到,這馬車速度太快,即便接近李武,一時竟也無法停下。
李武大驚失色,急忙躲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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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面疾馳而來的馬車,仿佛受驚一般急速向前,后車廂不時因碾過石子而劇烈起伏,每一次彈跳都令人膽戰(zhàn)心驚。
形勢緊迫,李武閃身避開的一瞬間,根本來不及多想,一邊伸手抓住驚馬的韁繩,一邊迅速追趕。
李武攥緊韁繩的手臂青筋暴起,強大的力量瞬間迸發(fā),借勢躍上驚馬,奮力拉緊韁繩。
馬匹頭部受制,發(fā)出一聲嘶鳴,前蹄高高揚起,最終重重落地。
李武這才松了一口氣,轉(zhuǎn)過頭來。
“你不要命了嗎?怎么如此狠命抽打馬匹�!�
不曾想,對方非但沒有感謝李武幫忙止住馬車,反而露出一副兇狠的表情。
“關(guān)你什么事?快給我讓開�!�
李武眉頭緊鎖。
曹綠蘭急忙追上前來,焦急地詢問李武:“沒受傷吧?沒受傷吧?”
李武瞥了她一眼,安慰道:“沒事,別擔心�!�
接著,他轉(zhuǎn)頭望向趕車的男子,思慮片刻,終究沒有與對方爭執(zhí),強壓怒火,盡量語氣平靜地說:“確實與我無關(guān),不過我有一事相求。
不知這位兄臺,是否正前往古北口?”
趕車之人年約三旬,滿臉絡(luò)腮胡子,顯得十分粗獷。
此刻聽聞李武發(fā)問,他緊握韁繩的手猛然用力,眼中閃過一道寒光。
“這又與你有何關(guān)系?”
李武瞳孔微縮,目光掃向馬車內(nèi):“我的家眷趕路勞累,不知車內(nèi)可有女眷?如若方向相同,能否稍作方便,讓我們搭一段路。”
“滾開!再啰嗦,休怪我不講情面。”
此言一出,不僅是李武,就連曹綠蘭也眉頭緊鎖,覺得此人實在無禮。
就在此時,車廂內(nèi)傳來一道成熟女子的聲音。
“廢話少說,這是何處?還不快趕路�!�
趕車漢子忙不迭地答應(yīng)。
李武見狀,也不再多言,隨即拉著曹綠蘭退至一旁,為馬車讓路。
然而,尚未走到路邊,便聽見車廂內(nèi)又是一聲驚懼的呼喊,似剛從噩夢中驚醒,滿是惶恐。
“啊~~~”
“你們是誰?”
“我這是在哪兒?”
“你們想對我做什么?”
接連數(shù)句,句句透著恐懼。
這顯然不是先前那成熟女聲,而是一個年輕女孩的聲音。
趕車漢子頓時朝李武二人呵斥:“看什么看?奉勸二位,最好別多管閑事�!�
曹綠蘭看向李武,也察覺氣氛異常,車內(nèi)很可能藏匿著一個受困的女孩。
李武皺眉沉思,最終還是無奈搖頭,帶著曹綠蘭避到一側(cè)。
并非他不愿出手相助,而是事情未必如他們所料,況且身旁還有曹綠蘭,他不能讓她陷入危險。
車廂內(nèi)的聲響漸止,但隱約傳來“砰砰砰”
的悶響。
或許是女孩正在掙扎。
隨后,李武與曹綠蘭目送馬車疾馳遠去。
“等等,車廂好像有什么東西掉了出來�!�
曹綠蘭忽然說道。
李武定睛一看:“過去看看吧�!�
他們走近一看,竟是一枚刻有鳳凰圖案的玉佩,彼此交換了個眼神,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震驚。
他們兩家都仰仗燕王生活,怎會認不出這是王府中人常用的物件。
這……
不管如何,李武必定要去弄個明白。
不然,若真有王府的貴人被擄,他若置之不理,一旦被王府知曉,勢必連累家人。
頃刻間,李武下定了決心:“嫂子,還得麻煩您跑一趟,拿著這玉佩去王府報備,我這就追上去看看。”
曹綠蘭深知此事的重要性,鄭重地點了點頭。
“十萬火急,必須盡快。”
李武再次強調(diào)。
隨即,他立刻翻身上馬,追趕而去。
馬車行進得極快,李武只來得及遠遠看見馬車的輪廓。
他獨自一人一騎,且所乘之馬為軍中戰(zhàn)馬,速度自然更快。
隨著逐漸靠近,馬車忽然駛離了主道。
李武沒有多想,隨之掉轉(zhuǎn)馬頭。
然而,追了一陣后,李武注意到馬車停在了一片密林前。
車上的人早已察覺到李武的逼近,卻對漸近的他毫不在意,似乎擔心耽誤時間似的,直接從馬車里拽出一個女孩,朝著密林深處走去。
“站�。 �
李武高聲喊道。
李武焦急萬分,雙腿緊夾馬腹,馬兒的速度又加快了幾分。
終于抵達密林之前,李武奮力躍起,雙手攀附樹枝,幾個騰挪,落在了那群人的前方。
這伙人共四名,其中一名男子是趕車的壯漢,另外三名女子中有一名裝扮成農(nóng)婦,另一名像是侍女,她們左右夾著中間那位楚楚動人的少女。
少女見到李武的的,除了永安郡主朱玉英再無他人。
看來這場事端,已無法善罷甘休。
李武指向永安郡主,對眾人說道:“放了這姑娘,由我接手如何?”
