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陸景深訂婚的第二天。
他的助理遞給我一張高鐵票。
你走吧,以后別出現(xiàn)在江城了。
否則,陸總有的是手段毀了你。
我跟他這些年,人人羨慕、風(fēng)光無限。
最后離開時,卻狼狽到令人發(fā)笑。
我說:好啊。
可當(dāng)晚,這趟高鐵就在隧道里出了事故。
所有人都沒能活下來。
1
我沒想過自己會死。
在我的設(shè)想中。
我拿了陸景深給的五百萬,又遠(yuǎn)赴南方,離那些糟心的人和事遠(yuǎn)遠(yuǎn)的。
往后半生,有數(shù)不清的好日子等著我。
然而,高鐵脫軌的這一瞬間。
什么都沒有了。
我好恨。
陸景深讓人給我訂的這張車票,原來不是送我去過好日子的。
而是送我去死的。
我突然想起,我跟陸景深見的最后一面。
那時我們已經(jīng)兩個多月沒有單獨相處過了。
他忙著讓人安排林清雅的音樂會,照顧她跟她前夫的兒子,忙了好久好久,才想起來自己其實還有一個女朋友。
于是他專程抽出一個小時的時間,來了我的辦公室。
其實也不算是我的辦公室。
江城最繁華的金融區(qū),寸土寸金,如果沒有陸景深,我這輩子都沒辦法坐在這樣的地方工作。
不久之前,我們還在這里擁抱過,他抱著我的腰。
我故意使壞,在他的后背留下指甲印。
可是很奇怪,只是一段時間沒親密接觸,這樣兩個人,突然就變得很生疏。
我們坐在辦公桌的兩端,隔得很遠(yuǎn)。
他說:你想要什么
很直白的一句話。
我也沒客氣。
三年青春,我要了他五百萬。
當(dāng)然,我承認(rèn)我愛過他。
可那些愛,早就在知道自己其實只是個替身的時候,消失得一點不剩了。
他點頭,說好,表情很冷漠。
但江城,你不能再待了。她不喜歡跟你在同一個地方。
哈。
我能怎么辦
我當(dāng)然只能低頭。
就算我不同意,以陸景深的脾氣,他多的是法子趕我走,到那時,我只會更狼狽。
他說了個地方。
我在那邊有投資項目,隨你挑,看中哪個,我送你一套房。
真大方。
我笑,好。
他微微頷首,又問,以后別見了,能做到吧
我的存在,確實挺膈應(yīng)他們這對未婚夫妻的。
當(dāng)然。我回。
我是個孤兒,三年前好不容易讀完大學(xué)。
聽說江城賺錢機(jī)會多,我就來了,應(yīng)聘了幾家公司,我挺努力,也很拼命,可沒多久,就遇到了陸景深。
他大張旗鼓地追了我半個月,我們就在一起了。
他不喜歡我跟其他男同事走太近,我就努力保持距離,小到最后只有他。
小到在一起后這些年,認(rèn)識的所有人,都是他的朋友,不是我的。
我在這里,沒有任何牽掛。
我巴不得遠(yuǎn)走高飛,不回來了。
也不再見他。
可天不遂人愿。
我死都死了。
居然又見到了陸景深。
不過,他看不到我,因為我只是個魂魄而已。
2
我生前最愛打扮。
上車前專門換了套新衣服,還化了個淡妝。
我已經(jīng)很多年不化淡妝了。
因為陸景深不喜歡。
我那會兒天真。
所有的一切,全部都迎合他的喜好。
可后來我才知道,所謂的不喜歡,只是因為,我只有化上濃妝,眼線上挑,氣質(zhì)凌厲時,才最像林清雅。
眾所周知,鋼琴家林清雅,黑長直、清冷優(yōu)雅,才華橫溢。
而現(xiàn)在,大概是老天垂憐。
我還維持著死前的樣子。
沒有任何傷口。
站在陸景深的辦公室里,我在玻璃窗前端詳了好一會,才舒服地嘆了口氣。
我看了眼四周。
嗯……
這里、那里……
都做過。
實在是,不堪回首。
最后,我終于把目光挪到了陸景深身上。
