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紅繩
六月底,宋堇寧結(jié)束了最后一門課程的考試。
公立學校對準高三生抓得很嚴,暑假放得晚,開學又很早�?荚嚱Y(jié)束后,南一中開始要求每個學生上晚自習,放假也變成了兩周一次,可以自由支配的時間逐漸被擠占。
宋堇寧申請了不上晚自習,理由很好寫,家長簽字也很好解決。但是他藏起來的申請表在上交前被紀津禾發(fā)現(xiàn)了,于是他只能不情不愿地服從學校朝六晚十的作息安排。
萬柑無所謂,自從被他的老父親揪著耳朵改當藝術(shù)生后就沒在學校里出現(xiàn)過,反正考不上就出國唄。
“人就活這一次,連一百年都沒有就得進棺材,干嘛約束自己�!�
萬大少爺翹著二郎腿,躺在沙發(fā)上巴適得很。
宋堇寧斜了他一眼,說陳籽打算考北方的大學。
然后萬柑就不說話了,開始研究北方藝術(shù)生的考試招生政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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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過半的時候,夏箋西出院,紀津禾帶著他去羅塔寺還愿。
人間有疾苦,廟宇里的香火就燒不斷。
紀津禾不信佛,但夏箋西生病后,朋友拉著她去了一趟。
這種東西心誠則靈,佛會看見的,朋友說,然后又提醒她記得要還愿。
雨后,青石板下布滿了青苔,灰瓦紅墻上,風吹葉落,香火升騰。
佛像旁有僧人誦經(jīng),紀津禾點了三炷香,朝藥師佛拜了三拜,起來時在大殿西側(cè)看到有香客在求開了光的紅繩。
細細小小的一根,在誦經(jīng)聲中被賦予了祈福的意義。
她站在角落里靜靜地看了一會兒。
求紅繩的人很多,她聽見有人問開光的師父,不信佛的人求了紅繩也能靈驗嗎?
師父說心誠即靈,佛普渡眾生。
那人于是要了很多根,求姻緣、求財運、求事業(yè)……幫自己求,也替別人求。
求了很多,紀津禾在旁邊也聽了很久。直到廟外悠遠的鐘鳴響起,她揉了揉有些發(fā)酸的脖子,在裊裊佛音中想起了宋堇寧。
他已經(jīng)高三了吧。
明年就是高考。
她目光落在紅繩上。
如果心誠就可以的話……
站久了腿有些麻,紀津禾慢慢走過去,停在師父面前,雙手合十,微微低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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休學了一年,夏箋西要參加明年的中考,于是一個人去文殊殿焚香拜佛,出來時在側(cè)邊的院落里看到了許愿樹——其實就是一棵系滿了紅飄帶的羅漢松。
他從師父那兒拿了一條,握在手里許愿,然后踮起腳想綁在高一點的位置,試了幾次夠不著,于是小跑著去找紀津禾。
踏進大雄寶殿的時候,紀津禾在取紅繩。
他湊過去看。
她求了兩根,一根祈學業(yè),一根保平安,師父仔細放進了紅布袋里遞給她。
夏箋西把視線轉(zhuǎn)到紀津禾的臉上,眼睛亮了亮,想她終于開竅了,居然主動給自己求紅繩。
紀津禾的病他是知道的,說白了就是個榆木腦袋。
不熱情,不主動,她的冷淡和不解風情太過直觀,不然這么多年,頂著這樣一張好看的臉,她身邊的oga早就換了一批又一批,怎么可能到現(xiàn)在都是一個人。
但夏箋西覺得挺好的。
他甚至希望紀津禾能永遠不正常下去,最好不正常到所有人都不理解她、接受她,然后躲她躲得遠遠的。這樣就沒有人可以介入他們之間、分走她哪怕半點。
“姐,學校不讓戴手繩。”
他笑著,嘴上這么說,手已經(jīng)伸了過去,滿心歡喜地想要接過她手里的紅繩,但紀津禾已經(jīng)把它收進了口袋里。
“……”
手僵在半空,與紅布袋擦過,掀起一小陣風。
然后他聽見紀津禾說:“嗯,我知道�!�
四個字,輕描淡寫,一揭而過。
“天色不早了,我們回去吧�!�
和師父道別過后,紀津禾看了眼外面的天,對他說道。但是往前走了幾步,夏箋西沒有跟上來,直愣愣地站在原地,她疑惑地看向他的背影,又走了回去。
“怎么了?”
等走到他面前,她才注意到他另一只手里攥著的紅飄帶。
“你想綁飄帶?”紀津禾問他。
夏箋西還怔在那里,被她伸手在眼前晃了晃才回過神。頓住的手握緊又放下,他小幅度地點了點頭,很僵硬:“嗯,我想……綁在高一點的地方�!�
語氣沉悶了許多,呼吸也不穩(wěn)了。
“姐……你幫我綁一下吧�!�
他把飄帶遞給她,眼垂著,怔怔地盯著她的口袋。
鮮艷的紅色露出一角,恍恍中,他突然就覺得很扎眼。
紀津禾接過他手里的飄帶,走到羅漢松下,找了個飄帶比較少的高枝,抬手幫他系上。
夏箋西跟在她身后,腳步有些虛浮,神色復雜地看著她的身影。
紅繩不是給他的。
那是為誰求的?
既求了學業(yè),又要保平安。
除了他,還會有誰會要這個?
不。
更重要的是,紀津禾為什么會為別人求?
在一起生活了這么多年,連他也沒有得到過的主動,在今天,她又給了誰?
失重感攀扯上全身,他的心一點一點下墜,一個清晰得不能再清晰的名字在腦海中放大。
耳朵聽不見周圍的喧囂,視線也開始天旋地轉(zhuǎn),夏箋西覺得自己好像在慢慢失去些什么。
“姐,”他聽見自己的心跳,被擠壓著,砰砰砰,要迸裂了,“剛才的紅繩是給誰求的��?”
他盡量笑著,讓自己看起來和平常一樣。
心里卻在不斷否定著。
不可能的。
她和他保證過的。
況且她有病的不是嗎,連紀云都說她是冷血動物,她怎么可能會……
“替朋友求的,”飄帶系牢了,紀津禾松開手,語氣沒什么變化,“在羅塔寺祈愿很靈驗不是嗎?”
“……”
微風起,滿樹的飄帶卷動、相互糾纏,一陣沙沙聲中,他的那條翻滾著卡在一旁枝椏上。
紅色的邊角朝上,隱隱透出一行用黑墨寫下的小字。
“永遠不分開”。
永遠。
不分開。
—
“滴答、滴答……”
冰冷的機械發(fā)出宛若倒計時一般的鳴叫。
“紀津禾……我要你……親口和我保證。”
“你會……好好照顧你弟弟,把他……看得比你的命……還重要�!�
病床上的男人用盡全力抓住身前女孩的手,插滿管子的身體已經(jīng)在枯竭的邊緣。他死死地盯著她,顫巍巍地要她和自己發(fā)誓,仿佛她不說出口他下一刻就會死不瞑目。
“我發(fā)誓……”
病床前的人紅著眼,艱難地開口。
手被硬生生扯著,肉眼可見地泛了紫。
“我會……好好照顧小西,把他……看得比我的命還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