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皮革氣息撲面而來,張華在九曲回腸的舊物市場里穿梭。斑駁的青石板上,歲月啃噬出深淺不一的溝壑,兩側攤位如同時光的切片,陳列著被遺忘的往昔。檀木梳齒間卡著灰白的發(fā)絲,生銹的懷表指針永遠定格在某個時刻,每一件仿佛都藏著一段不為人知的故事。
不經(jīng)意間,他的目光被角落里一個不起眼的小攤位吸引。那里的燈光比別處昏暗三分,像是被刻意遺忘的角落。褪色的藍布簾子半掩著,露出一張斑駁的榆木桌,桌上雜亂堆放著看似毫無價值的零碎
——
缺了瓷蓋的茶壺、書頁發(fā)黃的線裝書,還有個布滿銅綠的小匣子。
“隨便看。”
沙啞的聲音驚得張華一顫。攤位后轉(zhuǎn)出個佝僂的身影,老人戴著寬邊老花鏡,臉上的皺紋深如刀刻,灰白的胡須間沾著些許木屑,身上那件洗得發(fā)白的中山裝,口袋處還別著支褪色的鋼筆。他緩緩坐下,木椅發(fā)出不堪重負的吱呀聲,仿佛也在訴說歲月的滄桑。
張華湊近細看,一本皮質(zhì)筆記本邊角磨得發(fā)亮,封面上的燙金字跡早已模糊不清。翻開扉頁,泛黃的紙頁間夾著一片干枯的楓葉,葉脈間滲出的褐色汁液,像是干涸的淚痕。字跡歪斜的鋼筆字密密麻麻爬滿紙面,日期停在
1978
年
12
月
15
日,最后一行字被水漬暈染,只能勉強辨認出
“明天,我要去...”
“這本子...
多少錢?”
張華的手指撫過紙頁,觸感粗糙得像砂紙。老人渾濁的眼睛突然亮了一下,枯瘦的手指摩挲著下巴:“你能看見楓葉?”
不等張華回答,他自顧自地輕笑,“三十年來,頭一回有人注意到這葉子�!�
正當張華疑惑時,老人伸手撥弄桌上雜物,露出枚巴掌大的青銅印章。螭龍鈕上纏著暗紅絲線,印面布滿銅綠,隱約可見篆字痕跡�!耙摴适拢@個可比本子精彩。”
老人突然壓低聲音,“知道‘墨痕齋’嗎?民國時琉璃廠最有名的書畫鋪�!�
張華瞳孔微縮。他研究古籍多年,自然聽過
“墨痕齋”
的名號。傳聞那是地下情報站的掩護,掌柜的表面是書畫商,實則暗中傳遞機密。但隨著戰(zhàn)火蔓延,墨痕齋一夜消失,所有線索都斷了。
“這印章...
是墨痕齋的?”
張華的聲音不自覺發(fā)顫。老人沒說話,只是用指甲刮去印面的銅綠,“見山”
二字逐漸清晰。這是墨痕齋掌柜的私印,曾出現(xiàn)在無數(shù)珍貴字畫的落款處,如今卻出現(xiàn)在這個破舊的角落攤位。
就在這時,市場突然騷動起來。幾個穿黑衣的男人大步走來,皮鞋踏在石板上的聲音格外刺耳。老人臉色驟變,迅速將印章塞進張華掌心:“從后門走!”
不等張華反應,老人已抄起竹竿挑起藍布簾,遮住攤位。
狹窄的巷子里彌漫著潮濕的青苔味,張華攥著印章狂奔。身后的腳步聲越來越近,他拐進一條死胡同,心沉到了谷底。月光從墻縫間漏下,照在印章螭龍的眼睛上,那抹暗紅絲線在夜色中如同一道凝固的血痕。
“把東西交出來�!�
冰冷的聲音在身后響起。張華轉(zhuǎn)身,為首的男人戴著金絲眼鏡,嘴角掛著意味深長的笑,“我們找了二十年,沒想到在這破市場撞見了�!�
他抬手示意,手下人立刻圍了上來。
千鈞一發(fā)之際,一聲尖銳的哨聲劃破夜空。幾名警察從巷子另一頭沖出來,手電筒的光束晃得人睜不開眼。黑衣人們咒罵著四散逃竄,張華癱坐在墻邊,手心全是冷汗。
“張老師?”
年輕警察跑過來,“接到匿名報警說有人斗毆。您怎么在這?”
張華剛要開口,卻看見老人站在巷子口,中山裝沾滿灰塵,手里還握著那支褪色鋼筆。老人沖他微微點頭,轉(zhuǎn)身消失在夜色中。
第二天,張華再次來到市場。角落攤位空空如也,只留下那本筆記本,楓葉旁多了張字條:“后山老槐樹�!�
字跡和筆記本上的如出一轍。張華按著地址尋去,在老槐樹下挖出個鐵皮盒,里面除了泛黃的照片,還有份寫滿批注的《時局分析》,落款正是
“墨痕齋
見山”。
照片上,年輕的見山站在書畫鋪前,身旁的女子眉眼溫柔,手中捧著那本皮質(zhì)筆記本。最后一張照片是兩人在楓樹下的合影,背后墻上隱約可見
“1948”
的字樣。原來,見山為了保護情報,將重要信息藏在字畫落款里,而那本筆記本,記錄著每一次情報傳遞的細節(jié)。
隨著調(diào)查深入,張華發(fā)現(xiàn)了更驚人的秘密。老人竟是見山的親弟弟,當年親眼看著哥哥被特務帶走,從此下落不明。他守著這些舊物,就是希望有朝一日能為哥哥正名,讓那些塵封的故事重見天日。
此后,張華將這些珍貴的文物捐贈給了歷史博物館。在展覽開幕式上,白發(fā)蒼蒼的老人顫巍巍地撫摸著玻璃展柜里的印章,渾濁的淚水滴在玻璃上:“哥,你看,墨痕齋的故事,終于有人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