他今年二十八,年紀(jì)輕輕、名利雙收。
平生栽過最大的跟頭,就是看著自己最愛的女人嫁給了別人。
而現(xiàn)在,覆水可收、破鏡重圓。
倒也不失為喜事一樁。
于是,就連他的助理進(jìn)門時,臉上也自然而然地帶著笑意。
陸總,兒童房已經(jīng)布置好了。
林小姐昨天看上的那些樂譜和首飾也都買回來了。
陸景深輕輕地嗯了一聲。
他放下手上的合同,揉了下眉心,然后拿起手機(jī),看了一眼。
這一眼,陸景深看了很久。
我有點好奇,正想湊過去看看他正在看什么,他就已經(jīng)按滅了手機(jī)。
然后我聽到他開口。
她現(xiàn)在怎么樣
張助理愣了愣,連忙開口。
林小姐這會在音樂廳排練呢,離這不遠(yuǎn),您等會要去看看嗎
我看過林清雅的演出。
是一場古典音樂會。
優(yōu)雅動人、技藝精湛。
臺上,她靠著自己的才華,一點點征服觀眾,光芒四射。
最終成功地獲得滿堂喝彩。
如果我真的只是一個普通觀眾。
我也會被她的才華折服。
可惜,我不是。我見她的第一面,實在難堪極了。
因為她問我:你知道自己跟我很像嗎
我點頭,說知道啊。
大音樂家嘛,很多人說我像她,我都當(dāng)作是在夸我。
她意味不明地笑了下,你跟他在一起快三年了吧。
我說是。
她輕輕地挑眉,這么跟你說吧,三年前,他就喜歡我。
多可笑,我跟他在一起三年。
沒有任何一個人告訴我這件事。
我傻乎乎地當(dāng)了這么久替身。
當(dāng)然,我也是后來才知道,她演的那些音樂會,都是陸景深精挑細(xì)選過,才輾轉(zhuǎn)送到她面前的機(jī)會。
他舍不得她受任何挫折。
所以,在他的保駕護(hù)航下,林清雅的音樂生涯,可以說是順風(fēng)順?biāo)?br />
而我呢
我一事無成,這么多年,我看起來很風(fēng)光,實則在外人眼里,只配被稱作陸總身邊的那個女秘書。
3
張助理說完,陸景深很久沒有說話。
他用手上的鋼筆在桌上點了點。
好一會,才開口。
她應(yīng)該已經(jīng)到了吧
這話,可以說是有些莫名其妙。
可張助理不愧是見過大場面的人,很快就反應(yīng)了過來。
他看了眼手腕上的表。
是該到了。
我也反應(yīng)過來了。
陸景深問的是我。
還算他有點良心,不過很可惜,我沒能成功抵達(dá)南方,就在昨天晚上,我已經(jīng)死了。
陸景深聽到這話,沒什么反應(yīng),他只是又按亮手機(jī),看了一眼。
這回,我正好就站在他旁邊,看得很清楚。
屏幕上,居然是我跟他的微信聊天界面。
我看到,半小時前,他給我發(fā)了條消息。
【以后有任何難處,都可以聯(lián)系張助理。】
放在以前,我絕不會超過半個小時不回他消息。
陸景深聽完張助理的回復(fù),冷笑了一聲。
他往后靠了靠。
挺好。
她有聯(lián)系過你嗎
張助理搖了搖頭,沒有,那天給她送完車票,我們就再也沒有見過了。
陸景深沉默著,臉上沒什么表情。
可這一瞬間,空氣卻仿佛突然凝滯下來。
張助理見狀,猶豫片刻,開口,陸總,需要我去給蘇小姐打個電話嗎
陸景深掀眸,目光很淡。
看不出在想什么。
好一會,他開口。
不用。
她的事,以后都不用告訴我了。
說完,他又看了眼我跟他的聊天框。
對面靜悄悄。
依然沒有回復(fù)。
他的手在屏幕上方停頓片刻,最后刪掉了我的所有聯(lián)系方式。
4
看到這一幕,我才反應(yīng)過來。
他剛才根本就不是想關(guān)心我。
那兩句話,只是跟我徹底斷絕關(guān)系前的問候罷了。
我好氣!