稍作停頓,他又補充說明:“我比你們更狠,必叫她生不如死�!�
說著,李武臉上浮現(xiàn)兇戾之色,仿佛一頭嗜血狂徒。
朱玉英聽得此言,驚恐萬分,淚水奪眶而出。
怎么會這樣?
才逃離困境,卻又落入虎穴。
絕美的容顏上滿是惶恐無助。
——
窗外陰云密布,連日嚴寒終于化為漫天飛雪,紛紛揚揚飄落而下。
林間本就蕭瑟,如今更是銀裝素裹,枝頭積雪映襯得天地一片蒼白。
幾片雪花落在李武臉上,帶來些許清涼,讓緊繃的情緒略顯平復。
他緩緩吐出一口濁氣,試圖放松身體,但目光始終警覺地掃視四周,時刻準備應(yīng)對突發(fā)狀況。
趕車的大漢再度陷入迷茫,他的簡單思維此刻顯得如此無力,完全跟不上局勢變化。
一波接一波的反轉(zhuǎn),讓他措手不及。
慶幸的是,他的隊伍并非只有自己一人。
“莫非當我們愚笨?騎的是戰(zhàn)馬,腰懸利刃,難道與朱棣有仇不成?”
農(nóng)婦模樣的女子冷聲嘲諷。
李武正色點頭:“確有深仇,不信你瞧我的刀�!�
話畢,他邁步朝大漢靠近。
看刀作甚?
大漢滿心疑惑之際,身后傳來女子尖銳警告:“小心!”
然而為時已晚,李武手中長刀已然出鞘,動作迅疾如電,恰似無數(shù)次演練過的斜劈之勢。
刀鋒自脖頸處起勢,一路貫穿到底。
李武毫無保留,瞬間爆發(fā)出渾身的力量,刀勢更加凌厲,配合鋒利的大明邊軍長刀,那漢子的頭顱連同手臂,似在一息之間沖天而起。
溫熱的血濺出,與飄落的雪花交織,美得刺目卻令人作嘔。
近在眼前的李武也被濺了一臉血,腥味直逼鼻端,但他強行壓制住生理和心理上的不適,將刀指向了裝扮成農(nóng)婦的女子。
“這次,這個女孩總該歸我了吧?”
他并非稚子,上輩子經(jīng)歷四次創(chuàng)業(yè),拼搏十余載,即便面對嘲笑與挫折,也從未放棄過出人頭地的念頭。
他不屑于平庸。
他早已堅韌無比。
進入這個世界后,當他確定投身軍武時,便明白自己可能面臨的生死存亡,所以他全力以赴去適應(yīng)環(huán)境,并豁出性命爭取未來。
這次營救朱玉英,無疑是一次千載難逢的機會,一次靠近朱棣的絕佳時機。
那名裝作農(nóng)婦的女子雖有些驚愕,但顯然非等閑之輩,迅速恢復鎮(zhèn)定,取出一柄放在朱玉英脖頸旁。
“我認為她跟我走比較合適�!�
“你在威脅我?”
李武咧嘴笑道,“你若真敢動手�!�
話音未落,他仿佛全然不懼,徑直邁步前行。
農(nóng)婦打扮的女子首次露出慌亂,挾持著朱玉英連退兩步,轉(zhuǎn)而對侍女打扮的女子下令。
“你去阻止他。”
侍女面露哀色,畏縮不前。
農(nóng)婦打扮的女子厲聲催促:“速去,莫忘你的職責!”
