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3章 摸脈
“不可能……”天一臉色凝重地重新把了脈象,秦箐華卻是收回了手,她的臉埋在陌寒梟的懷里,輕聲道:“勞煩天一公子先幫我處理手上的傷口吧。”
天一微頓,對上陌寒梟的目光,抿了抿唇,他現(xiàn)下總算知道,為何師傅會說秦箐華的身子虧得厲害受不住驅(qū)魂香的毒性,為何會猜測在這兩年內(nèi)她的五感會全部激發(fā),為何秦箐華也能夠察覺得出來……
她不讓他重新把脈,是因為就算他再如何把脈,她的脈象也是如此變化——乍起乍落、快慢無序,藥毒入絡,胃氣虛,臟腑已有衰竭之相。
而她……都知道。
天一想不通,為何僅僅十幾日,秦箐華的脈象變化竟如此大,十幾日前,她的脈象雖怪,但并不明顯,除了氣血虧、肝存郁氣、脾虛,并無其他異常之狀。
“王妃且忍著些。”天一話落,秦箐華應了聲,身體控制不住地顫抖著。
天一抿了抿唇,按住她的手,盡量將傷口里面的血盡數(shù)擠出。
秦箐華緊咬著牙關,忍著疼,未受傷的手不由地緊握著了起來。
她怕——她怕小白出事,也怕自己也因此得了‘瘋狗病’。
一只手攬過她的后背,慢慢地收緊,將她擁在懷里。未發(fā)一言。
“齒痕雖深,但好在未傷經(jīng)隧�!碧煲黄鹕�,對門外道:“煞五�!�
煞五閃身進屋,托盤上放著打了洞的生姜片,揉搓好的艾絨,搗藥罐邊上放著幾株草藥。
天一接過,將生姜片覆在秦箐華的傷口處,再放艾絨,將艾絨點燃。
天一見秦箐華轉(zhuǎn)過頭來,解釋道:“隔姜灸,若是被蛇咬,也可用此法�!�
秦箐華應了聲,天一望著秦箐華的眸底,欲言又止。
陌寒梟的目光落在小白身上,煞五正蹲在小白的身前,觀察著它的狀況,未見異狀,小白見陌寒梟看過來,低下了頭,尾巴也垂著。
天一雙膝跪在陌寒梟身前,垂下頭:“請主上責罰,師傅曾說過,那安神香小白聞不得,屬下還是將小白留在了屋內(nèi),王妃才會……”
“怪不得他們,我最近睡眠較淺,今早點了安神香,才睡熟了些,小白進屋之時,我已熟睡,他們只想讓我多睡會,也未料想會如此。”秦箐華出聲打斷了,垂著眼眸看著燃著的艾絨。
煞五則走向香爐旁,見里邊還剩著些,手輕捻一些放到鼻尖,疑惑道:“當歸、熟地、茯苓……皆是安神之物,小白怎會聞不得?”
陌寒梟未出聲,眸光冷然,天一依舊垂著頭,唇線緊抿著,知道小白聞不得這安神香,沒看好小白,還讓小白留在屋內(nèi),確是他之責。
秦箐華抬手覆上陌寒梟的手,抬頭對上陌寒梟的紅眸,微濕的眼里盡是哀求,她不想陌寒梟為了她讓他身邊的人受他責罰。
陌寒梟側(cè)過臉,緊繃著臉,不再看秦箐華的視線,強壓下心中的怒火,他鮮少如此動怒,但觸及她,心中的怒火只會越燒越旺,無法自控。
秦箐華見此低下頭,手輕微地顫著,小白緩緩動了,邊看著陌寒梟,小心翼翼地向秦箐華走來。
天一的頭更低了。
秦箐華努力平緩著氣息,卻無濟于事,她并不想在陌寒梟面前哭,只是情緒突然間失落,莫名其妙地,只覺心里難過得厲害,淚珠大顆大顆掉落,她努力憋著,但眼淚掉得更兇。
聽到低低的抽泣聲,煞五亦是僵住了,不敢轉(zhuǎn)身。
“出去�!蹦昂畻n的話音剛落,煞五眼角就見到天一閃身出了屋,他拿著香爐旋即消失在屋內(nèi)。
陌寒梟抬起手,秦箐華避開了他的觸碰,抬袖快速地擦干臉上眼底的淚水,低著頭深呼吸著,只是合上眼時,淚水又從眼角溢出,如此反復幾次,直至眼淚不再流出,才抬起頭。
她的手和身子依舊輕輕抖著,有些冷,她垂著眼,沒有看陌寒梟,任由他注視著,她不知陌寒梟會不會因此厭煩她,心緒漸漸平靜下來。
右手的姜片已有些發(fā)燙,秦箐華默不作聲地將姜片拿下,起身放在托盤上。
陌寒梟沒有動,如僵住了一般,目光鎖在秦箐華的臉上,秦箐華的平靜讓他有些不安,他明顯察覺到現(xiàn)在的她對他有些抗拒。
小白未靠近秦箐華,只是定定地站在一處望著她,秦箐華看著它,走近蹲下,望著他的眼睛,輕輕拍了拍它的頭。
小白低下頭,眼里泛著水光,像知道自己做錯事了般。
秦箐華走回床邊,抬眸看了眼一直看著她的陌寒梟,對上他擔憂的雙眼,心中的情緒不自控地激蕩了起來,難言的難受。
秦箐華輕抿了唇,執(zhí)起陌寒梟的右手,放在自己的左脈上,輕聲道:“中指落高骨處�!币彩顷P部。
陌寒梟心中莫名一沉,為何她要讓他把她的脈象……
中指落關,食指落寸,無名指落尺。
秦箐華未再看陌寒梟,執(zhí)起他的食指輕壓在自己左腕上的寸部,即放開,抬眸對上他的紅眸,“彈過琴么?可像琴弦震顫后突然繃斷?”