我怎么就死了呢
我原本也打算,一下車,住進(jìn)他送我的房子以后,就拉黑他的。
可現(xiàn)在,這事被他先做了。
我就覺得很沒勁。
想到這里,我抬腿,踢了下陸景深的大腿。
之前感情還不錯的時候,陸景深對我挺好,也沒什么架子,我這人嘛,慣會蹬鼻子上臉,還愛使點小性子。
他惹我不高興了,我就會這么踢一下他。
所以,這動作,我做起來非常行云流水。
可不同的是,那會,踢重了,會有點疼。
現(xiàn)在,卻什么感覺都沒有。
我根本就碰不到他。
得,更氣了。
等助理走后,陸景深又工作了很久。
而這段時間里,我也試著想走出過這間辦公室。
可還沒等摸到門把手,就又回到了陸景深身邊。
兩次以后,我就明白,我沒辦法離陸景深太遠(yuǎn)。
可能因為,是他間接害死我的吧。
只可惜我沒能變成厲鬼。
不然還能找他索命。
就在這時,我腦海里突然出現(xiàn)了一道聲音。
【可算找到你了�!�
我一驚,你是
【我是地府的,我們部門出了點故障,你們那批事故死的人,這段時間,都只能在生前最親近的人身邊逗留�!�
我連忙開口。
那你快帶我走吧,對了,我這輩子好多錢沒花,能不能挪到下輩子啊
天知道,我多想當(dāng)個真正的富婆。
這位地府的工作人員有點為難。
【這我也不太清楚,不過,你這輩子死得慘,下輩子可以死得好看點�!�
……
那好吧,那你現(xiàn)在快帶我走吧,我趕著投胎。
【現(xiàn)在還不行,得等你葬禮辦完�!�
為什么
【你這段時間,魂魄已經(jīng)跟現(xiàn)世有羈絆了。辦完葬禮,這羈絆也就沒了。不過據(jù)我所知,別人都已經(jīng)開始辦了。你有點可憐,好像沒人在乎你的死唉�!�
殺人誅心……
交代完這些,這道聲音就從我的腦海里消失了。
我嘆了口氣,把認(rèn)識的人在腦子里翻了一圈,最后確認(rèn)。
我大概要當(dāng)一輩子孤魂野鬼了。
過了很久,陸景深終于準(zhǔn)備離開了。
因為兩分鐘前,林清雅給他打了一通電話,讓他去接她。
我跟著他下了樓,上了車。
我沒看陸景深。
我在看窗外的風(fēng)景。
高樓大廈、車水馬龍,繁華得像是一場夢。
不是不遺憾的,我大好年華,就因為談了場失敗的戀愛,就落得這個結(jié)局,我好不甘心。
那五百萬分手費,我還一分都沒花呢。真是的,太過分了。
我有點想流淚了。
到地方后,陸景深下了車,沒一會,林清雅就從音樂廳出來,投進(jìn)了陸景深懷里。
陸景深的身子僵了僵,然后很輕地笑了下。
怎么樣累嗎
林清雅點頭,然后跟他說起最近發(fā)生的事兒。
她聲音很好聽,再枯燥的事,從她嘴里說出來,就瞬間變得生動起來。
他們十指緊扣著。
手上還戴著同一款訂婚戒指。
林清雅出道這么多年,有過無數(shù)的贊美,可此刻,看著她跟陸景深,我必須得承認(rèn),他們實在很般配。
就在這時候,有人從音樂廳里走出來。
邊走邊說話。
你看新聞了嗎昨晚上,有趟高鐵出事了,一車廂的人,無一幸免。
看到了,我本來也準(zhǔn)備回南方的,票都買了,就是這趟車。幸好臨時有音樂會,沒去成。我真是福大命大。
5
我一瞬間振奮起來。
陸景深這人,其實挺大方的。
他如果知道我死了,說不準(zhǔn)會幫我辦個葬禮的。
果然,聽到這兩句話,陸景深上車的動作僵住。
他緩緩轉(zhuǎn)身,松開林清雅的手,往那邊走。
他看著那兩人。
神色挺平靜。
他開口。
昨晚
那兩人點點頭,是啊。
陸景深聞言,還要再問,林清雅卻突然從車上下來,走到他身邊,嬌嗔道。
你不是從來不關(guān)心這種事嗎
我都餓了,我們先去吃飯吧。
剛才,林清雅離得遠(yuǎn),又戴著墨鏡。
那兩人沒認(rèn)出來她。
這會,她一出聲。
她們愣了片刻,臉上立刻流露出驚喜,林老師!這位就是你那個未婚夫吧……
林清雅跟她那個前夫,是隱婚。
跟陸景深的這段戀情,卻很轟轟烈烈。他們訂婚的消息被人發(fā)到網(wǎng)上,人人都說是天作之合。
可恨的是,我也因此被扒了出來。
網(wǎng)友們才不管是非對錯,林清雅跟陸景深認(rèn)識在先,他們有很多校友可以證明。
于是,我就成了人人喊打的小三,仗著一張相似的臉插足別人感情的壞女人。
那段時間,我甚至不敢看手機(jī)。
林清雅微微一笑,很坦然地承認(rèn)。
對。
哇,好帥啊,你們真般配。
什么時候結(jié)婚啊
林老師,我們也是音樂愛好者,喜歡你很久了,就是一直沒機(jī)會碰到,能不能給我們簽個名啊
林清雅爽快地答應(yīng)了。
陸景深被打斷,也沒了繼續(xù)追問的意思。
我的希望一瞬間被澆滅,不過,我并不意外。
我早就知道了,在陸景深心里,任何事,都得排在林清雅后面。
她笑、她哭、她工作……
甚至她餓肚子。
他都會投入一百二十分的關(guān)心。
果然,林清雅簽名的間隙,我就看到他打了通電話,讓助理把原先訂好的餐廳取消掉,訂個離這里近一點的。
我跟著他們一起吃完飯,然后回了家。
整個過程中,陸景深一直很耐心。
如果我還喜歡他,我應(yīng)該會很難過,恨不得變成哭死鬼。
可我已經(jīng)不喜歡他了。
我只是覺得麻木,甚至,有那么幾個瞬間,我還會想,我一生積德行善,也沒做過任何壞事,怎么臨到頭,死了都沒人在乎呢
進(jìn)了門,我看到,別墅已經(jīng)大變樣了。
跟我和陸景深還在一起的時候,完全不一樣。
李媽從樓上下來,手上還牽著個小男孩,看起來只有四五歲。
他穿著小西裝,頭發(fā)是天生的自來卷,眼睛大大的,很帥氣。
脖子上還戴著個小領(lǐng)結(jié)。
林清雅招手,小宇,過來。
他跟林清雅的前夫姓,叫程宇。
程宇跑過來,撲到林清雅懷里,然后拉著陸景深的手,陸叔叔!
