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哀莫大過于,心不死
“想什么辦法?”
一道尖銳的聲音從門口傳來。
陸家大女兒陸梅梅踩著高跟鞋走進來,身上是班尼路的西裝套裙,頭發(fā)燙著時髦的大波浪,手里提著個網(wǎng)兜,里面裝著兩瓶水果罐頭,“多妹,不是我說你,嫁到那么好的人家,連爸的醫(yī)藥費都舍不得出?”
陸梅梅把罐頭重重放在床頭柜上,玻璃瓶相撞發(fā)出刺耳的聲響:“爸這個你自己吃,別又給弟弟。我一個月工資才二百八十塊,還得吃喝拉撒買衣服租房子,這兩瓶罐頭花了我五塊錢呢!”
“大姐!你怎么來了!”
陸蔓生吃驚地看著眼前潮流的女生:“你不是說自己沒空嗎?”
陸梅梅嘆氣道:“我沒空也得來啊,再說了,咱爸要來住院,我可不放心你能辦成事!”
“二妹比以前會做事多了!剛剛你爸摔壞了東西,就是她賠的錢�!�
陸媽抬眼,替陸蔓生說了一句:“到底是結了婚的人,性格已經(jīng)穩(wěn)重多了!”
如果換做是以前,陸媽夸獎的人永遠只有陸梅梅和陸金寶,陸蔓生作為對比的對象,最后只有一句呆頭呆腦。
可自從陸蔓生嫁進了沈家,似乎一切都變了,陸媽動不動就說二妹是家里的大功臣,就連以前留給自己的雞腿,也要給她分一個。
想到這一切原本都應該是自己的,陸梅梅心里多少還是有些怨懟。
可一貫會來事的陸梅梅非但沒有露出一絲怨恨,反而笑容更甜:“媽,你看外面排隊等床位的人,走廊都快住不下了!不過是沈家打聲招呼的事,咱爸就住進這單人間,還有大彩電!”
“要是跟著這樣的家庭,還什么都混不上學不來,我看才是浪費機會了!二妹嫁入沈家快三年了,咱家那房子都沒蓋上二層,我看啊,還是沈家發(fā)財不帶著二妹玩呢!”
“好了�!标憢屄曇魤旱停骸吧蚣遥蚣也痪褪怯悬c錢……還真能當那北城的土皇帝,要風得風,要雨得雨不成?”
“那當然�!�
陸梅梅湊過頭表情神神秘秘的,壓低聲音說:“現(xiàn)如今,光有錢可不算什么,還得有點門道,不然怎么錢生錢吶!現(xiàn)在這社會,沒有關系根本走不動道,你看,當初要不是媽鬧上一鬧,給我安排進供銷科上班,我現(xiàn)在說不定還在紡織廠干活呢,我們科長前些日子只不過批了一些條子下去,一天就賺了2000塊錢!”
陸爸跟陸媽都倒抽了一口冷氣,陸爸道:“這么多!”
“喏,瞧見沒?因為我表現(xiàn)出眾!我身上的衣服就是科長專門從南方給我?guī)Щ貋淼呐谱迂�!班尼路!�?br />
陸梅梅得意揚揚擺弄她身上的衣服:“你們也知道的,我這腦袋一直比二妹聰明,只可惜啊當初高考前發(fā)燒,來沈家那晚……”
陸爸扭頭看向陸蔓生,眼里也帶上那么幾分不滿�!爱敵蹙蛻撃憬慵薜缴蚣业�!”
“也不能全怪二妹……當初……算了……”陸媽的眼圈又紅了:“小梅啊,既然你廠子那邊效益不錯……你看,爸這手術費要兩千多……”
“兩千多?”
陸梅梅聲音陡然提高,一改剛才的得意模樣:“把我賣了也不值兩千��!二妹婆家一頓飯都不止這個數(shù)吧?”
