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抽水
孫紅兵這時又不吱聲了,反倒是那婦人突然變得警覺了起來:“瞅你面生得很,你誰啊?”
誰知陳躍華完全沒有搭理那婦人的意思,而是繼續(xù)向?qū)O紅兵問道:“聽說你去年因為倒買倒賣,被公社開除了?”
“放你娘的屁!你個小王八羔子!哪個褲帶沒系緊把你漏出來了,輪到你在這兒嚼舌根子!”
面對那婦人的謾罵,陳躍華不以為然,因為他從孫紅兵那雙吊三角的眼睛里看出來幾分狠厲,這家伙絕對不像是看上去的那樣窩囊。
陳躍華走進(jìn)院子,從兜里掏出一張嶄新的十元票子,在那婦女的面前晃了晃:“我說大姐,您就別嚎了。第一次登門,也沒拿什么東西,拿著給孩子去供銷社買點果子吃吧�!�
“給我的?”
那婦人倒是個見錢眼開的主,話還沒說呢,就已經(jīng)伸手把那張大團(tuán)結(jié)順了過去。
看著都能割手的新票子,她舉起來在陽光下照了照,這才揣進(jìn)自己波濤洶涌的懷里。
“哎喲喂,大兄弟你瞅瞅這事兒鬧的。那你們爺們兒聊,爺們兒聊�!�
婦人的態(tài)度來了個一百八十度大轉(zhuǎn)彎,臉上的褶子都笑開了花。
“前進(jìn)?死孩子死哪兒去了!快出來,跟娘去供銷社打醬油!”
婦人火急火燎地進(jìn)屋,領(lǐng)出一個瘦小的男孩兒就直接出了大門,生怕陳躍華會臨時變卦,將那張大團(tuán)結(jié)再要回去一樣。
婦人走后,陳躍華徑直走到磨盤跟前蹲下,從兜里掏出包“大前門”,抽出一支遞給孫紅兵。
不曾想這老小子直接別到了自己的耳朵上,隨即又伸出兩根手指晃了晃。
陳躍華會意,也沒墨跡,干脆又抽出兩支遞過去。省得一會兒還要,畢竟人吶,可是有兩只耳朵。
“老板,咋個稱呼?”
不等陳躍華開口,孫紅兵倒是先打起了招呼,嗓音沙啞卻透著熱絡(luò),方才那副窩囊相早不知丟哪兒去了,就連眼神也變得溫和起來。
陳躍華心說這還真是一家子戲精,個個變臉比翻書都快。
不過估計一開始他是把自己當(dāng)作公社的什么人,或是來翻舊賬的,所以才會那般警惕。
后來自己出手大方,孫紅兵也就打消了這個念頭。
如此看來這個糙漢子并不像他外表那般邋遢,反倒是粗中有細(xì)。
這樣的人,能想出去干倒買倒賣的事情,才符合邏輯。
“不用叫我老板,我也不是什么老板,你叫小陳,或是華子都可以�!�
孫紅兵手中夾著一根煙,憨厚一笑,但陳躍華知道,他這個人可能沒外表看起來那么憨厚。
于是陳躍華劃著火柴,先給孫紅兵點上。
后者猛吸一口煙,舒服得又是咧嘴笑了,露出一口被煙熏黃的板牙。
“那小陳同志,你來找我,是要尋摸點啥?還是要往外倒騰?”
陳躍華一聽,這是有門路啊,所以就決定先試試這個孫紅兵。
“我自己知道我沒找錯人,那孫大哥,你這兒都有什么稀罕東西?”
煙霧后頭的眼睛瞇成條縫,孫紅兵盯著陳躍華足足有五六秒鐘都沒有說話,直到盯得陳躍華有些心里頭發(fā)毛,他這才繼續(xù)開口說道:“小陳同志,你是三大隊的吧?”
陳躍華不置可否。
“你是跟著周二牛那二愣子一起來的,所以你瞞不住我。你們?nèi)箨牭内w大隊長我可認(rèn)識,為人鐵面無私,不像我們二大隊,被抓了交點兒罰款,罰點兒工分兒也就完了。趙德柱那人,出了事兒,未必會罩著你。到時候你嘴皮子一松……呵呵……”
“孫大哥,你平時不看報紙吧?”
“報紙?”
“前幾天在黨的十一屆三中全會上,已經(jīng)把國家的工作重點轉(zhuǎn)移到了社會主義現(xiàn)代化建設(shè)和實行改革開放的決策上,那也就是說,咱們的國家正在逐步開放市場……”
“打住打��!你說的那些我聽不懂,但我就認(rèn)一個理兒,你說我們家這個情況,我真要再出個什么事兒,總不能讓喜鳳她們娘倆扎脖子喝西北風(fēng)去吧。”
陳躍華這時才明白,這孫紅兵明顯是在敲自己竹杠,不過既然有求于人,自然也應(yīng)該給人家點兒好處。
于是陳躍華再度摸出一張大團(tuán)結(jié)來,要知道在這個年代,一個小學(xué)的代課老師,一個月的工資也不過是二十多塊。
而陳躍華這一會兒,就已經(jīng)給了孫紅兵一家二十塊錢。
但誰知對方?jīng)]有接受自己的好意,反而是抬手把錢推開了。
陳躍華還以為對方獅子大開口嫌自己給的少,不過孫紅兵接下來的話,讓他不禁對這個邋遢漢子又多留了一個心眼兒。
“這就俗了,咱按照道上的規(guī)矩來,不管你換什么,給我一成的傭金就行�!�
“一成?”
“怎么?嫌多,這是道上的規(guī)矩,可不是我現(xiàn)編的啊。”
陳躍華心說:道,誰的道?看不見摸不著,還不是你說是多少就是多少嗎!
“兄弟,你別被這一成嚇到,這玩意兒說大也不大,你說你要是就換一張糧票、布票啥的,一成水頭能刮下幾兩油!”
陳躍華這時就把那張自己大伯給的工業(yè)券拿了出來,然而僅僅漏了一角,蹲著的孫紅兵立馬挺直了腰桿兒,活像只曬太陽的土狗突然支棱起了耳朵。
“我滴乖乖!你這是……工業(yè)券?”
“怎么樣?這東西能在你這兒換點兒什么嗎?”
“大兄弟,你這是從哪兒搞來的�。∵@玩意兒說值錢也值錢,說不值錢吧,那還真就一文不值。”
“這話怎么說?”
“工業(yè)券,那得是買手表、自行車、縫紉機(jī)才能用得上的,你看咱們這窮鄉(xiāng)僻壤的,誰家能有那個錢!我就算和你換了,我也出不了手��!”
然而話說到這里,孫紅兵突然一愣,似乎是想起了什么一樣:“不對,我知道有個地方可能能換出去,怎么樣,要不要跟我一起去碰碰運氣?”
這倒是正中陳躍華的下懷:“好啊,那地方在哪兒,咱們現(xiàn)在就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