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4章 漂亮小姐姐和男友之間的私密
從校門邊的磚墻上跳下,前走幾百米出了園區(qū),拐個彎就是城市街道。雨勢綿綿,卻擋不住周末市中心的人流和喧囂,不顯山不露水地,透出點(diǎn)居處人煙正中的繁華煊赫來。
雨有些大了。
顧蓮生撐開那柄出門時順手捎上的隨行傘,從傘底覷著歸光意。
那人穿了件不知道是什么材質(zhì)的沖鋒衣,雨水淅淅瀝瀝地落在她的帽上肩上,卻濕不進(jìn)也沾不住,順著那種拒水疏水的面料暢通無阻地滑下去,一粒一粒接連不斷,隨著她脊背起伏的動作匯聚連成一條細(xì)細(xì)的水線,如同圣泉流過一節(jié)中空的樓梯,下墜。有一種利落的美。
起初,歸光意還三不五時、有意無意地小幅度回頭看。
顧蓮生察覺到這一點(diǎn),剛開始還覺得奇怪,后來才明白過來,歸光意這是在確認(rèn)身后的人有沒有跟上。
這人大概是覺得自己人生地不熟,著實是個累贅,再加上今天小雨路滑,要是走丟了人找不回來,那麻煩可就大了。
所以歸光意這樣做,是因為怕麻煩。顧蓮生不無根據(jù)地猜想道。
行路既久,轉(zhuǎn)過了好幾條街道和路口,歸光意在前面悶著頭趕路,大約已經(jīng)走了半個多小時的路程。顧蓮生也不著急,光是隔著十幾米遠(yuǎn),不緊不慢地綴在歸光意身后,權(quán)當(dāng)是一次浪漫的雨中散步。
但她瞧這勢頭,越往前走,行人就越少,街邊的商鋪裝潢越簡略粗陋,整個環(huán)境氛圍也越清冷寡淡。顧蓮生撐傘撐累了,便把傘柄靠在肩上,順著傘緣,好奇地轉(zhuǎn)頭打量路邊一棵棵挺直的樹和高聳的指示石牌。
雨霧細(xì)密,顧蓮生伸長了脖子去看那上面模模糊糊的刻字,沒注意前面一直悶不做聲低頭趕路的人突然站定。
“你要是不想進(jìn)去的話,可以在這里等我�!�
等顧蓮生終于反應(yīng)過來的時候,和前人之間的就已經(jīng)太近了。
在離歸光意沒有兩步遠(yuǎn)的位置,她堪堪停下腳步,手中的傘柄沒能拿穩(wěn),傘面一傾,聚集的雨水“嘩”的一聲潑下來,近有一半灑到了歸光意的后背上。
歸光意不躲不閃,任憑那些雨水順著衣料滾落下去,與顧蓮生隔著一兩步的距離,靜靜地站在那里。
像在等候一個踟躕的決定。
與此同時,顧蓮生終于認(rèn)清了那石牌上的初號正楷,也明白了歸光意突然來上這么一句的緣由:
天色沉沉,周遭寂然,而此處是一處墓園。
“來都來了,”雨水的滴答聲下,顧蓮生的語氣聽起來異乎尋常的輕松隨性,“再說了,哪有把別人帶出來又丟在半路上的道理?”
