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5章 最后的心愿
隨著皇帝一聲圣令,在眾人回首遠望之中,在霍乾念有著某種預(yù)感的翹首期待中,遠遠地,只見一白衣染血,踏馬飛來。
云琛將屠狼駒駕得飛起,英姿蓬勃,直沖霄殿。
她飛奔至前,翻身落馬,跪倒殿中,高舉起兩本血跡斑斑的賬冊,朗聲道:
“草民拜見皇上!這里是玉家家主玉陽基多年來賄賂朝中官員的往來賬目!一干總賬皆在其中!是草民師父拼死從玉家拿出的!請皇上過目!”
梟澤接過賬冊,瞧著云琛一身孝衣染血,忍不住目光顫動,低聲問了句:
“江鳴他……”
云琛忍著眼淚,道:“師父已去�!�
梟澤臉上閃過一絲落寞,嘆了口氣,將賬冊呈給皇帝。
皇帝卻像是剛從愣神中緩過來,目光離開云琛一身白衣帶血,并不看賬冊,只道:
“拿與丞相過目�!�
待倪鯤將賬冊翻閱一遍,皇帝問道:
“朕今日所殺之人,可與賬冊所記有出入,有缺漏?”
倪鯤恭敬道:“并無一人錯漏�!�
此言一出,殿內(nèi)一片唏噓,再也沒有人跪倒在地,請皇上勿殺忠良了。
原來,這些年玉陽基賄賂朝中官員的賬,不只玉陽基暗中記著,皇帝也記著呢。
今日所殺,無一枉殺。
但若沒有云琛拿著賬本出現(xiàn),皇帝的千古名聲只怕不保。
眾人終于反應(yīng)過來,這場宮宴原來是皇帝早有盤算的“清剿”行動,是至自己楠國開元皇帝盛名于不顧的一場橫行大義之舉。
皇帝扶著龍椅站起身,掃視全場,一字一句威嚴赫赫而道:
“朕殺佞臣,無罪證亦殺之。罪在當代,功在千秋。萬民所系,豈為寥寥史筆所困?!”
好一個罪在當代,功在千秋!
好一個寧負千世罵名,只心系楠國萬民的開國皇帝!
皇帝再次拔高聲音,喝道:
“傳朕令——命公主為極璃上將軍!曹放為副將!領(lǐng)兵四萬,前往西郊平叛!而后嚴查佞臣余黨殘寇!嚴懲同流之禍!誅叛黨!清君側(cè)!”
南璃君震驚不已,拜倒謝恩,卻又看了眼霍乾念,猶豫著想開口。
皇帝自然看穿女兒心中所想,語重心長道:
“你的臣,今后便由你來封。”
明白皇帝所言,南璃君重重點頭,深吸一口氣,隨后長身立于大殿前,高聲道:
“本宮命霍乾念為巡司大都督!親查玉氏謀逆賄賂案!罰沒玉氏相干財物!如遇反抗!殺無赦!許先斬后奏之權(quán)!”
下令完畢,南璃君習(xí)慣性地看向皇帝的表情,如過去千百次一樣,想去從那張森冷威嚴的面容上獲得一絲認可。
只可惜這次,南璃君得不到了。
仿佛所有力氣終于耗盡,皇帝身子晃了晃,一頭栽下那高高的龍椅。
隨著眾人驚呼,梟澤一個飛撲過去,以背相墊,接住了皇帝。
在徹底陷入昏迷之前,皇帝將三道圣旨傳下。
第一道圣旨,言天下萬物,有生必有死。此遺詔令國喪一切從簡,不可窮奢極恀,哭臨祭禮不可超過三日,不可禁百姓婚喪嫁娶,不可擾民生息。
第二道圣旨,覲公主為東宮儲君,監(jiān)國十年,丞相倪鯤為君輔,率禁軍輔政。
第三道為密旨,交由丞相倪鯤保管,待時機合適之際頒告天下。
三道圣旨一出,宮內(nèi)宮外一片哭聲。
年紀大的百姓尚且記得當年皇后殯天時,皇帝如何悲痛到吐血昏厥,令全國千里悲聲送之,開山毀田,大興土木建造皇陵。
可如今到了自己這里,竟簡得不能再簡。
回過頭看看,二十年未再娶,何等情種。
再看這一手開創(chuàng)的楠國盛世,締造遼闊疆土,令百姓安居樂業(yè),其強悍令四方他國不敢來犯……
到這一刻,人們才說,這是個好皇帝。
大概是人們總對死亡有著天然的敬畏,更在人之將死時,才想起這人的種種好處來,才替其哀傷,替其惋惜,而覺悲傷不已吧。
龍鳳棲宮內(nèi),太醫(yī)們?yōu)蹉筱蠊蛄艘坏�,不停地命人熬湯送藥,做著最后的努力�?br />
宮門大開,宮苑里跪滿了哭泣的朝臣和宮人。
南璃君跪在最前面,手里攥著圣旨,淚如雨下。
她甚至不知自己是為皇帝即將殯天而傷痛,還是為機關(guān)算盡卻只得到一個“儲君監(jiān)國”而悲憤。
監(jiān)國罷了!還是十年!
