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得瑟

    “你再敢打我，我告訴咱媽！”

    劉衛(wèi)東將腦袋從柴草垛里薅出來，撲愣著頭發(fā)上的草葉子假意憤怒地道。

    多像童年三姐揍自己時的無奈和憤怒啊，可小時候只有委屈和氣憤，現(xiàn)在，卻只有幸福和溫暖。

    “你敢？”

    三姐站在這個比自己高出一個頭的弟弟面前，一如兒時般耀武揚威地晃了晃拳頭。

    “我肯定告訴咱媽！”

    劉衛(wèi)東忿忿地瞪了她一眼，轉(zhuǎn)身就走。

    “削死你！”

    三姐抱著肩膀走在后面，跟押犯人似的押著他往回走。

    不過，走著走著三姐就發(fā)現(xiàn)不對勁了，“哎，你這是上哪去？”

    “你管我？”

    劉衛(wèi)東假意抗拒，心里卻在笑，自己可真他瑪幼稚，六七十歲的心理年紀了，整得還跟個十一二歲的小孩子似的。

    但，他就是想回憶一下，多回憶一下過去的美好和溫馨。

    因為這是少年時代常有的場景。

    那時候，他還小，風吹樹葉搖啊搖。

    可后來，長大了，他把兒時弄丟啦！

    邊想著，邊加快了腳步，他在岔路口又拐了個彎兒，抬眼望過去，前面出現(xiàn)了一座大瓦房。

    雖然后世看起來，瓦房都成古董了。

    但現(xiàn)在這瓦房在村子里那絕對是頂級建筑的存在。

    不過，這瓦房可不是老百姓的，而是公家的。

    因為，旁邊一側(cè)的大牌子上寫著幾個大字，“紅旗村供銷社”。

    屋檐下面的寬闊門頭上還用水泥澆鑄了一個五角星，下面是“為人民服務”幾個大字。

    那是村里的供銷社。

    但劉衛(wèi)東知道，現(xiàn)在可不是村村都有供銷社的，唯有那些足夠大、人口足夠多、并且還能覆蓋周邊四五里范圍的村子才有供銷社。

    紅旗村很大，兩千多口人，周圍還有幾個小村子需要輻射覆蓋，所以這里有了方圓五里之內(nèi)唯一的一家供銷社。

    已經(jīng)是傍晚了，供銷社馬上就要關(guān)門，劉衛(wèi)東來得正好。

    一進門，對面就是一幅標語，上面寫著，“發(fā)展經(jīng)濟，保障供給�！�

    可那時候國民經(jīng)濟剛剛進入調(diào)整期，改開也才開始，說是保障供給，其實供給根本不足！

    供銷社里面是青磚地面，踩上去有一種很厚重踏實的感覺。

    一個將近四十歲的中年男子在那里點貨呢，那是供銷社里的銷售員，叫孫萬江。

    這年頭，村里供銷社的售貨員都是吃皇糧的正式職工，一個月可拿著二十四塊錢的工資呢。

    民間流傳的一句老話叫，“聽診器方向盤，人事干部售貨員”，說的就是社會上很吃香的四類人。

    “哎，劉衛(wèi)東，你進供銷社干啥？”

    三姐緊跟著劉衛(wèi)東進了供銷社，疑惑地問道。

    “買東西唄�！眲⑿l(wèi)東瞪了她一眼。

    “掙了幾塊錢瞅把你嘚瑟的，留著給孩子買奶粉吧，別胡花了，趕緊回家吃飯�！�

    三姐皺起了眉頭。

    雖然她知道弟弟下午給村里人照相賺錢去了，但也就賺個幾塊錢唄，眼見弟弟這不會過日子瞎禍害的毛病又犯了，她就有點兒緊張了。

    劉衛(wèi)東沒理她，向?qū)O萬江笑道，“孫叔，忙著哪？”

    孫萬江看了一眼這個村里的二流子小霸王，殊無好感，哼了一聲，“嗯�！�

    劉衛(wèi)東向前一指，很豪氣地道：“先拿瓶酒，就那個，洋河大曲來一瓶�！�

    “你小子喝點兒散白小燒就得了，喝瓶裝酒窮裝個啥？”

