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陽謀

    任著心中濤浪奔涌，面上依然不顯起伏。

    他攙起陳霄的手臂，細細地打量眼前之人。

    劍眉下那雙眼睛像極了夫人。

    肩寬已超過自己當年入伍時的模樣。

    雙眼突然一陣恍惚……

    他記得前些天這個兔崽子還坐在自己肩上嚇得哇哇大叫。

    還記得夫人臨走前的囑咐：夫君辛勞，往后，霄兒便只能仰仗你一人了……

    他記憶中總有些模糊，實在想不起來這個孩子是什么時候長大的呢？

    他將陳霄的手放在了自己的掌心之中，仿若新柴混進了干木。

    突然恍然，原來自己戎馬一生，卻對兒子的記憶只有寥寥幾筆。

    抬頭看著比自己都要高半個頭的棒小伙，陳更年突然背過身去。

    一抹愧疚掛在眼底，這位大雍猛虎竟是紅了眼眶。

    他喉結(jié)滾動，突然轉(zhuǎn)身盯著陳霄：“受些委屈算什么？你便說�！�

    陳霄突然扶額，腦海之中突然如被利劍劈砍一般劇痛難忍，瞬間呆立當場。

    屬于真正陳霄的記憶碎片突然轟然破裂。

    看著眼前的老人，心中莫名升起一股心疼。

    上輩子孤兒出身的他顯然沒有任何與“父親”這種角色打交道的經(jīng)驗。

    不知道叫叫一聲大哥行不行，各論各的？

    二人就這么并肩立在窗口，看春河城內(nèi)的夜色如何一點點吞噬燈火，盤算著南倉的火光如何連成一片，恍若星河墜地。

    陳更年忽然用手掌拍了拍兒子的肩頭，此刻卻帶著某種笨拙的親昵。

    “接著說吧，你沒說完的計劃�！�

    陳霄微微一笑：“我剛剛所說的全部計劃，都是為了應(yīng)付羯狄，而不是攝政王�！�

    “而對付攝政王，便需要你出手了�！�

    “在回答之前，能否幫我解惑？”

    “既然攝政王權(quán)勢滔天，甚至能夠左右戰(zhàn)局，為何獨獨讓你這不聽話的將軍領(lǐng)兵？”

    陳更年搖了搖頭，聲音不自覺地低沉下來：“先皇未曾留下子嗣，如今的陛下實為先皇子侄，皇太后已垂簾三年，其父更是拜為相國，與攝政王在朝中左右制衡�！�

    “這戍邊軍嘛，自然歸攝政王轄制，但我這個主將，卻是太后欽點�！�

    陳霄一聽就愣了。

    軍權(quán)在人家手里，皇太后要點將？

    那這兩不得干起來？

    陳霄撓撓頭：“太后為何點你，攝政王同意了？”

    陳更年面容突然一肅，冷哼一聲，拱手向天，身上的氣勢轟然炸開。

    “我隨先帝征伐了一輩子，寒刀陳九想要領(lǐng)軍，誰不同意？”

    陳霄來回踱步，腦海中思緒飛速運轉(zhuǎn)，口中喃喃自語：“攝政王讓你輸，是為了引起民怨�！�

    “而民怨一起，朝中的陛下和皇后自然不好收場，所以你拼死守著春河城……”

    陳霄對于便宜爹在朝堂之中的立場有了清晰的認知。

    陳更年耳聽陳霄的喃喃自語，瞳孔猛地收縮。

    這些朝堂漩渦中掙扎的無奈，竟然被這個曾經(jīng)最不省心的兒子一語道破。

    他張了張嘴，想要說些什么，卻發(fā)現(xiàn)喉嚨像是被什么東西哽住了。

    “不對，既然你來領(lǐng)兵造成今日的波折，攝政王肯定是早有預(yù)見的，那提議者只能是皇太后的折中方案，皇太后應(yīng)該是能看清攝政王的野心，期望讓你來阻止這些事�！�

    隨即就是一嘆，盯著陳更年的雙目：“異族頻繁襲擾，朝堂黨爭頻發(fā)，再加上少帝得位不正�！�

    “所以這場大雍與羯狄的戰(zhàn)爭，不是由攝政王一人主張，而是得了皇太后的首肯。”

