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換誰不迷糊？
叫她扎蛇七寸，她倒好，直接掏人家蛇肚子摳蛇膽。
怕她重傷死了，呼喚她的名字，她倒嫌棄他太吵。
霍乾念很不高興。
尤其此時此刻，看著云琛坐在火堆旁興高采烈地烤蛇膽，那沒心沒肺的樣子，他感覺更來氣。
他心里有氣，但他不說，只冷著一張臉。
暗流將二人卷到這處水島，云琛查看過四周，確實沒有人煙。
估摸著葉峮他們找過來還要不少時間，云琛便找了一處干燥山洞，將霍乾念安置下來。
她專心致志地烤蛇膽，根本沒發(fā)現(xiàn)他臉色有多冷。
“少主你看，這蛇膽好大！我?guī)煾敢郧敖?jīng)�？旧吣懡o我吃，越大的蛇，膽也越大，但太老了，沒小蛇膽嫩乎�！�
她將從樹林里找來的一種香草涂在蛇膽上，將烤好的蛇膽仔細(xì)吹吹，遞到他面前。
涂了香草的蛇膽沒有腥味，散發(fā)著令人垂涎的肉香。
在她兩眼冒星星的期待中，他拿過蛇膽，吃了兩口，輕哼一聲，算是表示認(rèn)可。
她呲著牙笑起來，又跑去一邊搗鼓火堆。
她將火燒的極旺，將他挪到靠近火堆的位置，幫他烘烤衣服，然后找來一塊拳頭大小的白石，開始拿刀鑿石頭。
她神色認(rèn)真，一點點將石頭中間掏空。
他瞧見短刀的刀刃整個都卷了起來，是在方才與水蟒搏斗的過程中造成的。
那么堅硬的刀刃都成這樣了，那使刀的人呢。
他忍不住細(xì)看她，只見她從頭到腳渾身是傷，拿刀的手上全是血口子，虎口處甚至都裂開了。
他心里頭的氣消了一大半，問:
“你要做什么？”
她抬起頭，小鹿一樣干凈的眼睛里帶著笑意，說道:
“鑿個杯子，給少主泡茶喝�！�
看著“少年”純真坦蕩，全無半點奉承之意，霍乾念感覺心尖像被簇新的火苗輕輕撩了一下。
他喉結(jié)動了動，沒有說話，眼神卻不自覺地柔軟起來，心道:
有這樣的好小子當(dāng)護(hù)衛(wèi)，換誰不迷糊？
他開始琢磨要不要提拔她當(dāng)親衛(wèi)，考察期都沒過呢，會不會太快了些？
再加上那帶貓刺客的事。
他早在竹林深院殺斗時，就從她飛腿功夫認(rèn)了出來，又從那日浴房認(rèn)出她手里的貓。
一直不拆穿，還專門要她去找刺客，不過是想試探她的心性。
眼下看來，她顧及同在霍幫的兄弟，不濫殺無辜傷害貓兒，也不扯謊向他邀功，前前后后只知道為難自己，決然不是偷奸�；内吚�，甚至比他初見預(yù)感的還要純良。
在這污濁喧鬧的人世間，他好像第一次見到云琛這樣的人，純白得像山頂?shù)难?br />
完全不知霍乾念平靜的面容下，心思如何翻涌，云琛鑿好杯子，去樹林里找了幾根嫩竹，掐了嫩葉，以石杯代替水壺，煮了一杯清茶給他。
他握著暖呼呼的茶杯，一點點飲下，整個人都生出暖意。
她卻像是突然想起什么，懊惱地一拍大腿，走過來抱住他，將他身子換個方向:
“差點忘了翻面，那邊已經(jīng)干的差不多了，烤這邊吧。”
接下來，每隔一會兒，她都要幫他“翻個面兒”。
當(dāng)她抱著他調(diào)轉(zhuǎn)方向時，他驀地想起花絕大喊過的那句“主子！他覬覦你的美色！”
雖然過后葉峮早已將事情來龍去脈查清，證明云琛并不是兔爺，沒有什么龍陽之好。
但霍乾念還是突然生出捉弄人的趣味，想逗逗她，便在她再次抱他翻面的時候，故意身子微微前傾，下巴從她耳邊擦過。
見她并沒有什么反應(yīng)，只是低著頭幫他整理衣衫，他有點失望。
下一刻，他卻注意到她整個耳朵都通紅通紅的，仿佛要滴血一般。
瞧著她明明面皮薄，卻還強裝鎮(zhèn)定的模樣，他差點笑出聲。
他真是不知自己怎么了，一對上她，他就一會想罵人，一會又想笑。