李武冷眼旁觀,別說他力大無窮,即便是尋常男子,也不會懼怕這樣一個心生怯意的女子。
“我給你活路,我不追你,但若你膽敢上前,我必取你性命�!�
李武對侍女說道。
可誰料,這侍女深吸一口氣,拔出劍竟朝李武沖來。
李武輕松側(cè)身避開她簡單直接的一擊,隨即一腳將她踢飛,走近后淡然地用刀在其頸間劃過。
不多時,血泊在她腳下匯聚,映襯著她如釋重負的表情,格外鮮亮。
朱玉英難過地閉上眼睛,淚珠滑過她白凈的臉龐。
李武無需猜測,也看得分明,朱玉英與這名侍女之間定有故事。
然而此時此刻,他絲毫沒有興趣探究這些。
李武目光冰冷地盯著農(nóng)婦模樣的女子,語氣透著幾分陰沉,“放了她,我就讓你離開�!�
女子冷笑一聲,“癡心妄想,大不了同歸于盡。”
李武嘴角微揚,“千里迢迢將人帶至此,就是為了同歸于盡?”
話音未落,他驟然邁出一步。
那女子緊握著朱玉英往后踉蹌了一步,神色糾結(jié)。
她清楚自己絕非李武的對手。
見狀,李武再次開口:“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這點道理你該懂吧�!�
言罷,又向前逼近。
女子慌忙帶著朱玉英再退一步。
“容我想想�!�
“無妨。”
李武答應(yīng)著,卻仍步步緊逼。
女子下意識拖著朱玉英后撤,哪知這一退,竟讓她踩入一個暗坑。
朱玉英重心失衡,向后傾倒。
沒想到會出此意外,女子措手不及,松開了抓住朱玉英的手,讓她摔在地上。
這一切都在李武預料之中。
就在朱玉英陷入坑中時,他已迅速出擊。
轉(zhuǎn)瞬之間,他便站到了女子身旁,毫不猶豫地揮刀斬下。
然而,女子反應(yīng)也不慢,在千鈞一發(fā)之際偏移了幾分,雖躲過要害,但還是被削掉一條手臂。
即便如此,劇痛令她癱倒在地,無法起身。
見朱玉英安全脫險,李武先將她扶起,割斷捆綁的繩索,取出口中的布團。
女子怒目圓睜,惡狠狠地瞪著李武,嘶聲質(zhì)問:“你居然于我!”
“沒錯�!�
“你知道我是誰?這樣做的后果你可曾想過?”
“你們是誰?”
朱玉英暫無性命之憂,李武興趣盎然地湊近女子,打算從她口中套出更多情報,或許獻給朱棣還能立功。
“說說看,究竟是誰�!�
李武追問。
就在此時,樹林深處傳來一陣雜亂的腳步聲,李武瞳孔一縮,立刻拽起女子,將刀架在她頸間。
“原來你一直在拖延時間。”
他咬牙低語。
女子放聲大笑,“你以為只有你會�;ㄕ�?你以為我們?nèi)齻膽敢闖北平城,是為了搶劫朱棣的女兒?”
“其其格�!�
“其其格�!�
“其其格�!�
……
遠處傳來幾聲呼喚,李武目光一沉,瞥了眼那農(nóng)婦,是蒙古人!
“走,返回馬車�!�
李武挾持著農(nóng)婦,準備折返取車,一旦上了馬車,隨便找個村莊,他篤定沒人敢追趕。
北平四周盡是軍戶莊子,這點他心知肚明。
然而,他們剛邁開幾步,就看見馬車那邊也有人圍了上來。
李武迅速權(quán)衡利弊,一腳將農(nóng)婦踢飛,一手拽住朱玉英,朝林子另一頭奔去。
此刻,上山才是唯一出路。
他清楚自己無法帶著朱玉英殺出重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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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夜山景如月宮
大雪紛飛。
李武拉著朱玉英的手,艱難前行,他盼著那個叫其其格的蒙古女子地位能更高些,如此她身上的傷或許能吸引并牽制隨后追來的蒙古人。
他竭力辨認方向。
卻未曾察覺,朱玉英正目不轉(zhuǎn)睛地注視著他側(cè)臉,偶爾還會輕皺可愛的鼻子。
回想起李武最初的話:
抽筋剝皮,凌遲處死!