    陳更年失神，久久地凝視著兒子，仿佛在看一個熟悉的陌生人。

    耳中傳來陳霄的話語，如同五雷轟頂。

    “皇太后怎么會那么傻，定然移內(nèi)憂之患，化于外患之爭！”

    說出此話，陳霄嘆了口氣，回到了座椅上。

    通過分析便對朝堂上的局勢有了大概的判斷。

    這場戰(zhàn)爭不僅是軍事對抗，更是朝堂黨爭的延伸。

    對攝政王而言，是借戰(zhàn)敗削弱太后的工具。

    對太后而言，是化內(nèi)憂為外患的嘗試。

    而陳氏，則是被推在風(fēng)口浪尖的執(zhí)行者。

    他突然理解了今日在將軍府中對自己嘲諷的親兵是何等的識時務(wù)。

    大廈將傾啊。

    陳霄心中突然冒出來一個古怪年頭。

    “有句話我不知當講不當講……”

    陳更年意識到了什么，冷眼一翻：“講！”

    陳霄扭捏了半天開口：“我們護著攝政王……登上皇位？”

    陳更年：“……”

    無語，這狗東西果然還是那個草包，貪生怕死完了！

    “啪！”

    桌椅突然從中開裂，木屑橫飛，陳更年抓著一處桌角快步朝著陳霄走來。

    陳家能有今天，便是受盡了先帝皇恩。

    如今先帝已去，留下這孤兒寡母任人欺負。

    如果這草包兒子真要如此作為，直接上家法！

    “爹……等等……我說著玩呢，我還有辦法……”

    陳霄左右閃躲，貓著腰站在窗臺之上，作勢就要跳出去。

    “小兔崽子！你真是活得不耐煩了！有屁就放！”

    陳更年明顯上了頭，根本沒想讓陳霄下來。

    他呼哧呼哧地拉了把椅子坐在陳霄面前，手中桌角卻牢牢不放，就這樣狠狠地看著陳霄。

    陳霄汗顏。

    果然，能夠拉著兒子破城殉國的性子，能隨波逐流嗎。

    其實自己也清楚，陳更年絕對不會同意他的意見。

    說出來無非就是試探陳更年的“忠”到了什么地步。

    看著掉落一旁的破襖，陳霄不禁打了個冷戰(zhàn)。

    看來自己穿越而來的反派可不是韓瑞、權(quán)國良這樣的小人物。

    而是眼前這個閃耀著“愚忠”光環(huán)的便宜爹。

    此時又處在類似儒家文化盛行的大雍，君君成成父父子子……

    這太難搞了……

    他舔了舔嘴唇：“現(xiàn)在的情況下，我們必須站隊�！�

    “既然你不愿與攝政王為伍，那就必須順著皇太后的路子走�！�

    陳更年點點頭，是了。

    他也是這樣想的。

    “那現(xiàn)在的問題來了，既不能過于得罪攝政王，又要幫皇太后贏得戰(zhàn)爭，還要保春河城�！�

    陳更年突然開口斷言道：“這是無解的。”

    陳霄看了看背后的高度，將窗框抓得緊了點：“你是戍邊軍大將軍，被羯狄人圍困春河城，彈盡糧絕，”

    “此時攝政王突然送來五十萬石糧草，助你解了圍城之困，一舉奪回失去的邊城，你覺得怎么樣？”

    陳更年一愣：“可是攝政王沒有……”

    說著他停了下來。

    是啊，若是將這些糧草說是攝政王送的……

    攝政王要是承認了，那便被迫支持自己，既解春河之圍，又讓攝政王無法直接甩鍋戰(zhàn)敗，甚至后續(xù)對這些糧草的追查也會陷入被動。

    更讓羯狄人的懷疑變成真相。

    同時自己更可借此收復(fù)邊城，為太后陣營爭取軍功。

    若攝政王不承認，等著戍邊戰(zhàn)爭勝利，他的布局便會暴露，朝堂之中更是無立足之地。

    他猶豫一番，看向陳霄：“陽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