自從腿廢了以后，死水一樣壓抑的內(nèi)心，讓他連話都不愿多說。
他習(xí)慣于將一切隱藏在冰冷的面容下。
可云琛就像只雀躍的小鳥，一下一下啄著那冰面，一會惹他煩，一會惹他氣，一會又撓他的癢惹他笑。
他好像很難再保持住一張冷郁的面容。
他仔細(xì)想了想，大概是因為從見他第一面起，到知道他雙腿殘疾，再到入霍幫尊他一聲“少主”。
她自始至終都沒有對他表露過一絲一豪的同情、諂媚，或敬畏。
她既不同情他殘疾，也不畏他是高高在上的霍幫少主。
她平等地用對待身邊所有人的態(tài)度對待著他。
從她嘴里出來的那一聲“少主”，就和她叫“葉峮”，叫“小六”是一樣的。
正是這樣的平常心，讓他非常自在舒坦。
見他一直眼神柔和地看著她，卻不說話，她有些不自在，伸手摸摸臉，道：
“少主，您很喜歡我的臉皮嗎？”
他“噗嗤”一聲笑出來，而后又收拾笑容，正經(jīng)面色問:
“你為什么會入護(hù)衛(wèi)行？”
沉默半晌，她回答:“為報恩。”
他愣住，“報什么恩？”
她像是回憶起什么，眼神漸漸黯然。
“救過我娘的恩情，我要找，要報�！�
他快速在腦海中搜索了一遍，卻沒有任何關(guān)于救助過一個婦人的記憶。
原來她已有恩主。
原來她可以用平常心來對待他，是因為她從沒想過要認(rèn)他這個主子。
他心下有些遺憾，還帶著一絲難以消解的酸味。
“你愿意入霍幫，是想以后若有機會，讓我?guī)兔ふ夷愕亩髦鳎瑢�？”他又問�?br />
她點點頭。
她原本沒興趣加入霍幫，為個不相干的主子出生入死。
但那天在竹林深院，荀戓對她耳語:“霍幫人多，權(quán)勢大，耳目繁多，也許能幫你找到恩主�！彼糯饝�(yīng)下來。
他輕輕嘆息，像是要眼睜睜看著一塊上好的璞玉從手中溜走。
“說說你那恩主什么樣，我?guī)湍阏摇！彼f。
意外地，她沒有說話，而是緊閉嘴巴，神情猶豫地看著他。
他瞬間明白她在想些什么，不由啞然失笑:
“你是怕說的太清楚，一下被我找到你的恩主，萬一他是霍幫的仇敵，那就糟了，是嗎？”
在成為楠國首富的路上，霍幫殺伐擴(kuò)張，行事狠厲，那仇敵比河里的石頭還多。
她擔(dān)心最后尋到的恩主是霍幫的仇家，這很正常。
看著她有些不好意思的表情，他不再追問，隨意道:
“如果找到你的恩主，你要做什么？”
她用通透的眼睛，一眨不眨地望著他，輕聲回答:
“生死相隨，以命相護(hù)。不論天涯海角，我都護(hù)著他去�！�
輕飄飄兩句話，余音卻敲動著沉重的山壁。
霍乾念先是一怔，而后心里陣陣發(fā)酸，沒由來生出些妒意。
他目光微沉，“也許你的恩主已經(jīng)死了，也許你一輩子都找不到他，你想過嗎？”
她像是早已千百次地想過這個問題，從容回答:
“若他死了，我就給他守墓；若一輩子找不到，就找一輩子。就這樣�！�
總之這輩子絕不會心有二主，總之這輩子早已把性命交了出去。
這樣一個護(hù)衛(wèi)，即使武功再高超，人品再優(yōu)越，也注定成為不了任何一個人的貼身親衛(wèi)。
沒有主子敢用一個心里有其他主子的親衛(wèi)，而且在護(hù)衛(wèi)這行里，也最忌諱、最瞧不起心有他主。
因為這樣的人最不牢靠，你永遠(yuǎn)不知道哪一天她會找到自己的恩主，為了報恩，將劍反過來沖向你。
他感到手中的石杯慢慢冷卻，生出陣陣涼意。
很久之后，他才重新開口:
“我會幫你找救過你娘的恩主，但這些話莫再對其他人說了�！�
她聽罷，開心地笑起來，“多謝少主！”
他垂下眼眸不去看她，一口一口喝下已涼透的茶，不再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