陸景深蹲下來,摸了摸他的頭發(fā),很有耐心地問,今天乖不乖
真是其樂融融的一家三口。
誰能想到,叱咤商界的陸大總裁,居然能為愛低頭到這一步,替別人養(yǎng)孩子
程宇連連點頭,乖的!
就在這時,門鈴響起,有點刺耳,打斷了這一切。
李媽過去開門,過了會兒,拿了份快遞進(jìn)來。
她欲言又止地看了眼林清雅,過了會,才開口。
這好像,是蘇小姐寄過來的。
我恍然片刻,死后被刻意遺忘的記憶,就這樣浮現(xiàn)在腦海中。
是了。
我走之前,給陸景深寄過一個盒子。
里面裝著兩樣?xùn)|西。
這個盒子的出現(xiàn),讓別墅一瞬間安靜了下來。
直到程宇在陸景深的懷里大哭起來,指著李媽手中的盒子。
扔掉!這是壞阿姨的東西,嗚嗚……
他這么一鬧,林清雅瞬間手足無措起來。
她低下頭,溫聲哄著自己的兒子,好好,聽你的,媽媽現(xiàn)在就丟掉。
說完,她給了李媽一個眼神。
李媽會意,臉色有些為難。
她看了眼陸景深,先生……
男人垂眸,盯著李媽手上的東西,看了好一會。
最后開口,扔吧。
李媽嘆口氣,只好轉(zhuǎn)了身,出了門。
過了會,她再回來,手上已經(jīng)空了。
林清雅看著,隨口說了一句。
你這小秘書還挺陰魂不散的。
我咬牙,爆了句粗口。
靠。
我還真就是陰魂不散。
我就是壞阿姨、小秘書。
他們有本事就去請人作法,辦場法事,讓我徹底從這世上消失啊!
6
聽到這話,陸景深的神情并沒有任何波動。
也沒反駁。
他只是說:是嗎
林清雅笑了下,讓李媽把程宇帶回了房間,然后自己依偎到了陸景深的懷里,帶了點傷感的意味。
小宇很可愛,對吧
如果他真的是你的兒子就好了。
我見過林清雅的前夫,是個很知名的音樂制作人,成熟穩(wěn)重、風(fēng)度翩翩。
林清雅家庭并不富裕,她又自小要強(qiáng),像是言情里的女主一樣,她在大二那年,最風(fēng)華正茂的年紀(jì),先后邂逅了陸景深和她那位前夫。
陸景深那會不過是個學(xué)生,在學(xué)校里又一向低調(diào)。
林清雅對他是有好感的,可那點好感,遠(yuǎn)遠(yuǎn)及不上她的未來。
她的前夫為了追她,給她安排了一場獨奏會,等陸景深知道這事的時候,他們已經(jīng)領(lǐng)了證。
同時,林清雅也知道了陸景深的身世。
她自然是后悔的,可她驕傲慣了,在那之后,再也沒聯(lián)系過陸景深。
直到幾個月前,她發(fā)現(xiàn)自己的丈夫出軌。
這才重新求到了陸景深面前。
我美好的愛情也因此落幕。
林清雅仰頭,你知道的,我生小宇的時候傷了身體,后面不一定……
我不介意。陸景深打斷她,沉聲道。
林清雅松了口氣,眼睛看了眼門外,用撒嬌的語氣開口,話是這么說,可如果……我是說如果,你那個小秘書懷了你的孩子,你還會這么干脆地送她走嗎
陸景深蹙了蹙眉,我從來不做這種假設(shè)。
哎呀,說說嘛,我聽聽你怎么想的。
還能怎么想
肯定是讓我打掉孩子啊。
雖然、哪怕,我們在一起的時候,他其實也跟我提過結(jié)婚的事,陪我一起挑過情侶對戒,商量過,如果我們將來有了孩子……
可都是如果罷了。
現(xiàn)實就是,林清雅一回頭,連句分手都沒有,他就立刻疏遠(yuǎn)了我。
后來還冷眼旁觀我遭遇的一切。
然后用錢打發(fā)了我。
而此刻,陸景深沉默片刻,卻只是推開了林清雅。
他聲音很冷,又好像帶了點疲憊。
不要再提她了。
林清雅,可你們在一起那么久,你這兩天,就從來沒有想起過她
陸景深抿著唇,冷冷地低頭,看了林清雅一眼。
她都已經(jīng)走了,你還不滿意嗎
