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四章 別說謊(滿850珠珠加更)
似曾相識的畫面,又是冷冰冰的長廊,緊閉的房門隔絕一切喧囂。
透過門上的小窗,遠(yuǎn)遠(yuǎn)的,紀(jì)津禾能清晰地看見躺在病床上的人。
薄被上凸起的一小塊,反倒襯得他更加瘦削。
“心悸和神經(jīng)衰弱,老毛病了。”萬柑和她解釋。
“還有一點發(fā)燒�!�
紀(jì)津禾沒立刻回答,一動不動地站在那里,隔著玻璃,宋堇寧那雙對著窗戶發(fā)呆的空洞的眼睛,像枚釘子,深深扎進腳底,挪不動半步。
她想起幾個小時前自己說的狠話,心跳一瞬停滯。
“他這三年過得真的不好嗎?”過了很久,她啞聲問道。
“不好。”萬柑說。
竭力維持的平靜落了地,指骨彎曲,攥在一起,烙下深痕,只有目光始終定格在病床上。
難以呼吸。
“很不好。”他加了一個字。
“我不知道你有沒有發(fā)現(xiàn)他手腕上的傷疤”
萬柑停了停,沒等到她的回答,于是接著說:“知道你退學(xué)的消息后,他在臥室里割腕自殺了�!�
“那天他剛好收到延大的錄取通知書�!�
“醫(yī)院搶救了很久,差點沒救回來,大夫說他沒有任何求生意識,幾次讓我們做好最壞的打算”
他長長吸了口氣,不忍心往下再說,深深凝望向紀(jì)津禾。
“學(xué)姐,我得跟你道歉。”
她仿佛沒聽見,愣怔很久,被他握住肩膀才回過神,木訥地轉(zhuǎn)頭:“什么?”
“你還記得首都那通電話嗎?”萬柑頭一次這么認(rèn)真。
“對不起,都是因為我�!�
“因為你?”她不明白。
他苦笑:“阿寧當(dāng)時喝醉了,那些讓你走的話都是我故意慫恿他說的。”
“電話掛斷后他就一直在哭,說要和你道歉。”
“我嘲笑他戀愛腦,沒把這件事放在心上,半哄半騙地把他拖回臥室睡覺。”
三年前自認(rèn)為微不足道的錯誤,在此刻全盤托出,他終于得以喘息,手撐著膝蓋,靠在墻上。
“對不起”又是一句道歉。
“我沒想到后來會變成那樣,你要怪就怪我吧�!�
“學(xué)姐,”萬柑懇切地看向她,“阿寧對你的喜歡,你根本想象不到”
“”
紀(jì)津禾壓低眼盯向地面,隨著一句接著一句的道歉和懺悔,前不久蔓延全身的疼,只剩下了難以言喻的苦。
首都,電話。
其實過了這么多年,那晚痛徹心扉的記憶早就變得模糊。
徐智一直希望她坦然接受,但美國的心理治療卻在教她遺忘。
似乎對她而言,不痛苦的平靜就是幸福。
于是在美國的三年,過得很快。
過去的記憶在治療下逐漸縹緲甚至空白,心臟像是被打了鎮(zhèn)定劑,感知不到什么是痛,也無法再做到感同身受。
交換期結(jié)束后,卓藝托人幫她辦理了延大的退學(xué)手續(xù),而她花了一年時間在美國完成了申請麻省理工需要的一切考試和材料,并在次年順利入學(xué)。
比起在國內(nèi)沒日沒夜地埋頭苦學(xué)、去爭一個渺茫的未來,美國的生活對她來說反而更加游刃有余。她的時間開始連軸轉(zhuǎn)、馬不停蹄地融入新環(huán)境,最忙的時候,她甚至連記憶里宋堇寧的模樣都開始模糊。
心理醫(yī)生說人的大腦有自我保護機制,會選擇遺忘過于痛苦的事。
那也挺好的。
她無法逃避的,大腦選擇幫她遺忘。
以前會莫名其妙地流眼淚,盯著照片發(fā)呆,會翻聊天記錄,一遍又一遍按下那串熟記于心的號碼再刪掉,會在半夜三更夢到他后驚醒,然后獨自度過剩下的漫漫長夜
