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章 她到死都不會忘記
被愛的人才會有恃無恐。
宋堇寧在紀津禾那兒沒有這種東西。
為了這個人,他的驕傲和自尊早就沒了,最氣不過的時候也只是一句蜻蜓點水的“都怪你”,然后靜靜放緩呼吸,等她的回答。
“照片?”
紀津禾捕捉到關(guān)鍵詞,起身去拿放在茶幾上的手機,屏幕亮起,三個人在操場上的合照橫在他們之間。
那是高三畢業(yè)前一晚他們在操場上拍的,拍完后她的手機就被楚明野搶了過去,迎著風(fēng),他朝遠處狂奔了十幾米,搗鼓了一會兒才轉(zhuǎn)身,然后把已經(jīng)設(shè)置好的壁紙高高舉過頭頂,喊了聲畢業(yè)快樂。
畢業(yè)快樂,友誼長存。
八個字過后,這張照片就被永久地保存了下來,她一直沒換。
“”
記憶在視線中逐漸模糊,手機往一邊偏去,宋堇寧的臉從屏幕后露出,他還靠在她的肩上,臉色有些蒼白,襯得那雙眼睛更加委屈。
“那這樣呢?”
她動了動仍舊和他扣在一起的右手,原本伸直的五指彎下,與他相貼。照相功能打開,下一秒,清脆的“咔嚓”聲響起,交疊的身軀之上,緊握的雙手被定格。
“喏�!�
新設(shè)置好的壁紙在他面前放大,她低聲問他——
“現(xiàn)在你的底氣有沒有恢復(fù)一點?”
沒什么情緒起伏的聲音落在耳畔,做的事卻像巨石投擲湖面,足以掀起驚濤駭浪。
“你拍的不好看�!彼屋缹庍^了很久才擠出一句吐槽,眼睛卻呆愣愣地看著照片上相握的兩只手,此刻的心情無法描述,只有砰砰狂跳的心臟可以解釋。
“但底氣確實恢復(fù)了一點”他吸了吸鼻子,“那等你下次見他的時候”
“不會有下次了,”紀津禾輕聲打斷他,靠在沙發(fā)上,眼神無波無瀾,“我和他沒什么可以說的�!�
“阿寧,”她聽到自己冷靜得過分的聲音,“如果以后再碰見他,把他當陌生人就好�!�
認識七年是真的,七個月不聯(lián)系也是真的。
她和楚明野的事,三言兩語說不清楚。
至于情敵
宋堇寧說得沒毛病。
實際上這段友情在夏箋西生病前就已經(jīng)變得很微妙,因為在拿到延大錄取通知書的那天,楚明野跟她表白了。
那天晚上他們?nèi)齻約好出去慶祝,海灘野炊,到了約定的時間卻只有她和楚明野兩個到場。
人流縮短了邊界,他們挨坐在一起聊天,期間應(yīng)該是喝了點易拉罐裝的啤酒,于是酒精點燃了心底躁動,楚明野說著說著突然安靜下來,目光直勾勾地落在她身上,然后傾下身想和她接吻。
沒親上,被她用手肘擋住。
動作又快又準,像是早有防備。
“我喜歡你�!�
但已經(jīng)沒辦法挽回了,他破罐子破摔。
“紀津禾,你知道我是oga在器材室里被你撞破這個秘密的時候,我就喜歡你。”
氣氛霎時變得沉默,最后是她率先站起來,往后退了兩步。
“楚明野,我們是朋友�!�
她彎腰,把手里的易拉罐放在木桌上,語氣和眼神都異常的冷淡。
“以后是,永遠都是�!�
可能就是后退的這兩步刺痛了眼睛,他面無表情地看了她很久,最后笑出聲,猛灌了自己一大口酒,語氣放松下來:“我就知道你會這么說�!�
“喂,紀津禾,你可別有什么心理負擔(dān),我只是覺得有喜歡的人卻不說出來也太窩囊了,所以不想給自己的青春留遺憾而已�!�
“今天過后,我們還是朋友�!�
當時他是這么說的,之后就留給她一個看似瀟灑的背影,某一刻被行人撞到踉蹌了一下,變成了落荒而逃。
從那以后,心照不宣的,他們誰也沒提過這件事。
于是繼發(fā)現(xiàn)楚明野是個oga后,這場告白成了他們之間的第二個秘密。
但“友誼長存”四個字,短短幾個月,變了質(zhì),沾了灰,落得個四分五裂的下場。
有些東西,如果沒有放手一搏和收拾殘局的能力,就該永遠吞在肚子里。
楚明野的表白是,紀津禾覺得自己的病和過去也是。
就算是七年的友誼也會在幾個月內(nèi)迅速破裂,那她和宋堇寧呢?宋堇寧是不是有一天也會厭倦這段關(guān)系?