原本,陸景深準(zhǔn)備在他們訂婚前就送我離開的。
可林清雅不樂意,我們訂婚那天,也請她過來看看唄,小姑娘好歹跟你一場,也該見證這一天,不是嗎
就是這一番話,我離開的日子推遲了半個月。
他們的訂婚宴,我坐在臺下,目睹了全程。
好巧不巧,程宇就坐在我旁邊,他看著我,甜甜地叫我姐姐,讓我給他夾了一筷子菜。
可我剛抬起手,他就從凳子上摔了下來,被打碎的玻璃杯扎到了胳膊。
他哭起來,姐姐,你為什么要推我
人人都鄙夷地看著我。
他們想,這女人,真是惡毒,上位不成,居然要害一個孩子。
我還沒反應(yīng)過來,陸景深就打了我一巴掌。
打完,我抬頭,就看到林清雅得意地看著我。
她說:早知道,就不讓你來了。
而此刻,我成了鬼,聽到這番對話,才恍然明白,我是不是無辜的,對陸景深來說,根本就不重要。
他做的一切,都是希望林清雅高興罷了。
林清雅抿唇,然后突然伸手去解陸景深的襯衫紐扣,湊上去親他。
陸景深沒拒絕,卻也沒主動抱住她。
就在這時候,他的手機(jī)響了。
林清雅有些氣悶,把手機(jī)搶了過去,按了免提。
我蹲在角落里,聽到那邊的人說:您好,請問您認(rèn)識蘇晚意小姐嗎
陸景深的眸光微動,正準(zhǔn)備開口。
林清雅已經(jīng)先說了句,不認(rèn)識。
說完,徑直拉黑了這通電話,還關(guān)了機(jī)。
我不管,我今天好不容易休息一會,不管有天大的事,你都得先陪我。
他們上了樓。
7
不過好在,這個距離算不上遠(yuǎn)。
我可以在樓下自由活動。
不用跟著上去。
就這樣,我又在陸景深身邊呆了好多天。
第一天,他們一起去看了音樂會,是一部比較老的經(jīng)典曲目。
是林清雅選的。
陸景深全程沒怎么在意,正在低頭跟張助理發(fā)消息。
那邊匯報完工作以后,屏幕上又出現(xiàn)了很久的對方正在輸入中。
可消息卻遲遲沒過來。
陸景深蹙了蹙眉,打字,【你想請假】
張助理很快發(fā)了條消息過來,【不是,陸總,您看新聞了嗎蘇小姐快要有新工作了�!�
【是嗎到時候記得提醒我。】
我嘖了一聲。
這位張助理,還真是會說話。
音樂廳人多,我剛才湊在別人旁邊,看了幾個短視頻,兩集短劇。
還看到了新聞。
過了一天,高鐵事故的新聞還掛在熱搜前面,居高不下。
只要陸景深點開,就能看到。
張助理想問的,或許就是這個。
可陸景深前面又交代過他,不用再告訴他,關(guān)于我的消息。
所以,張助理才這么婉轉(zhuǎn)地問了一句。
回完消息,陸景深再抬頭,愣了很久。
他這才發(fā)現(xiàn),這場音樂會,是我最愛的曲目,我纏著他聽過好幾次。
聽著聽著,我們就在辦公室里親熱起來。
年輕氣盛、不分晝夜。
過了會兒,陸景深忽然起身,林清雅戴著墨鏡跟帽子,低聲問:怎么了
我出去一趟。
他出了音樂廳,又出了劇院,站在外面,不知不覺,就抽了一地的煙。
第二天,林清雅去了錄音棚,程宇發(fā)了燒。
是陸景深親自帶他去的醫(yī)院。
好不容易把程宇哄好,陸景深站在角落里,望著窗外,不知道在想什么。
有護(hù)士經(jīng)過,沒看到他,閑聊道:
這個發(fā)燒的小孩,前幾天來過的,你記得嗎
記得,陣仗真大,院長親自來接的,不過我記得就是劃了道口子吧。
誰知道呢,小孩子嘛,哭起來就不得了。
不過我記得有個姑娘,跟著來的,在最后面,聽說就是她故意害的孩子。
我知道,長得挺漂亮,嘴里一邊罵晦氣,一邊說保時捷。說著說著就哭了,我還給她遞了張紙,挺禮貌,跟我說謝謝呢,不像壞人。
8
是的,這個人就是我。
我答應(yīng)推遲離開,參加訂婚宴。