但現(xiàn)在,清醒、平靜她發(fā)現(xiàn)自己甚至已經(jīng)醞釀不出悲傷和悵然,內(nèi)心無波無瀾。
就像嬰兒瞞珊學(xué)步、騎自行車、游泳,大家好像都是突然間學(xué)會的,而放下,也只是一瞬間的事。
或許該朝前看了。
抽屜拉開,她看著那兩根被壓在回國機票下的紅繩,無聲地想要釋然。
而從那之后,那個人的身影真的很久沒在夢里出現(xiàn)過。
離開的第二年,葉莘突然聯(lián)系她,說自己徹底接手了彼樓,打算做一次大整改,問她有沒有興趣做他的第一個投資人。
直到掛斷她也沒明確說自己會投資。
但一周后葉莘的賬戶里多了一筆來自的美國的匯款,一共20w美金。
是她入學(xué)后和同學(xué)一起組建團隊,賺取的第一桶金。
第三年跨年夜,飯是在路家吃的,問到畢業(yè)后的打算,她說不出意外會留在美國。
從頭到尾,都沒再提到回去。
而她不提,其他人就不會多問。
無論是卓藝還是路程昭,其實都希望她能留在這里。
也是,那個相隔萬里的地方,已經(jīng)沒有值得留念的東西了,回去做什么。
不過某個晚上,她陪路程昭遛狗時,他忽然問她:“姐姐,你現(xiàn)在過得開心嗎?”
“對小孩要誠實哦�!彼麖娬{(diào)。
她神色平靜:“開心�!�
和一年前相比,現(xiàn)在的狀態(tài),怎么不算開心。
“那波士頓的生活呢?你覺得怎么樣?”
“挺好的�!�
“所以你真的會和那個哥哥結(jié)婚嗎?”路程昭立刻站起來。
她皺眉:“哥哥?”
“就是那個叫楚明野的哥哥�!彼卮�。
“誰告訴你的?”
“我偷聽到的,”路程昭摸摸被凍紅的鼻子,“卓阿姨很喜歡他,趁你不在家的時候邀請他來做客,說做夢都想要他這樣的兒子,還說再等幾年你們在美國安定下來了,就可以考慮結(jié)婚的事了�!�
“姐姐,我有一點點不喜歡這個哥哥”
他悄咪咪瞟了她一眼,被發(fā)現(xiàn)了索性笑著繼續(xù)說道:“你要是有一天真的想結(jié)婚了,看在我這么懂事的份上,考慮考慮回國把之前的那個哥哥娶回家吧�!�
“我喜歡那個哥哥�!�
“”
十七歲的少年會拐彎抹角了,她假裝不在意地彈了一下他的額頭。
這么多年見過人家嗎,張口就說喜歡。
就是喜歡,他捂住額頭,牽著狗跑出很遠(yuǎn)才回過頭大喊,你明明也喜歡。
她在原地靜靜站了很久。
有些東西,旁觀者才清。
回去后,她和卓藝不可避免地吵了一架。
準(zhǔn)確來說是卓藝單方面的爭執(zhí)不休。
“明野有哪一點配不上你?”
這個女人永遠(yuǎn)能把道德綁架說得冠冕堂皇:“人家大老遠(yuǎn)追你追到美國,一陪就是三年,你上哪兒再去找一個愿意為你耗費十年青春的oga?”
黑色的夜,濃重得望不到邊際。
她仿佛被吞噬,冷下臉:“你想聽實話是嗎?”
“好,我告訴你�!�
“我是還喜歡宋堇寧。”
沒有惱怒,也沒有難過,她平靜得似乎是在說別人的事。
“愛情對我來說不是什么很廉價的東西,我沒興趣搞替代品或是移情別戀那套�!�
“如果你真的對我有哪怕一點愧疚�!�
“那請你尊重我,不要再插手我的任何事。”
一字一句,說完連她自己都愣了。
空氣頃刻歸于沉寂,卓藝快被她氣死,指著她“你你你”了半天,一句話憋不出來。
最后這場爭吵,由她徹徹底底的無視,和三個月的不回家告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