陌寒梟未語,感受著指腹下的脈搏,靜等著秦箐華的話。
“急驟時停,數(shù)而時止,止時短且無規(guī)律,這是促脈,正常脈象和緩有力,左寸主心�!鼻伢淙A緩了緩又道:“促脈見,臟氣衰,心火亢盛卻心氣衰微,毒熱迫血,心血瘀阻,故近來心神不寧難以沉睡,時常心悸。”
秦箐華垂下眼,微微用力壓著他放在關部的中指,“琴弦纏發(fā)絲,細而緊繃,左關主肝,肝脈弦細,肝陰耗竭之兆,肝開竅于目,本應視弱,但驅(qū)魂香毒已入肝經(jīng),心火攜毒上攻,我才會看得那般清楚,肝血猶如油燈,照得越亮,滅得越快。”
陌寒梟收起手,似已經(jīng)明白秦箐華接下來要對他說的話,右手微微抖了下,眸光里隱有些驚懼,難掩他內(nèi)心的慌亂。
秦箐華沒有再執(zhí)起他的手,只緩緩道:“視力變得靈敏也才不過十幾日,我的身體便是這般情況了,或許,我連三年都熬不過……”
她抬頭看向他,杏眸微紅,眸光復雜隱有些猶豫。
陌寒梟全身繃緊,唇瓣也不自覺地顫動了幾下,在她張口的那一刻,他幾乎近兇狠地將她抱住,“你若敢提離開,我不介意秦國再換個皇帝,秦箐華,我說到做到�!�
最后那一句話幾乎是咬著牙說的。
“天一!”陌寒梟松開渾身僵硬的秦箐華,神色陰冷,額上青筋浮起,聲音里也慍著怒氣,未再看秦箐華,大步走了出去。
守在門口的天一立即閃身進了屋,擔憂地看著僵在原處地秦箐華,她和陌寒梟的對話,他和煞五聽得清楚,她所描述的癥狀與他猜測的一樣,但這些又是何人告知于她?
師傅診病向來少言,連他都不曾告訴,更不可能會對秦箐華說得那般仔細。
秦箐華垂下眼睫,任由天一幫她處理手上的傷口。
艾絨燃起,秦箐華的手依舊抖著,天一喉結微動,想如何寬慰卻不知如何開口。
直至燃完了幾壯艾絨,天一將草藥搗碎,在傷口上淋上汁液,敷上草藥,只纏上一層白紗固定住。
秦箐華輕聲道:“多謝。”
天一收拾藥箱的手微頓,恭敬道:“王妃客氣了�!蹦抗庖频叫“咨砩�,緩聲道:“為確保王妃的安全,需要小白……在隔屋觀察幾日�!�
話落,秦箐華才看向天一,通紅的眸里寫滿了驚慌,輕咬著唇,天一沉聲道:“王妃不用擔心,我們會確保小白無事�!�
秦箐華看向只離她兩步遠的小白,不知是不是聽懂了天一的話,似是不舍般,睜著黑溜溜的眼看著秦箐華許久,半晌后轉(zhuǎn)身跑了出去。
“小白。”秦箐華連忙叫了聲。
跑到門口的小白折身跑回,沖著秦箐華叫了兩聲,看了片刻,毅然跑了出去。
秦箐華的拳心微微握起,天一眸光復雜,喉結動了動,還是什么話都未說,出了門。
“公主。”黃鶯端著粥走了進來,眼眶亦是通紅著,顯然是剛哭過,此刻見到秦箐華的模樣又是鼻尖一酸。
“你的手怎么了?”秦箐華目光落在她纏著白紗的手。
黃鶯將托盤放在靠近床邊的小桌上,“無事,回來的時候不小心撞到了人,摔了一跤,擦破了手。”
“先放著吧,我還不餓�!鼻伢淙A見黃鶯要端起粥,止住了黃鶯的動作。
“公主,你早上只用了碗粥……”
“放著吧,我現(xiàn)在吃不下�!鼻伢淙A垂下眼。
黃鶯抿了抿唇,她現(xiàn)下亦然,早上用了早食,換做平日,她現(xiàn)下定餓了,可現(xiàn)下,亦是一絲胃口也無。
“公主,疼么?”黃鶯走到秦箐華身旁蹲下,輕聲問著。
秦箐華輕輕搖了搖頭。
