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我送二伯去陪你好不好?
馮玉芬注視著兒子,眼神慈愛,語氣低柔。
“媽知道,為了媽,你什么都肯做。只是,你勇華伯說得對,爺爺畢竟是爺爺,奶奶畢竟是奶奶,不管他們對我怎么樣,你這個當(dāng)孫子的,都不能做出讓人背后指摘的事來�!�
宋海建默默點(diǎn)頭。
蒲勇華的神色也緩和下來。
他對馮玉芬說:“這孩子孝順是孝順,就是性子太沖!剛才看到你滿臉血地躺在那里,你想都不敢想他干了什么,他直接拿了把菜刀出來砍宋吉祥啊!”
聞言,馮玉芬心底一驚,頓時呆滯地盯著兒子,一時間竟然不知道該說什么。
“玉芬啊,以后你可得把他看緊了,不然怕是容易出事啊�!逼延氯A好心地提醒。
馮玉芬心情復(fù)雜地點(diǎn)了點(diǎn)頭,虛弱道:“知道了大隊長,我會看好他的。說起來,這都怪我,他們爸走得早,平時我忙著上工下海,疏忽了對他們內(nèi)心的引導(dǎo),而且上次我娘家弟弟來勸我改嫁,我也是拿菜刀讓他們閉嘴的……
“這才導(dǎo)致遇到危險后,海建做出和我一樣的舉動,這不是他的本性,大隊長,麻煩你一定要幫幫他,別讓他背上不好的名聲啊�!�
說到這里,馮玉芬就想爬起來給大隊長磕頭,嚇得大隊長連連答應(yīng)。
“會的、會的!海建是什么人,我還能不了解嗎?你放心,當(dāng)時情況特殊,海建看你倒在血泊中,以為你被打死,所以憤怒地操刀想為母親報仇,就算是公安同志來了,也頂多是批評他幾句,不會對他怎么樣的�!�
聽罷,馮玉芬這才安下心。
看到這一幕,宋海建沉默地轉(zhuǎn)身。
不一會兒,蒲十三跟了出來。
她安安靜靜地跟在后面,來到廚房后,又和他一起小心地?fù)斓厣蠟⒊鰜淼乃幉摹?br />
宋海建把藥材清理干凈,又一包包分好。
這段時間一直給母親熬藥,他對母親每副藥有些什么藥材,都很清楚。
只是,分量上有些拿不準(zhǔn)。
越是如此,他越記恨張大妮和宋吉祥。
等著,總有一天……
當(dāng)宋海建回過神時,發(fā)現(xiàn)母親的藥已經(jīng)熬上了,蒲十三蹲在那小小的藥罐前,拿著一把扇子扇風(fēng),鼻尖上冒出點(diǎn)點(diǎn)汗珠。
瞧見小姑娘憨憨的模樣,宋海建心中的戾氣,倏然間消弭了。
他心口的大石頭不見了,陰沉冷硬的神色也柔和了幾分。
宋海建在她身旁蹲下。
“火不用太大,熬藥得用文火,所以古人都將熬藥說成是煎藥�!�
蒲十三聽見聲音,嘴角立馬開心地翹起,扭頭看他:“阿建,你總算肯說話了,剛剛你的樣子好嚇人,我都不敢和你說話,但我又不知道這個藥要怎么煮,要是煮干了,你不得罵死我呀!”
宋海建心臟被輕輕撞了一下。
他愣了許久,才開口說:“不可能。”
蒲十三頓時疑惑,“不可能嗎?可是阿奶老說,煮飯的時候要看著點(diǎn),不然會煮干,飯就成鍋巴了�!�
宋海建沒再解釋,他所謂的“不可能”,是指他永遠(yuǎn)不會“罵死”她。
頂多是罵她幾句傻瓜笨蛋。
“對了,你回來了,海蘭呢?”