——那么你認為你和阿寧的這段關(guān)系能堅持多久?他的視線又能在你身上停留多久?
宋疑五個月前的話,兜兜轉(zhuǎn)轉(zhuǎn),終于沖出了由不喜歡和不在意鑄成的囚籠,在她真正開始嘗到喜歡滋味的時候敲進了她的心底。
……
夜色落幕,天際泛白,紀津禾坐在床頭,手輕輕觸碰上身側(cè)少年溫和的睡顏。指尖從他的鼻梁劃過,再到唇瓣,最后握上他壓在耳邊的左手。
紅繩嶄新如初,被套在潔白無暇的腕骨上。
鮮艷的紅,和他身體的白相貼,倒真的像用鮮血煉成的符咒將他禁錮在自己身邊。
要是能禁錮得再久一點就好了。
她俯身吻上那根紅繩,輕輕地貼了貼,感受到繩線下那片細膩柔軟的肌膚。
“阿寧,再等等我。”
她輕輕開口,目光卻第一次有了懇求的意味,這一刻,宋疑在郵件里的話有了實感。
“只要三四年�!�
“我保證,未來的生活,每一天,你都可以做宋堇寧,做那個不用為生活發(fā)愁的宋少爺。”
—
時間過得很快,寒衣節(jié)那天,紀津禾一個人去陵園給紀云掃墓。
家已經(jīng)很久沒回了,夏箋西有一張卡,她每周都會按時往里面打生活費,除此之外,姐弟兩個人再沒說過一句話。
不是冷戰(zhàn),倒像是徹徹底底的決裂,或許紀云的直覺沒有錯,她心狠起來,的的確確就是個冷血動物。
臺階一層一層,走過千遍萬遍,紀津禾甚至不用刻意去看,等走到某一節(jié)的時候就知道該拐彎了。
這三年,只要她不來,紀云的墓前永遠都是空蕩蕩的。這個男人,活著的時候把自己過得像根朽木,死了也和木頭一樣,燒成灰后就沒人記得他的存在了。
沿著連成一排的墓碑,她照例捧著百合走到紀云的墓前,冷淡的面龐在看到墓碑下方擺放的一束鶴望蘭的時候終于有了一絲裂縫。
誰來祭拜過嗎?
她蹲下,皺著眉,伸手去拿那束花。
光照下白色的花骨朵上還沾著點水珠,顯然是剛剛才來過。
她握著花莖,在手心翻轉(zhuǎn)了一圈,轉(zhuǎn)動時卡在花束里的紙條被抖落,她順勢撿起。
米白色的一小片,像是隨手從筆記本上撕下來的,只用黑色水筆寫了一句“原諒我,小禾”。
熟悉的稱呼,熟悉的字體,她懸在空中的手微微一僵。
“……”
滾雷般的錚鳴響徹腦海,一個本應(yīng)該永遠留在過去的名字在心口炸開。
“怎么可能”
大腦充血,四肢發(fā)麻,驚滯過后,她猛地朝四周望去,墓碑旁只有親人哀悼,晃動的視線下,記憶里那道熟悉的身影根本無從尋覓。
但錯不了的。
這個字跡。
她到死都不會忘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