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走著瞧
日頭高懸，雕花窗欞透進(jìn)幾縷熾熱日光，將沈府正廳照得亮亮堂堂。
厚重的紅木幾案之上，十幾道珍饈佳肴錯落擺放著，散發(fā)著勾人饞蟲的馥郁香氣。
可桌上的幾人各懷心事，哪有心思理會這一桌子好菜。
沈父滿面堆笑，一邊殷勤地為謝云舒斟了杯酒，一邊高談闊論：
“……依老夫之見，治水之道，當(dāng)效《水注經(jīng)》所言‘因勢利導(dǎo)’，老夫當(dāng)年在《兩河管見》中也曾主張……”
沈父突然卡住，酒杯頓在半空中，他心道不好，太久沒看給忘了，怎么也想不起來是什么。
"岳父的主張是什么，愿聞其詳。"謝云舒不動聲色地追問。
“這個自然是是"沈父額頭沁出一層細(xì)汗，早知道今天就不聊治水了，難背。
“自然是要順應(yīng)水性�！薄秲珊庸芤姟穯柺赖臅r候，女婿還是稚童，想來也沒看過，沈父干脆胡謅了一個敷衍過去。
謝云舒執(zhí)杯的手卻是微微一頓，那本書他曾在皇家藏書閣看過一份拓印版，里頭明明主張“以閘代堤”。
謝云舒眼底閃過一絲銳利。
他這位岳父大人，據(jù)說當(dāng)年才驚四座、策論更是被先帝親口稱贊“有經(jīng)天緯地之才”，如今怎會犯把前輩的《水經(jīng)注》說成《水注經(jīng)》的錯？
再者，十幾年光陰或許能磨去才子的鋒芒，但絕不會讓一個人連自己成名作的內(nèi)容都記不清吧？除非……
謝云舒凝視著杯中酒，琥珀色的液面倒映出他微微凝固的笑意。
不過一瞬，他便神色如常，舉杯向沈父一敬：“岳父……當(dāng)真是好才華�！�
話音未落，沈夫人已含笑接過話頭。
“姑爺謬贊了，這都是老爺為官的本分罷了�！�
她把筷子輕輕擱在瓷碟上，忽而長嘆一聲，面露憂色。
“倒是玉瑾，自小在鄉(xiāng)下長大，如今驟然嫁去侯府，我這做母親的，實(shí)在是放心不下……”
沈夫人說完還不忘掏出帕子輕拭眼角。
“這孩子乖順純良，身邊若沒個穩(wěn)妥人提點(diǎn)，怕是連規(guī)矩都學(xué)不全，將來如何執(zhí)掌中饋？”
謝云舒垂眸一笑，語氣溫和卻不容置疑：
“岳母多慮了。前日母親還夸玉瑾，雖長于鄉(xiāng)野，卻比京中閨秀更懂進(jìn)退。”
沈玉瑾也附和道：“是呀，母親多慮了，侯府上下未曾薄待玉瑾半分�！�
沈夫人卻似沒聽見一般，繼續(xù)自顧自說話。
“你如今要掌家理事，身邊沒人怎么行，明日我讓李嬤嬤帶幾個調(diào)教好的丫頭過去，都是家生子，懂事又忠心……也好替你分憂。”
沈玉瑾唇角勾起一抹笑意，該來的還是來了。
“母親既如此掛心，那玉瑾便不再推辭了。”
她頓了頓，似有些不好意思般。
“只是，女兒近來總覺胸悶氣短，需得懂藥理的嬤嬤幫著調(diào)理，聽說母親身邊的李嬤嬤，最是做得一手好藥膳，女兒想向母親求個恩典，不知可否借女兒用一陣子。”
“她年紀(jì)大了……”沈夫人下意識想拒絕，這老奴可知道她不少陰私事。
“正是年紀(jì)大，才穩(wěn)重可靠呀�！鄙蛴耔Φ囊荒樇兞肌！澳赣H放心，李嬤嬤的賣身契在您手里捏著，待女兒調(diào)理好身體，一定奉還，絕不會強(qiáng)占�！�
是呀，那老奴全家老小的賣身契都在她手里，她為什么要怕。
“岳母。”謝云舒也適時開口�！坝耔舻媚苋苏{(diào)理，小婿感激不盡�！�
他只說這一句，便繼續(xù)飲酒，仿佛只是隨口一提。
沈夫人順?biāo)浦郏骸凹热绱�，那便依你吧�！?br />
她心中暗喜，真是得來全不費(fèi)功夫，這下沈玉瑾可逃不出她的手掌心了。
“謝母親體恤�！鄙蛴耔笭栆恍�。
觥籌交錯間，幾人面上皆浮著幾分笑意。
唯獨(dú)沈玉瑤和蕭璟珩，與這宴席有些格格不入。
只見蕭璟珩扯著沈玉瑤的袖子，將滾燙的羹湯往她面前推：“娘親，燙～”
沈玉瑤眉眼一彎，嗓音甜得發(fā)膩：“彘兒乖，娘親吹吹～�！�
接著便一口一口給蕭璟珩喂。
"四姐和姐夫倒是恩愛。"謝云舒漫不經(jīng)心地把玩著酒杯，余光卻瞥向身側(cè)的沈玉瑾，似要看穿她�！胺蛉擞X得呢？”
沈玉瑾想了想，自己這輩子與蕭璟珩是不熟的，總不好說他是個嗜血的瘋子，便應(yīng)景地說了一句：“挺可愛的，姐姐好福氣�！�
兩人說話間，蕭璟珩突然打翻湯羹，沾滿油污的手在沈玉瑤胸前抹了抹，又去果盤抓了個橘子。
“娘親，剝橘子～”
沈玉瑤強(qiáng)壓下怒氣，擠出一個甜美的笑容：“好，都依你�！�
沈玉瑾看在眼里，忍俊不禁，心想沈玉瑤這輩子的耐心，大抵全用在蕭璟珩這里了。
也是，釣龍之人，總得舍得香餌。
沈玉瑾的笑容，又將謝云舒刺痛，他將一碟生鹿肉片推到蕭璟珩面前："姐夫嘗嘗。"
蕭璟珩看著那盤滲著鮮血的帶皮鹿肉，眼神突然混沌，抓起餐刀狠狠扎進(jìn)鹿肉，血水濺了沈玉瑤一臉，嚇得她驚叫一聲跌坐在地。
蕭璟珩卻露出猙獰笑容："剝皮要活剝才有趣哈哈哈"
蕭璟珩突然的發(fā)瘋，讓滿室駭然。
沈父徹底看不下去了。
好好的一頓回門宴，被他們倆弄得烏煙瘴氣。
他也顧不得謝世子還在場，怒聲喝道：
“還愣著做什么，還不快把這孽障拖下去！”
被沈父突然大聲呵斥，蕭璟珩瞬間撲倒在沈玉瑤懷里，哭得肝腸寸斷。
“娘親，彘兒知錯了……父親壞，彘兒不要父親，不要去小黑屋，娘親救救彘兒……”
也不知道沈玉瑤是在蕭璟珩一聲聲‘娘親’中母性大發(fā)，還是為了太子妃位豁出去了，這一次她倒是沒有再耍性子，索性牽著蕭璟珩退下了。
哼，都把她夫君當(dāng)傻子？等他歸位那日，只怕他們腸子都要悔青！
離開前她還不忘對著沈玉瑾比了個口型。
沈玉瑾聽懂了，她說的是走著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