出乎歸光意意料地,顧蓮生居然完全不忌諱這些,反而顯得有些好奇地又往前挨了一步,把一大半的傘面舉到了自己頭上:
“走吧?我可不能站在這兒沒完沒了地挨澆�!�
歸光意眉心一動,又聞到了那股若有若無的柑果香氣。
她的嘴唇囁嚅了一下,似乎想說些什么,卻沒開口,既不同意也不拒絕,態(tài)度略有曖昧地,算是默認(rèn)了顧蓮生這個逾越社交距離的站位。
顧蓮生則繼續(xù)默不作聲地跟在歸光意身后,頭頂上是黑膠的傘面,而傘面上是濃云翻滾的天。
雨勢仍繼,生與死之間隔著一層薄薄灰草,而那草是一扇雙向可開的門,搖擺勤勤,幾乎讓人分不清哪一邊是死,哪一邊才是真正的生。
事實上,自己踏足這種界限之地的次數(shù)遠(yuǎn)比歸光意料想的要多得多,顧蓮生暗暗地想,她早已見慣了這些常人不愿多見的上帝之眼。不管是恐懼、震撼、悲傷、還是麻木,顧蓮生都沒有感受到。她置身在萬物清寂的園陵里,什么都感受不到。
仿佛古稀之人白首空回,她的心中只有平靜,死水般波瀾不驚。
歸明意。
那方方正正的大理石碑尖角圓潤,雨水描摹著碑面上的金漆刻字。上面是一個明亮的姓名,歲月如流,底下那行短短的數(shù)字在雨點(diǎn)下顯得模糊不清。顧蓮生注意地看了看那金字,卒年距今已有近十個年頭,而生年卻比站在面前的人還要晚上好幾個春秋。
“你家里人?”顧蓮生看看那刻字,又看看歸光意。
歸光意無語地看了她一眼,嘴唇動了動,像是想說點(diǎn)諸如“你說呢”或者“不是,這人只是剛好跟我的姓名重合率高達(dá)百分之六十六點(diǎn)七”之類譏諷的話,最終卻又什么都沒說出口。
她只是低下頭,悶悶地“嗯”了一聲。
雨比之前下得更大了,如注水流傾瀉在青石板細(xì)細(xì)鋪就的地面上,積起了一層透明的水膜,無數(shù)的雨珠飛快地射進(jìn)那張水膜里又彈跳出來,濺起一片小小的浪花。
歸光意拉開肩上斜挎包的拉鏈,拿出里面塞著的兩排ad鈣奶,把吸管一根根戳進(jìn)錫鋁封口,然后放在墓碑前的供案上,接著又從肩包里掏了點(diǎn)別的東西出來,太妃糖、奶酪棒、牛肉干、蜜餞果凍、外形精致花哨的動物形狀餅干,雞零狗碎,都是些小孩子愛吃的零嘴。
歸光意很有耐心地一件件往外拿,擺放在碑銘面前那一小塊光滑平整的石板上,而后把手伸進(jìn)包里,取出了一小簇干凈的、嫩黃的雛菊。
置身于此陰陰雨中,這一丁點(diǎn)兒花像夜幕里一粒明凈星子,深海中一線微弱日光,令人不由地眼前一亮。如同一段無聲的禱言,催生出來一抹行將熄滅的火焰,直接誦向草地之下的無名領(lǐng)主。
顧蓮生無聲地退開兩步,倚靠在一段半濕不干的豎直塑木圍欄上,撐著傘,帶著半分好奇地瞧著歸光意。
她在那人身上嗅出了一絲熟悉的創(chuàng)傷氣息,那種懸浮的痛楚她再清楚不過,透明、隱形,舉目四望仍令人摸不著頭腦,卻又清晰可感。
歸光意伸出手去,沉靜地、徒勞地抹掉碑頂碑面的層層雨水,把那一小束雛菊放在了大理石碑寬厚的頂面。
密匝的雨一滴滴地落到那些純白的花瓣和鮮活的花蕊上,那幾朵可憐的小花很快就變得濕漉漉、水淋淋的,顯出幾分狼狽的樣子來。
歸光意對此沒有理會,又從包里拿出兩瓶鈣奶,把其中一瓶遞給顧蓮生。顧蓮生伸手接過那瓶飲料,輕聲說了句謝謝。歸光意手里拿著另一瓶奶,在碑壁的空隙旁坐下,低下頭,湊近吸管喝了一口,一股泛著淡酸的甜味和著乳酸鏈球菌素在嘴里彌漫開來。她咽下嘴里的那口奶,扭頭又看了一眼顧蓮生,看見后者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便復(fù)又低下頭,深深嘆了口氣。
“你是家里的獨(dú)生女吧?”半晌,歸光意突然開口。
她的眼睛里有介于雨水和淚水之間的第三種物質(zhì),瞳孔看起來很濕,但其實并沒有那么多眼淚要流。
“是�!鳖櫳徤汇�,隨即點(diǎn)了點(diǎn)頭。
“我不是,我有一個妹妹和一個弟弟,”歸光意苦澀地牽了一下嘴角,抬頭看向那塊造價不菲的大理石墓碑,往刻著“歸明意”三個字的地方輕輕一抬下巴,“她就是……我的胞妹�!�
“只活了四歲�!�
雨水從兜帽的帽檐折角處滑淌下來,如同水珠在荷葉上積聚傾瀉,一部分徑直落下,滴進(jìn)了地面的水洼里,一部分順著歸光意面頰峰巒起伏的線條走勢向下流淌,從眼窩到鼻梁,到嘴唇,再到下頜和脖頸,一路滾落進(jìn)衣領(lǐng)深處。那張臉上水光粼粼,讓人分辨不清到底是雨水還是淚水。
“這是很久之前的事了�!�
她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