正在給陸爸換藥的護士紛紛側目,陸蔓生頓時感到臉頰發(fā)燙。
“大姐,沈家的錢不是我的……”
“不是什么?”陸梅梅打斷她,“上次過年回娘家,你不是說沈徑舟給你買了件一千多的大衣嗎?怎么,爸的命還不如一件衣服?”
陸蔓生張了張嘴,卻說不出話。
那件大衣確實值一千二,但她從未主動要過,是沈徑舟看她冬天還穿著舊棉襖,隨手買的。
就像他隨手買給她的那些珠寶、包包一樣,從不過問她的喜好。
“行了!”陸爸突然拍床板,聲音嘶啞,“我……我不治了!明天就出院!”
“老頭子!”陸媽哭出聲來,“醫(yī)生說你這腿不手術會瘸的”
”瘸就瘸!反正也干不動活了!”陸爸劇烈咳嗽起來,“我陸大山一輩子沒求過人,臨老還要看兒女臉色……”
陸金寶不耐煩地掏掏耳朵:“爸,你這話說的,好像我們不管你似的。大姐不是給你買罐頭了嗎?我上周還給你帶了瓶二鍋頭呢!”
“你還有臉說!”陸媽突然轉(zhuǎn)向兒子,“要不是你偷喝了你姐送來的參酒,你爸能自己上房找酒喝?能摔下來嗎?”
陸金寶臉色一變:“媽!你胡說什么!”
病房里的爭吵聲越來越大,護士終于忍不住進來制止:“安靜!這里是醫(yī)院!要吵出去吵!”
陸蔓生站在角落里,手指無意識地絞著衣角。
“媽�!�
她終于開口,聲音輕得幾乎聽不見,“錢的事……我來解決。”
陸梅梅立刻接話:“早該這樣!沈家那么有錢,指頭縫里漏點就……”
“但我有個條件�!标懧痤^,直視姐姐的眼睛,“大姐,你得來醫(yī)院照顧爸。我……我最近實在是走不開�!�
“我?”陸梅梅瞪大眼睛,“我哪有空?廠里最近趕工,請假要扣錢的!”
“那就弟弟來�!标懧D(zhuǎn)向陸金寶。
陸金寶像被踩了尾巴的貓:“開什么玩笑!我下星期還跟朋友約了去深圳呢!聽說那邊新開了個電子廠,月薪五百包吃住……”
“夠了!”
陸媽突然大吼一聲,把所有人都震住了。她顫抖著從懷里掏出一個手帕包,一層層打開,里面是皺巴巴的一疊零錢,“這是家里最后一百二十塊錢,先……先交上……”
看著母親粗糙的手指和那些沾著泥土氣息的毛票,陸蔓生一怔,并沒有接過:“媽,我結婚時候的彩禮錢呢?沈家拿了兩萬塊現(xiàn)金給你,我記得你當時都包起來了,這次,就拿給爸爸治病吧!”
“那錢……你弟去年在學校打架,都賠給別人了。”陸媽聲音越來越�。骸拔冶緛硪膊幌雱舆@筆錢的……可是如果不賠償,你弟就沒學上了啊……多妹啊,你弟不能沒有學上啊,他是咱們老陸家唯一的根,他要是沒學上,你讓我將來怎么有臉面對老祖宗喲……”
又是這樣。
陸梅梅可以叫梅梅,陸金寶可以叫金寶,而自己的名字卻是多余的妹妹。
陸梅梅不能輟學,陸金寶不能沒有學上,而當初自己就必須輟學養(yǎng)家糊口。
陸梅梅工作忙不可以請假,陸金寶甚至沒有工作也不去上學,但一家人卻只指望她來照顧。
沈徑舟讓周秘書帶來打包好的飯菜,分給了除她以外的全家人,偏偏陸媽剩下了從家里帶來的地瓜給她吃。
這種類似的問題,在她不長不短的生命里,出現(xiàn)過無數(shù)次,只是這一次,陸蔓生的眼淚終于掉了下來。
都說哀莫大過于心死,但其實哀莫大過于,心不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