宋海建終于想起了妹妹。
蒲十三一臉認(rèn)真道:“海蘭膽子很小的,她剛剛嚇哭了,我就騙她,要在路邊看守推車,免得別人把我們趕海撿到的東西偷走了,現(xiàn)在芬姨醒了,要不你去接她吧�!�
宋海建點(diǎn)點(diǎn)頭,“好……還有海生,剛剛還在的,這會兒跑哪兒去了……”
他隱隱有些不安,弟弟是死在今年的,這一年還沒結(jié)束,他總是不放心。
交代蒲十三看好藥罐后,宋海建便跑出去找弟弟妹妹了。
海蘭很聽話,也知道趕海撿來的東西對自家有多重要,所以她一定不會亂跑。
相比之下,還是突然消失的海生更讓他擔(dān)心。
因而宋海建便開始到處問人。
經(jīng)過二十多分鐘的尋找,宋海建在村民的指路下,來到了崖邊上的土坡。
這里,是父親埋葬的地方……
宋海建匆匆跑過去后,就看到父親的墳?zāi)骨�,蜷縮著一個小小的身影。
當(dāng)他走近,潔白的月光像一層薄紗披在弟弟身上。
四歲的小人兒哭得兩眼紅腫,兩只手緊緊攥成拳頭,整個人像是熟了的蝦子一般蜷縮起來,腳上的草鞋早就不知哪兒去了,一雙腳丫子臟兮兮的,上面還有被磨出來的傷口。
就連膝蓋、手肘上,都是擦傷……
宋海建心里一緊,蹲了下去,輕輕晃了晃弟弟。
“海生、海生……”
小海生連在睡夢中也不安穩(wěn),小臉上眉頭緊皺,像是做了什么噩夢。
宋海建一推,他就突然哭起來,雙手雙腳也無意識地?fù)]動著,嘴里喊道:“走開!走開!嗚嗚嗚……”
宋海建頓時鼻子一酸,皺眉看著弟弟。
“海生,別怕,是哥哥!”
宋海建一邊說,一邊把弟弟扶起來,靠在自己身上。
他學(xué)著母親安撫的動作,抱著弟弟輕輕地拍打他的背心,“別怕、別怕,壞人都被趕走了,沒人能傷害你了�!�
漸漸的,弟弟攢在一起的眉心舒展開,小小的身子也不再緊繃、僵硬。
宋海建見他還是沒有醒,不再強(qiáng)行喊他。
他扭頭看向那個小土包。
他的父親,永遠(yuǎn)地躺在了這底下。
上面,連一塊墓碑都沒有。
但他卻覺得,父親此刻似乎就在注視著他。
于是,宋海建輕輕說道:“爸,對不起,是我沒有保護(hù)媽,沒有保護(hù)好海生海蘭,讓海生受到了驚嚇。他一定是看到媽人事不知的樣子,怕媽會像你一樣丟下我們離開……所以,他來找你,來求你,不要帶走媽�!�
他低頭,懷里的弟弟是那么小的一個人兒,從生下來,他就很喜歡這個小家伙,一直到現(xiàn)在,他都無法忘記上輩子失去弟弟時的傷痛。
“爸,我失去了你,也失去過他們,我很清楚這有多痛苦。我曾經(jīng)無數(shù)次地思考,我來到這個世界的意義是什么?愛我的一個個沒了,我愛的一個個失去,難道我存在的意義,就是不斷地體會失去的滋味嗎?”
“上輩子,我唯一還算欣慰的,就是我讓海蘭過上了好日子。死的時候,我覺得我解脫了——爸,我知道你一定無法理解,你這么想要活下來,卻不得不死。而我,其實(shí)我是不用死的,本來只是一個小毛病,我硬生生地拖,故意讓它變成奪命的死神之刃。
“爸,人生本該是酸甜苦辣,可當(dāng)生命只剩下苦,那活著就沒有任何必要了。直到此刻,我依然無比慶幸我當(dāng)初選擇死,我用一次的死亡換來了一次新生,是真正意義上的新生!
“現(xiàn)在,我擁有了我夢寐以求的一切,我不允許任何人、任何事,再從我身邊奪走他們!所以……爸,一個小時前,我真的很想砍死你二哥�!�
宋海建看著天空,仿佛父親就在那里。
他牽了牽唇角,和父親商量著:“你一個人這么孤獨(dú),我送二伯去陪你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