條件是保時捷。
兩輛。
我窮怕了,被陸景深刻意疏遠(yuǎn)的那兩個月,也嘗到了不少苦頭,挨完那巴掌,本來想當(dāng)場發(fā)火,想到豪車,才忍了下來。
況且,我確實拿他們沒有辦法。
而此刻,陸景深站在一旁,聽到這話,竟然笑了下。
可下一瞬,他就笑不出來了。
因為另一個護(hù)士接著開口。
我想起來了,在那之前,我見過她的,我去對面送東西,撞見過她來做產(chǎn)檢。
我很難去形容,陸景深此刻的表情。
他的唇微微張著,背有點彎了,放在身側(cè)的手虛虛地握了一下,神色有點茫然。
就在這時,里頭傳來程宇的聲音。
他說:陸叔叔。
陸景深進(jìn)去了。
他站在床邊,看著燒得迷迷糊糊的小男孩,突然開口。
那天,真的是那個漂亮姐姐故意推你的嗎
程宇不過是個小孩子,又難受得厲害。
結(jié)結(jié)巴巴地說了好半天,最后,終于編不下去了,癟著嘴說。
是我自己摔的。
當(dāng)晚,陸景深在病房外,望著對面的婦產(chǎn)科,站了一整夜。
我看著他的背影,也想起來了。
我死的時候,還懷著孕呢。
我之所以那么干脆地答應(yīng)離開,除了見錢眼開。
還有,就是我想生下這個孩子。
如果被陸景深知道,他一定不會答應(yīng)的。
其實倒不是因為我愛他。
只是因為,他基因夠好。
我想得很明白,我有他給我的那筆錢,再養(yǎng)個孩子,日子簡直不要太美好。
晨光熹微的時候,他打了院長的電話。
掛斷電話的時候,他已經(jīng)知道,我是懷著孩子離開的了。
他收起手機(jī),竟然靠墻抵額,很短促地笑了下。
蘇晚意,你真行。
9
兩分鐘后,我看到他熟練地輸入了一串號碼。
是我的。
可他也不知道在想什么,竟然遲遲沒打。
過了好一會。
他才點進(jìn)微信,找到我的號碼,點了添加好友。
我有點不明白,他這是什么意思。
想逼我打掉孩子
唉。
不用他逼了。
我一尸兩命,死得十分干凈。
當(dāng)天下午,程宇就出了院。
可陸景深沒在家守著,也沒去公司。
而是開車,去了我之前住的地方。
這是他送我的公寓,分開以后,他也沒提這事。
我就很自覺地轉(zhuǎn)手賣掉了。
還是高價賣的,我高興了好多天。
可現(xiàn)在,我卻親眼看到他輸入密碼,打開了這扇門。
他走進(jìn)去。
里頭的陳設(shè)沒怎么變,跟我離開的時候,一模一樣。
那個買家,原來就是他啊。
就這么喜歡這套公寓送給我了,居然又從我手里買回去。
有錢人的腦回路,我是真搞不懂。
他在屋子里轉(zhuǎn)了一圈,最后坐了下來。
有人給他打電話,是張助理的聲音。
陸總,剛才已經(jīng)約好了拍婚紗照的時間,就在后天,您這邊沒什么問題的話,我去通知林小姐。
陸景深沉默了很久。
一直沒有說話。
我也有點累了,在沙發(fā)的另一側(cè)坐下來。
下一瞬,陸景深的目光居然突然一偏。
落到了我身上。
我一愣,差點就要以為他看到了我。
可他卻慢慢收回了視線,然后終于開口,取消吧。
啊可是后天我看過了,您和林小姐的時間都是可以的。那……下周
這幾天,我已經(jīng)知道了。
他們結(jié)婚的日子,就在兩個月后。
不是,我的意思是,婚紗照,不拍了。
我有點看不透陸景深了。
說完,他又開口。
幫我訂張機(jī)票,今晚就走。
這句話落下,陸景深像是終于想通了什么一樣。
他往后靠了靠,神色中居然有點溫柔的意味。
他說。
我要去找她。
她走得太匆忙,我們有很多話還沒來得及說。
你說,她會怪我嗎當(dāng)時把事情做得那么絕。
我怔怔地,陸景深口中的這個她,是我
陸景深嘆氣,捏著手機(jī)的手很緊。