這話令她心跳加速,盡管她多半認定李武是來救她的,但思緒仍不受控制地飄散。
他該是個好人吧。
可為何這般冷酷?
總愛撒謊不說,臉上還有血跡也不擦拭。
心神恍惚間,忽然發(fā)現(xiàn)自己的小手已被李武的大手牢牢握住,還能清晰感知到對方掌心傳遞的溫度。
此情此景,讓年僅十四的朱玉英羞得面頰通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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密林深處,十幾個蒙古人圍在重傷的其其格身旁,個個焦慮不已。
領(lǐng)頭的布日固德更是淚流滿面,蹲在她身邊,看著臉色慘白、斷臂的其其格,時不時懊悔地捶打自己的腦袋。
“我本該隨你而去,我本該隨你而去�!�
其其格忍痛說道:“你并非漢人,怎能一同赴險……”
話未說完,痛得她再也說不下去。
稍作喘息后,她繼續(xù)道:“眼下不是討論此事之時,快去追趕,他們跑不遠的,務(wù)必帶回朱棣之女。”
“但你的傷勢需要盡快處理�!�
“我堂堂蒙古女兒,豈會懼死?莫讓我看輕于你�!�
布日固德依然在躊躇。
其其格勃然大怒,哪怕牽涉到自己的傷痛也在所不惜:“你可別忘記我們的來意,明年大明必定會再度侵擾我們草原,而今我們無力與之抗衡,捉住朱棣的女兒或許是個轉(zhuǎn)機,難道你想置整個部落于不顧嗎?!”
“我留下來守護你,讓他們?nèi)プ汾s,我讓他們?nèi)プ贰!?br />
布日固德急忙說道。
但其其格仍舊怒不可遏:“你去吧,你是草原上的雄鷹,沒有任何獵物能夠逃脫你的追逐�!�
話音未落,其其格發(fā)現(xiàn)布日固德依舊沒有行動,便刷地從旁邊一個人腰間抽出刀,架在了自己的脖子上。
“你到底去不去?要不要我現(xiàn)在就死在你眼前?”
“你別急,我去!”
布日固德擦去臉上的淚水,猛然站起,“留下兩個侍衛(wèi)照料其其格,其余人隨我追擊。”
說完,他像一頭敏捷的狼般,朝李武兩人消失的方向追去。
轉(zhuǎn)瞬之間,這里只剩下了其其格和兩位看護她的侍衛(wèi),其其格面向北方,滿含悲傷卻又充滿信仰地喃喃自語:“長生天定會庇佑我們,長生天定會庇佑我們�!�
……
李武正拉著朱玉英開始攀爬這座鮮有人至的山峰。
此山荒無人煙,無路可循,碎石、荊棘、樹木密布,加之大雪覆蓋,地面愈發(fā)濕滑,攀登愈加艱難。
然而慶幸的是,李武覺得并未有人緊跟不舍,稍覺安心。
他用刀削了幾根藤條,彎腰系在朱玉英與自己鞋上,簡易制成了一副防滑鏈,而后再次拉著朱玉英向上攀爬。
“你莫憂慮,想必此刻已有人前來救援,只需我們再多忍耐片刻,便可獲救�!�
李武寬慰道。
朱玉英點頭回應(yīng)。
李武側(cè)目打量她,是個堅強的女孩,這段路程一聲未曾。
朱玉英臉上泛起紅暈,扭過頭去。
過了一會兒。
朱玉英忽然問:“你說山里會有狼嗎?”
“你怕狼?”
朱玉英像是遇到了狼一般,縮了縮脖子:“嗯,父王總是用狼來嚇唬我�!�
李武笑出了聲。
朱玉英翻了個白眼:“你不怕?”
李武笑著答:“也怕�!�
“你在騙我,你根本不怕�!�
隨即又加了一句:“你這個人真會哄人�!�
李武這時不知該說些什么,索性不再言語,只是緊緊握住朱玉英的手,辨明方向,繼續(xù)向山頂奔去。
他打算兜個圈子,只要繞開蒙古人的視線,哪怕隨便進入哪個村子,也算暫時安全了。
然而,朱玉英興致高昂。
“你還沒告訴我,這里有狼嗎?”
她追問。
李武觀察了一下地形說:“應(yīng)該沒有。”
“為什么沒有?”
李武皺眉耐著性子答道:“這座山的山形較小,野生動物不多,狼要是待在這山上,很難找到食物,所以通常不會有狼�!�
“野生動物是什么?”