十年罷了!還要倪鯤輔政!還將第三道密旨交給他保管!甚至還將守衛(wèi)皇宮之責(zé)的禁軍軍權(quán)交由他!
照今日這血腥宮宴,皇帝明明知道禍亂朝綱的玉家同黨之流都有誰,卻偏偏放過為首的禍端倪鯤!
為何要對親生女兒忌憚至此?留倪鯤大禍牽制她?
南璃君真的不懂為什么。
她想問問霍乾念,可后排的這廝卻只顧著頻頻回頭去看云琛,心思根本不在她這。
就這么哭聲一片,一直到夜將寅時,所有人都跪得兩腿發(fā)僵,哭不出眼淚只能干號,皇帝終于轉(zhuǎn)醒。
南璃君強撐著膝蓋劇痛,往前一步,急問:
“父皇召我了嗎?是不是要見我?”
她要親口問一問皇帝到底怎么回事。
但梟澤搖頭,表示并不是要召見南璃君。
南璃君用帶有恨意的眼神看了倪鯤一眼,切齒而不甘,“難道是要見丞相?”
梟澤還是搖頭,只在跪了滿地的人中去尋,最后目光落定在云琛身上,道:
“皇上宣云琛覲見。”
眾人面面相覷。
南璃君不可置信地瞪著云琛,皇帝彌留之際,臨終為何不見她這個親生女兒,卻要見一個小小護衛(wèi)?難道又是什么她不知道的權(quán)力交付?
在眾目睽睽之下,云琛忐忑不安地起身,經(jīng)過霍乾念的時候,感覺到他飛快地牽了一下她的手。
云琛快速悄悄看去,霍乾念暗暗在袖子里比畫了一個手勢,意思是有護衛(wèi)在,叫她不必擔(dān)心。
她心中訝異,這皇宮守衛(wèi)森嚴,連個沒名的蒼蠅都進不來,他霍乾念哪來的本事搞進來一個護衛(wèi)?
她不明白地望著他,只見到他太平無事的神情,安慰地朝她眨眨眼,做口型道:
“我就是你的護衛(wèi)�!�
云琛心中安定下來,隨著梟澤走進殿。
她看見昏暗的大殿里空空蕩蕩,只有皇帝一個人孤零零地躺在偌大的龍榻上。
云琛走近,昏暗的燭火投射在皇帝干枯發(fā)白的面容上,已是油盡燈枯。
她恭敬跪下,叩了個頭。
皇帝緩緩睜開眼,半天才將目光聚焦在她的臉上。
望了片刻,皇帝聲音微弱地開口:
“孩子……可否……幫朕一件事……”
大概這輩子從沒聽過皇帝會如此卑微地開口求人,梟澤忍不住抬手捂臉,無聲地哭了一會,又快速抹去眼淚,強裝作平靜。
被梟澤感染的心里難受,云琛再次叩頭,哽咽道:
“請皇上吩咐,草民萬死不辭!”
皇帝聲音帶著乞求:“我想請你……穿一次白衣……讓我……看一眼就好……”
云琛怔了一下,瞬間明白皇帝的意思,不等梟澤示意,她立刻大聲應(yīng)下,快速沖進偏殿更衣。
她脫下血染的孝衣,換上一件精致又昂貴、衣邊繡著藍紋的白色錦衣。
與在東炎皇宮時如出一轍。
她熟練地將頭發(fā)束好,用筆描了幾下眉毛,而后沖到書桌上翻出一只染著藍墨的毛筆,在眼白處輕輕點染出些許幽藍。
而后,她深呼吸,調(diào)整心緒,端起氣勢,一步步朝寢殿走去。
遠遠的,梟澤只見那白衣如雪,翩翩而至,竟真如記憶中皇后娘娘女扮男裝的樣子似的,時間仿佛一下回到二十年前。
云琛走進寢殿,鼓足勇氣,顫音喚了一聲:
“皇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