他素來冷峻,很少這樣推心置腹地跟人說話,這么幾句,已經(jīng)是破天荒頭一遭了。
他一直以為,林清雅才是他心頭摯愛。
可這么幾天,他才恍然發(fā)覺,這可能只是執(zhí)念而已。
他總不能為了年少不可得,失去他的晚意和孩子。
10
然而,對面的張助理,并沒有直接答應(yīng)下來。
他猶豫著,最后說:
陸總。
幾天前,蘇小姐就已經(jīng)去世了。
那趟高鐵……出事了。
我瞬間來了精神。
陸景深的手微微抖了一下,面色變得很蒼白。
這幾天,被他刻意忽略的一切,就這么浮現(xiàn)在眼前。
沒有人回復(fù)的對話框。
被反復(fù)提及的新聞。
一樁樁、一件件。
但凡他多留心一點,都不會到現(xiàn)在才知道這件事。
張助理的聲音在另一邊響起來。
很是小心翼翼。
陸總
陸景深的嗓音變得有點啞,你是什么時候知道的
出事沒多久……
他停頓片刻,又補(bǔ)了一句。
就您讓我不用再告訴您蘇小姐的事那天。
我默默點頭。
確實是這樣,我可以替張助理作證。
陸景深這人,最是不通情理、手段果決,他決定的事,底下人從來只能照辦。
或者說,在張助理心里,我在陸景深這,不值一提。
他往后也不會想起我了。
更別提問我的動向。
他一個做助理的,又何必吃力不討好,得罪未來的陸夫人。
陸景深沉著臉。
我在他旁邊,都覺得他現(xiàn)在的狀態(tài)很不對勁。
下一瞬,他站起身,狠狠地踹了一腳面前的茶幾。
我的心疼了一下。
這茶幾,是我親自挑的。
還挺貴呢。
陸景深起了身,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把之前被林清雅拉黑的那個號碼從黑名單放了出來。
然后回?fù)堋?br />
他的指尖顫抖著,另一只手不受控制地從茶幾上的煙盒中抽了根煙出來,點燃。
蘇晚意,她死了,是嗎
那邊沉默片刻,最后開口。
先生,請節(jié)哀。
11
掛完電話,陸景深獨自坐了很久,才開車回家。
他一進(jìn)門,就只有一句話。
你早就知道了,對不對
林清雅敷著面膜,正在看劇,聽到這話,下意識開口。
什么啊
你怎么回來得這么晚,小宇下午一直在問你去哪了,你趕緊去樓上看看他。
陸景深扯了扯唇,走到林清雅面前。
他的眼神很冷。
我還從來沒見過這樣的他。
更別提林清雅了。
她往后退了退,說話的聲音也有點大起來,好好的,你發(fā)什么瘋,我可跟你那個小秘書不一樣,我脾氣大著呢。
這話落下,陸景深也不知道想起了什么,突然笑了起來。
笑著笑著,就流了淚。
我記得,她脾氣也很大,那天我打了她一巴掌,我還以為她會大鬧我們的訂婚宴呢,可她沒有。
被偏愛的才有恃無恐呢。
那時候,我都已經(jīng)知道自己在他心里到底是個什么地位了,哪里還敢啊。
林清雅的臉色猛地一白,蘇晚意她的事,你知道了
是。
怎么你不會告訴我,她現(xiàn)在死了,你才發(fā)現(xiàn)你愛的人其實是她吧
陸景深抿唇,對,婚禮取消,我不娶你了。
林清雅猛地站起來,不行,你答應(yīng)過的,會娶我,會把小宇當(dāng)作自己的親生兒子,一輩子對我們好,怎么能不算數(shù)呢
陸景深斂眉,一字一句道。
如果不是你一定要讓她留下來參加我們的訂婚宴,她不會死。
林清雅愣住,然后笑起來。
你怪我你居然怪我。
要不是你心里放不下她,我至于這樣嗎你自己恐怕都不知道吧你晚上睡覺,經(jīng)常會喊她的名字,我們一起去商場買衣服,你總是一眼看中她喜歡的款式和尺寸。
你明明就喜歡上她了!
依我看,虛偽的是你,害死她的人也是你!
