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二十一章
半年前,靖國建興帝立十一皇子為新儲,在十一皇子的幫持理政下,建興帝的病情亦有了好轉(zhuǎn)。
而今靖國國力日益強盛,建興帝若是個有野心的,絕不會甘于臣服在大鄢之下,他卻偏偏在這個關(guān)頭派江休言出使大鄢,旁人看來大有先禮后兵之意。
伴雪不知何時從后頭走來,道:“小姐,后院里的梨花都開了�!�
歲歲合上書頁,抬眸瞥了一眼從墻外斜斜伸進來的梨枝,淡白得仿佛鋪了層薄雪上去,細嗅之下猶有淡香。
歲歲:“每年都會開,也沒什么稀奇。”
“可小姐前段時間還折了梨花釀酒,想這會酒也當釀好了,小姐不去看看嗎?”伴雪不解。
歲歲轉(zhuǎn)過身回了屋內(nèi),說:“我不飲酒�!�
卻說王章這頭,一邊慌慌張張走著一邊理了理身上官服,生怕哪里不對勁惹得那位殿下不悅。
等到殿中,但見江休言著一身白袍,眉眼清淡,全無儲君架子,王章懸著的一顆心隱約放了下來。
他走上前,朝江休言施了一禮,爾后又親自為其沏茶,一邊問道:“殿下千里迢迢至大鄢,本是有一條更近的路線,怎么來了江左?”
江休言挑眉看他一眼:“不能來?”
王章心里咯噔一聲,連連半躬著腰,道:“哪敢哪敢,殿下臨駕于此真是蓬蓽生輝,下官接見來遲,實在該死�!�
“為何來遲?”江休言清冷問道。
王章如實答道:“下官方才在府上為犬子婚配一事耽誤了時間,是下官之失,殿下見諒殿下見諒�!�
江休言:“令郎要與誰家結(jié)親?”
聞言王章眼轱轆兒一轉(zhuǎn),當下愣了半天沒回過神來,不知靖國的殿下怎連這點雞毛蒜皮的事都要過問。
他也不敢搪塞,便道:“正是晏子疏晏先生府上的千金。”
江休言眸光微滯,這才正眼打量起王章來,清冽眸光猶如尖利鋒刃在王章身上剜了一道又一道。
旋即江休言附在隨侍耳邊吩咐幾句,王章豎直了耳朵也沒聽見半個字。
片刻后,那隨侍從殿里頭取來一份庚帖,交到王章手上。
王章愕然:“殿下這是……”
江休言:“還請王知縣幫本宮將這庚帖送到晏府,便說是沈家送去的�!�
“沈……?”王章愈發(fā)不明白眼前這位殿下的用意了,也不敢多過問,人家發(fā)話了,自己這芝麻官也只能照著辦。
這頭王章攜人親自把庚帖送到晏府來,晏子疏以為是王章不死心,當下要閉門送客。
卻聽王章道:“這庚帖是名姓沈的公子送來的�!�
晏子疏眉蹙了一蹙,隱約想起了一號人來,遂派欺春去問歲歲意思。
歲歲立于梅園中,望著滿園綠枝,抬袖又將母親碑頭的塵土拭了一拭。
聞見身后欺春念出“沈”這個姓氏,她手中動作僵滯片刻,須臾,道:“退回去吧。”
……
入夜,雨停了下來,空炁夾著濕土氣與淡淡梨花香,天邊月色如霜。
如斯微涼氣息催人欲睡,襯得四野靜謐無聲。
歲歲透過窗紙望了眼屋外梨樹,簇簇梨花在月光下白凈得能折出銀光來。
驀地她吹面屋內(nèi)燭火,任月華入戶傾瀉一室涼如水。
她提了盞燈出去,穿過回廊,直奔后院。
穿過重重梨枝,清淡梨香沾了滿裙擺,梨瓣在燈紙上灑下稀稀疏疏的倒影。
行到后院深處,歲歲蹲在一顆梨樹前,燈盞被其置于一旁,微光映著她半側(cè)面頰。
面頰早褪去了從前的半分稚氣,眉眼愈加清麗,她置身于團團梨花中,整個人也素凈得宛若白梨。
歲歲伸手扒開梨樹前的泥土,白日里的雨將土澆灌得松軟不少。
片刻后,但見泥土下陳著一壇酒,她輕輕將酒壇子提出來,從袖中拿出帕子擦落壇間泥漬。
爾后又緩緩掀開壇上的封紙,將打開一半,濃郁梨香恣意撲鼻,一時竟不辨是枝頭梨花的香味還是壇中酒香。
“我來向你討壺酒。”
驀地一道清冽聲音自身后傳來。
歲歲搭在壇沿邊的手指微微僵了一僵,她抱著酒壇子站起身來,卻不曾回頭。
腦海里隱約浮現(xiàn)起當年他的模樣,然經(jīng)年一別,她怕身后的人已不是記憶中模樣,亦或怕塵封的記憶被喚醒后便改了顏色。
“杯盞之約,我一直記得�!苯菅哉f道。
歲歲抿著唇,始終未語。
晚風卷起她素色的衣擺,重重梨樹里竟泛起淡淡梅香,清冷幽淡。
一時叫人辨不清是她身間的體香還是冬末梅香殘存于此。
良久,歲歲轉(zhuǎn)過身來,跟前的清淡眉眼于泠泠月色下跌入眸中。
他仍是喜穿白衣,眸中隱有野風掀塵,月色灑在他白凈的衣袍上,映射出他脊梁中的錚錚烈骨。
她一時覺得恍然,似乎眼前人還是青山書院里不學無術(shù)的紈绔,而今歸來仍是少年模樣。
江休言喚道:“歲歲,此來大鄢,我本不該途經(jīng)江左�!�
晚風裹挾著他颯爽的白袍,他這般看著她,一時仿佛回到青山書院里初晤那回,只不過口中說的卻是:“可我想見你�!�
便是這般直白,也獨他擔得起這份坦率與直白。
歲歲一把將酒壇子塞到他懷里,問:“靖國的人都愛私闖府邸么?”
“是晏先生放我進來的�!苯菅越忉尩馈�
月光靜靜映襯著二人面頰,隔了半晌,歲歲才道:“才釀好的淡酒,不定合你味�!�
聞言,江休言抱壇飲了半口,一點甘甜入喉,旋即似有微弱火焰在喉頭燒著,不算烈,卻也稱不得淡。
折中,一如他初遇歲歲時,她萬事只選折中的做法,圓滑得像個琉璃盞。
江休言抬頭望著月兒,恍惚說了句:“江左的月還似從前般澄澈�!�
“月似當時,人似當時否?”歲歲繞過江休言的身影,提步要往正院走去。
冷不防手心卻被身后的人抓住,渡著溫熱的暖意,一點點襲遍全身。
歲歲盯著他清冽眼眸,抿了抿唇,問:“今天送來的庚帖是你的?”
江休言點點頭,說:“權(quán)當是你贈我那帕子的回贈�!�
聽他此言,歲歲不自禁笑了起來,眼底的光澄澈得就像天上明月。
她道:“婚事不可兒戲�!�
江休言:“倘若我并非兒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