    孫萬江皺起了眉頭，不客氣地斥責道。

    他是看著劉衛(wèi)東長大的，知道這小子雖然驢性，說打就動手，但在村子里很仗義，而且尊老愛幼，長輩說他從來不頂撞，只是笑嘻嘻的。

    果然，劉衛(wèi)東咧嘴一樂：“給我爸喝的，當然不能對付。”

    “嗬，出息了��？”

    孫萬江驚奇地看了他一眼，面色緩和了許多，將一瓶洋河大曲拿下來放在了桌子上。

    “三塊五�！�

    現(xiàn)在已經(jīng)是1980年了，憑票供應的時代已經(jīng)接近尾聲，除了糧油布之外，其他的都不要票了，比如買酒就不用酒票了！

    當然，很多輕工品還是要工業(yè)券的！

    劉衛(wèi)東又一指，“白糖、紅糖，各兩斤�！�

    “看起來今天下午照相賺到錢啦？”

    孫萬江拿起秤來邊稱糖邊笑道。

    糖可不便宜，白糖八毛錢一斤，紅糖六毛。

    “那是必須的，這只是一個開始，以后，我還要賺大錢，給我爸我媽我媳婦我姐我哥他們蓋新房子、過好日子！”

    劉衛(wèi)東一揮手，豪情萬丈地道。

    “你不是還要打造豪門么？真奔著這個目標使勁兒哪？”

    孫萬江調(diào)侃著將糖放在了桌子上。

    現(xiàn)在“老子就是豪門”這事兒，已經(jīng)傳遍整個村子了。

    不過誰也沒當真，就當聽一樂兒。

    “肯定的呀，瞧好兒吧你，孫叔�！�

    劉衛(wèi)東就當沒聽出來是嘲諷。

    伸手又一指，“大白瓶的那個友誼雪花膏，來四瓶。我媽、我大姐、三姐、我媳婦，一人一瓶�！�

    “瘋了吧你？一瓶三塊錢，加一起十二呢，你賺倆錢兒也別這么窮得瑟�。俊�

    三姐實在看不下去了，上去就給了他一腳，“孫叔，你別聽他的，這些就行了�！�

    “拿不拿？”

    孫萬江拿眼看著劉衛(wèi)東。

    “拿。”

    劉衛(wèi)東揉著腿，幽怨地看了一眼三姐，咋還不識好歹呢？

    “對了，再拿三盒煙，最貴的那個，對，大前門，我二哥還沒抽過呢�！�

    大前門那時候可是好煙，三毛五一盒，在當時煙中的地位就像是后世的荷花吧。

    普通的一盒口糧煙，比如握手才一毛五，蝶花兩毛。

    當然，還有更好的煙，比如牡丹，七毛五，可惜供銷社里沒貨了！

    “三塊五加兩塊八加十二加一塊零五分，十九塊三毛五�！�

    孫萬江算賬很快，都沒用算盤子兒撥拉，直接就算好了。

    劉衛(wèi)東掏出一把毛票來，一五一十地數(shù)了過去。

    那堆毛票看花了三姐的眼，也讓孫萬江有點兒小吃驚，嗬，這小子真掙著錢了啊。

    要知道，他一個月工資才二十四塊錢，這小子一出手就是他大半個月工資，還真豪橫！

    “小二十塊錢……天哪，都趕上城里職工半個月工資了，劉衛(wèi)東，瞅把你嘚瑟的，你太能禍害了，你就是狗改不了吃屎！”

    剛一出門，三姐就氣得要去揪他耳朵，嘴里罵道。

    可耳朵沒揪著，一瓶雪花膏就塞到她手里了。

    那可是村里大姑娘小媳婦老娘們兒沒幾個舍得用的高檔護膚品啊。

    “少扯這個，我不要！”

    三姐嘴里義正辭嚴地拒絕著，右手已經(jīng)被雪花膏強控，伸手抓了回來。

    打開包裝盒，取出大白瓶，愛不釋手地摩挲著。

    瓶身光滑細膩，好有質(zhì)感啊，摸起來真舒服。

    “不要就拿回來，我給我媳婦用�！�

    劉衛(wèi)東假意要搶。

    “滾，沒良心的東西，有了媳婦就忘了你姐！”

    三姐將大白瓶子摟在懷里，怒目而視。

    女人哪個不愛美？！

    況且她從小到大都沒用過這么奢侈的東西啊，凈看著別人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