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慢慢在苦海里熬吧
夜風拂過，捎來園中梅花的暗香。
謝云舒獨自走在回廊上，不疾不徐，袖中指節(jié)無意識輕叩，似在思考什么。
方才沈玉瑾的話倒是令他驟然想起，江南今年會有一場百年不遇的大水。
屆時將會出現(xiàn)餓殍遍野，百姓易子而食的慘狀。
若放任水患發(fā)生，江南必定生靈涂炭。
可……想起沈玉瑾燈下寫寫畫畫，躊躇滿志要開米行的樣子。
夫人的財路不可斷，他的子民，他也要救！
就在此時，檐下的燈籠輕輕一晃，地上的影子也跟著亂晃。
"出來。"他冷聲道，聲音不大卻透著不容抗拒的威嚴。
謝云舒話音未落，頭頂瓦片傳來一聲幾不可聞的輕響。
一道黑影自檐角翻掠而下，單膝跪地，恭敬行禮。
"少主。"
月光下現(xiàn)身的男子約莫二十左右，一身黑色勁裝勾勒出精瘦身形，一看就是練家子。
“月影，說了幾次了，這里不比邙山，有事直接去書房找我。”
叫日影的暗衛(wèi)抬起頭，眼中閃爍著欽佩的光芒：
"少主耳力真好，方才屬下已經(jīng)屏息凝神，還是被您察覺。"
謝云舒指了指檐上的燈籠，淡淡道：“有影子�！�
日影一愣，隨即懊惱地拍了下大腿：“失策了！”
書房內(nèi)燭火微晃，謝云舒端坐案前，月白色衣袍襯得他眉目愈發(fā)清冷。
“何時回來的？”
日影撓了撓耳朵，笑得有些心虛。
"從您進入少夫人房間開始。"
邙山那幫家伙回不了京城，又抓心撓肝地想知道少主娶了位什么樣的夫人，非要他找機會聽聽墻角，回去講給他們聽。
"都聽到了？"
"聽到了，少夫人想開米行。"
日影摸了摸鼻子，忍不住咧嘴笑了。
“少主，少夫人她……與尋常閨閣女子很不一樣呢。”
謝云舒執(zhí)筆的手微微一頓，墨汁在宣紙上暈開一個黑點。
他抬眸，眼底閃過一絲幾不可察的笑意："哦？"
日影偷瞄了眼謝云舒，到底還是沒憋住，把想說的話一股腦倒出來。
“尋常閨秀不都是繡繡花彈彈琴啥的，咱們少夫人可好，一開口就是糧市買賣。程先生要是知道了，只怕要夸一句奇女子。"
謝云舒掩去眼底的笑意，正色道：“少拍馬屁，讓你辦的事情怎么樣了？”
“回少主，已經(jīng)向賢王、寧王放出了消息，應該很快就會有動作。另外，鵲神醫(yī)也易容混進了沈府，他老人家讓我轉(zhuǎn)達您，可別忘了答應他的事�！�
上輩子為了阿瑾，謝云舒選擇了站到蕭璟珩這邊，幫著他對付賢王、端王，親手將蕭璟珩送上皇位。
他根本看不上蕭璟珩這種人的，可阿瑾愛他，為了他嘔心瀝血。
他想，只要有阿瑾在，他相信她會幫著蕭璟珩，護佑好天下黎民。
可結(jié)果呢？
阿瑾身死，蕭璟珩弄得天下大亂，生靈涂炭。
最后還是他收拾爛攤子，帶著邙山的那群人，平定天下，休養(yǎng)生息。
他勤勤懇懇八十載，老天才給了他一次彌補遺憾的機會。
他又怎能浪費？
既然這天下遲早是他囊中之物，那就不妨先玩玩貓逗老鼠的游戲。
他不會讓蕭璟珩輕易就死了，那也太便宜他了！
這一世，他就慢慢在苦海里熬吧！
“去查查江淮的大糧商，誰手里有最好的陳糧，誰的運輸路線最可靠。”謝云舒頓了頓�！罢{(diào)查糧商的同時，密切留意淮水的水文，特別是堤壩的狀況�！�
"是。"日影毫不猶豫地回答，"屬下明日天不亮便出發(fā)。"
“慢著�！敝x云舒叫住他。
“走之前先去趟考試院，把政和十年的狀元考卷偷出來。再去沈少卿家……”他嘴角微挑，“隨便順幾封他寫的書信，帶字的紙都行�！�
想起那日沈父窘態(tài)百出的樣子，謝云舒瞇起眼睛，是時候驗證自己的猜想了。
"是！"月影抱拳行禮，身形一晃便隱入夜色中。
……
翌日一早，侯夫人便派人將這三年的賬冊送到了沈玉瑾這里。
整整三只樟木箱，賬冊如小山般堆疊。
她只略略翻了幾頁，心中便已有了盤算。
綠素再過兩日便能當差，屆時讓她領著幾個識文斷字的丫鬟一同核對，不僅效率翻倍，還能讓她們多些歷練。
她素來不喜蠻干，更擅調(diào)度。
何時用人、如何安排，心中自有成算。
畢竟智者勞心，何須事事躬親？
她轉(zhuǎn)身理了理衣袖，心里已有了打算。
賬冊固然要查，但眼下還有更要緊的事需要處理。
“喜兒，把我那件玄色長袍取過來�！�
她將長發(fā)挽成男子發(fā)髻，將原本秀氣的柳眉描得英挺如劍，又在胸前裹了三層束胸。
她取過備好的黃粉，在頸間勻開些許暗沉，又捻著鼠須小胡子往唇上一貼，銅鏡里頓時映出個略顯清癯的年輕男子。
她又往鞋里塞了兩層棉墊，走起路來頓時多了幾分男子的感覺。
喜兒不由輕嘆：“姑娘，您真厲害，奴婢看著真像個俊俏的公子哥呢�！�
沈玉瑾淺淺一笑，這一手易容術，還是上輩子閑來無事，跟著鵲神醫(yī)學來的本事。
沈玉瑾突然有些想鵲神醫(yī)了。
上輩子他恨不得將畢生絕學都教給自己，只是沈玉瑾一心為蕭璟珩籌謀，不肯耐下心學醫(yī)術，專學了現(xiàn)成的毒藥方劑。
不知道這輩子沒有遇到她，誰替他潛入寒潭，一遍遍去尋那東西呢？
沈玉瑾有種想再去一次寒潭的沖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