“像野雞、野兔、狍子之類的�!�
“那…”
朱玉英話還沒出口,忽然驚叫一聲,隨即一屁股坐在地上。
李武蹲下去一看,發(fā)現(xiàn)她的腳扭傷了。
李武不耐煩地嘆口氣:“你可真是我的祖宗,連逃跑都能分心�!�
朱玉英低頭不語,覺得十分尷尬。
“我背你吧�!�
朱玉英眼睛瞪得溜圓,有些害羞,但理智告訴她現(xiàn)在不是計較的時候,她硬著頭皮攀上了李武的背。
感受到李武的手掌從她的大腿滑過,最后夾住她的膝蓋,她的臉漲得通紅。
從小到大,她從未與男人有過這樣的接觸。
趴在李武背上,她羞得閉緊雙眼,不敢睜開。
也不知過了多久。
耳邊只剩下呼嘯的風聲,以及李武沉重的呼吸聲。
朱玉英悄悄睜開眼,立刻看到一片銀裝素裹的世界。
美得令人窒息。
“真美啊�!�
朱玉英不禁贊嘆。
李武一心趕路,不知不覺間天已黑盡,但同樣悄然之間,山巒全被白雪覆蓋,白茫茫一片,在月光下仿佛整個天地都熠熠生輝。
宛如月宮仙境。
但他此刻無心欣賞這雪景,背著朱玉英疾步而行,速度甚至比她自己走路還快。
但隨著海拔升高,山勢愈發(fā)險峻。
李武不由自主地蹙起眉頭。
雪夜里走陌生的山路,無異于自尋死路。
一時間,李武不知是否該繼續(xù)前行。
未被追上,卻因跌倒喪命,那才是真正的麻煩。
李武回頭望了一眼,先前留下的腳印早已被積雪掩埋,他不懂追蹤與反追蹤之法,不清楚如果在此躲藏,是否會被追上。
然而,繼續(xù)前進的風險同樣巨大。
一時間,他拿不定主意。
就在這一刻,耳邊驟然響起嘈雜之聲。
李武眉宇微凝。
而他背上的朱玉英亦是微微一愣,但隨即鎮(zhèn)定下來。
“若……若是他們追來了,你就丟下我,趕緊逃吧�!�
朱玉英的聲音帶著些許顫意,李武察覺到她的恐懼,但她依然努力讓自己顯得堅定。
“我……我不怕別的,就怕狼。”
…………
李武暗自贊嘆,畢竟出身王室,這份膽識確實遠超常人。
然而……
山林深處,不知從何處傳來一聲狼嚎,震徹云霄。
李武感覺朱玉英的身體微微一顫。
“那是什么聲音?”
朱玉英顫聲詢問。
李武略作思索,想要安慰她:“只是野狗罷了�!�
“別騙我了,我聽得出那是狼!”
李武從容答道:“所以它才野性難馴�!�
“真的嗎?”
“要不要我引它過來給你看看?”
聽到此言,朱玉英放松了一些,卻又立刻搖頭:“不必了,不用了。”
說完,她似乎覺得自己的反應(yīng)不夠體面,又補充道:“原來野狗的叫聲這么嚇人�!�
李武莞爾一笑,未再多言。
恰巧看到前方有一處石堆,便背著朱玉英過去,將她安置在石后躲藏。
他探頭查看,而這時,朱玉英忽然拽住他的衣角。
李武低頭看向她,只見她神色緊張,好似一只無助的小兔子,低聲問:“你……你是要離開了嗎?其實我……我……”
話語漸弱,她終究沒有說出口。
她想表達自己害怕,卻又不愿讓李武冒險留下。
李武搖了搖頭,苦笑著說道:“不會走的。
別說你是燕王府郡主,就算是尋常百姓家的女兒,到了此刻,我又怎會棄之不顧�!�
說著,他已將刀握于懷中。
李武朝聲音傳來的方向望去,繼續(xù)說道:“我的確有兩個和你年紀相仿的妹妹,可惜她們都不愛與我說話。
有煩惱、心事或是難過,都只愿跟我的三弟傾訴,說實話,我心里還是有些失落的,我從未偏心對待她們。”
嗯?