“公主,我們回府吧。”黃鶯輕咬著唇:“明日便是冬至了,冬至大過年,京都這兩天定極為熱鬧,公主若是不開心,我們便回去,想去哪散心便多帶些侍衛(wèi)就好了�!�
“可看見小白?”秦箐華看著黃鶯的雙眸。
“在隔壁屋�!秉S鶯如實道。
秦箐華起了身,走到柜邊,從包裹里拿出了綠紗披帛,對折后圍在脖間,遮住了脖間的青紫,將頭發(fā)拿出,看到手中的辮子出了神。
秦箐華抿了抿唇,將手中的頭發(fā)放下,輕聲道:“走吧�!�
“嗯�!秉S鶯走到衣架子旁取下紗帽,扶著秦箐華往門外走去。
“……”
秦箐華和黃鶯頓下腳步,看向出現(xiàn)在門口的陌寒梟,陰沉的目光掃在黃鶯身上,秦箐華輕咬著唇地對上陌寒梟的雙眸,亦被他的神色嚇到了,指尖微顫,移了腳步默不作聲擋在黃鶯身前。
“你要走?”陌寒梟壓低的嗓音帶著一絲怒氣,眸底有錯雜的情緒翻涌。
“嗯……”秦箐華微微退了一步,眼底有些懼意,腿也微微顫著,心跳陡然加快了起來。
她怕他……
一如二人初見,她亦是這般反應,陌寒梟僵了僵,袖中握起的手指節(jié)已然發(fā)白,喉結滾動數(shù)次,終究只是把唇角壓成一條線,艱難地移開了視線。
秦箐華望著他的緊繃著的側(cè)臉,長睫微垂遮住了他的雙眸,眼尾泛著極淡的紅,眼底還有些青黑。
他在壓抑著怒火。
秦箐華心中泛起愧意,有那么一瞬間,
她對他的虧欠感溢滿了心腔。
他未曾做錯什么,瞞著自己病情的是她,讓他擔心的還是她,怯懦想逃避現(xiàn)實的也是她,立場搖擺不定的依舊是她。
但,她真的沒有信心了……
這才只是剛開始,每夜噩夢驚魂,醒來驚惶心悸,時感恍惚,像被抽了魂般,情緒時好時壞,她不想這樣,可,由不得她控制。
若有日……五臟盡衰,她除了拖累他,還能作何?
若那日……她未被他救出,也挺好。
至少,他還能好好地回曜國,沒有那么多瑣事纏身,便也沒這么多煩惱。
“咳咳……”心神激蕩,秦箐華抬手掩住唇,輕咳了兩聲,陌寒梟轉(zhuǎn)過頭來,四目相對。
秦箐華清晰看清了他轉(zhuǎn)過來眸中那一瞬的緊張。
冷風驟起,吹過他的身上的黑袍,墨發(fā)上綠色發(fā)帶吹至臉側(cè),淡淡的梅香傳來,秦箐華不知為何,心中酸脹難忍,放下手,咽了喉中的癢意,艱澀道:“對不起。”
他未應聲,那雙血眸一瞬不瞬著盯著她,秦箐華垂下眼,邁開步子從他身旁走過,經(jīng)過他身旁之時明顯感到他變得僵硬的身子,秦箐華不敢轉(zhuǎn)頭看他,心里似空了一塊。
陌寒梟側(cè)頭伸手將她扯到懷里,泛著冷意的眸子掃過手足無措的黃鶯。
黃鶯心下打顫,不知從哪生出的力氣逃亡般地跑出門外。
“一句解釋都沒有,便這般走了?可曾問過我?”扣住她的下巴,嗜血的雙眸盯著她的雙眸,聲音里依舊壓抑著怒火。
秦箐華睫毛輕顫,陌寒梟的怒火亦讓她有些茫然無措,更不知如何回他的話,解釋……她該如何解釋……
心亂得很,如大海中的船,找不到方向。
他的胸膛起伏著,漸漸地,盯著她的雙眸變得平靜。
似妥協(xié)般,他將她攬在懷里,緊抱著,低頭埋在她頸間。
他的聲音帶著疲憊,每說一句,抱著她的手更緊了幾分——
“秦箐華,你說過,你會一直在�!�
“我不要你的對不起,我只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