朱玉英對李武突然提及的那些話感到困惑不解。
李武笑著露出一口白牙,“其他方面,似乎也沒有什么遺憾,這一趟來得值得,沒辜負誰�!�
話音未落,李武已拔刀起身,緩緩從石后走出。
左右皆為險境,索性不再逃避,豁出去了。
朱玉英望著李武挺立如松的背影,淚水奪眶而出,怎么也止不住。嘈雜聲漸近,隱約聽見有人呼喚“郡主”
。
李武嘴角浮現(xiàn)一絲笑意,但很快又蹙眉,沒有出聲。
大雪之夜,雖非完全黑暗,但李武紋絲不動,遠觀只是一團模糊的陰影。
相比之下,遠處移動的人影逐漸增多,進入李武視野。
隨著這些人接近,當李武辨認出他們身著燕王親衛(wèi)服飾時,整個人放松下來,一屁股坐進雪中。
真是山重水復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他早就料到,憑燕王在北平的勢力,找到這里不過是時間問題。
李武回頭對著仍在哭泣的朱玉英咧嘴一笑,隨后朝人群高喊:“郡主在此!”
那邊回應(yīng)一陣混亂,很快向李武這邊聚攏。
李武急切地喊朱玉英:“別哭了,快來,援軍到了!”
朱玉英淚眼婆娑,滿臉驚訝。
李武拍了一下腦袋,意識到自己忘了她扭傷了腳,正準備起身攙扶,卻被遠處的喝令打斷。
“站住!”
“不準動!”
“停下!”
……
李武無奈舉起雙手:“郡主在石后。”
無人理會他的話,幾個持刀者逼近,將他團團圍住,嚴陣以待,嚇得他趕忙扔下自己的武器。
“冷靜點,我是自己人,自己人�!�
李武并不擔心這些人是不是友軍,在北平城,他或許會相信個別冒充者,但這么多人,他絕不可能信任。
然而,包圍他的這些士兵卻對他是否為友軍存疑。
就在他們圍住李武時,一名魁梧的戰(zhàn)士已來到石后,見到朱玉英便立刻跪倒在地。
“屬下罪該萬死,竟讓郡主殿下受此驚嚇,懇請殿下降罪�!�
朱玉英被突然跪倒的人嚇得一愣,但隨即認出了對方,心情頓時輕松了許多。
“朱亮將軍,快請起身。”
話音剛落,朱玉英便注意到李武被圍住,她顧不上扭傷的腳踝,借著石頭站起來,朝李武的方向喊道:“誰叫你們圍著他,快放開他!”
朱亮對身邊的軍士交代幾句后,示意圍住李武的士兵放手,隨后也走了過去。
“可是右衛(wèi)的李總旗?”
李武點點頭。
朱亮繼續(xù)說道:“李總旗不必見怪�!�
李武拱了拱手,“這是應(yīng)當?shù)�,不敢怪罪。�?br />
朱玉英突然插話問李武:“總旗?你也是護衛(wèi)營的人?”
李武雖然不喜歡介紹自己,但此刻卻興致盎然地回答:“回郡主,我是燕山右護衛(wèi)總旗李武�!�
朱玉英反復念了幾遍這個名字,然后笑著對李武說:“我記住了�!�
李武也笑了起來。
朱玉英記住這個名字,自然有機會傳到朱棣耳朵里,這番舉動已不算虧。
站在旁邊的朱亮看到這一幕,眼中閃過一絲羨慕。
救命之恩,絕非尋常情誼。
沒過多久,有軍士抬著擔架趕來,朱亮請朱玉英上擔架,眾人開始往山下走。
……
山腳下,不僅燕王在場,燕王妃也坐在華麗的馬車內(nèi),焦慮得坐立難安。
左等右等,毫無音訊,實在按捺不住時,有人來報,郡主找到了。
燕王妃瞬間喜上眉梢,掀起簾子,敏捷地從馬車來,動作比燕王還要利落。
外面正飄著雪花。
燕王妃毫不在意,徑自在地上踱步。
直到看見朱玉英從山上下來,她一把抱住女兒哭了起來。
朱玉英聽到母親的哭聲,喊了一聲“娘”
,隨之也哭了出來。
母女倆這一哭,讓旁邊站著的燕王急得直搓手。
同時,燕王心中感慨萬千。
他知道自己的王妃,徐達之女,平日里颯爽英姿,未嫁時武功高強,鮮有人能靠近,何曾這樣傷心落淚。
寒冬凜冽,玉兒受不住這寒冷,咱們還是先回王府吧�!�
燕王妃頷首,待侍衛(wèi)將朱玉英扶上馬車后,自己也隨后登上了車。
燕王喚過朱亮,囑咐了幾句,便帶著隨行之人先行返回王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