而且,我說讓她參加完訂婚宴再走,你明明就松了一口氣。你也想多見見她,不是嗎
陸景深沉默地聽完這些,手在身側(cè)緊握成拳。
我在旁邊站著,有點懵。
這都什么跟什么啊。
外頭下了雨,雷聲轟隆隆的。
里頭的兩個人面對面對峙著。
樓上傳來程宇的哭聲:媽媽,叔叔。
陸景深抬眼,眼里全都是紅血絲,指著大門,對林清雅說:
滾。
現(xiàn)在就滾。
12
林清雅母子連夜離開了。
看完這場鬧劇,說實話,我并沒有覺得暢快。
我覺得很荒謬。
這時候,我倒希望,陸景深心里的人一直就是林清雅。
不然,倒顯得我的死十分可笑。
后知后覺的愛,不要也罷。
等別墅徹底安靜下來以后,陸景深靠在沙發(fā)上,目光空落落的,過了好一會,我聽到壓抑的嗚咽聲。
說起來,我還沒見他哭過呢。
過了好久,我都快打瞌睡了。
陸景深卻突然站了起來,像是瘋了一樣,往外跑去。
他去翻垃圾桶了。
雨水打到他身上,不一會,他就狼狽得不成樣子了。
幸好,我是鬼,感受不到這些。
他喃喃,東西呢我錯了,當(dāng)時不該扔的。
哦,他原來是在找我寄給他的那個快遞啊。
他找了整整一夜。
可什么都沒找到。
他失魂落魄地坐在門口,好在這片是別墅區(qū),周圍沒什么人,看不到他這副樣子。
李媽晚上不在這睡,第二天過來的時候,被嚇了一跳。
先生,您這是……
陸景深的臉上終于恢復(fù)了一點神采。
他開口,她寄來的東西,當(dāng)時是你扔的……可我找不到了。
李媽一愣,臉色變了變。
過了會,說:其實我沒扔。
陸景深抬眸,目光亮得驚人。
在哪
李媽往她的房間走,陸景深就在后頭,亦步亦趨地跟著。
李媽嘆氣。
蘇小姐是個好姑娘,沒什么壞心眼。一個人去了那么遠(yuǎn)的地方,也不知道什么時候會再回來。
陸景深的步子頓了頓,喉頭滾動。
她不會回來了。
李媽沒聽懂這話的意思,只以為陸景深鐵了心一輩子把我留在外頭。她搖了搖頭,可惜了,她之前啊,還老跟我打聽你愛吃什么,要做給你吃呢,還說她其實不喜歡那么濃的妝,不過你喜歡,她就喜歡。
她還問過我呢,說她是不是跟林小姐長得很像,一樣漂亮。小姑娘笑嘻嘻的,我沒敢說實話,我說她比林小姐還漂亮一些。她聽完,可高興了呢。
陸景深側(cè)眸,手在身側(cè)抖得不成樣子。
差點就又要落下淚來。
13
那個盒子,最后還是到了陸景深手上。
他像對待寶貝一樣,把盒子拿回了自己的房間。
他的手放到上面,手上有灰,很臟。
他連忙用旁邊的抽紙把盒子擦了擦,也沒敢再碰了,而是先去洗了個澡,換了身干凈衣服。
這大概是他洗過最久的一次澡。
我看著這些,覺得很無聊。
人死如燈滅,什么都是空的。
他打開,神色卻慢慢僵硬起來。
里面,是一張他們訂婚宴的請?zhí)?br />
我在背面寫了一行字。
【喜糖很難吃,我沒推人,去死!】
好吧,最后死的人是我。
不久之前,我們還在辦公室里擁抱,他摟著我的腰。
好說還有一樣,是我們當(dāng)初一起做的情侶對戒。
他的那個,不知道無心還是有意,早就丟了。
他也沒怎么戴過。
我是在我家小區(qū)樓下的草叢里撿到的。
現(xiàn)在,跟我那個放在一起,一塊還給了他。
畢竟,當(dāng)時是他付的錢,也算是物歸原主了。
陸景深看了好一會,才抬手,把手上跟林清雅的那枚戒指取了下來。
戴上了盒子里那枚。
這天以后,他消沉了很久。
他跟林清雅解除婚約的事傳出去沒多久,林清雅就被爆出了耍大牌、欺負(fù)助手,口碑一落千丈。
不過這次,陸景深沒再幫著處理了。
他甚至說:再添把火。
男人真可怕。
眼看著一天天過去,他還是沒有想起來給我辦葬禮。
那個地府的工作人員都忍不住來催了。
【要不我找上面通融一下,讓你跟他說句話�!�
可當(dāng)天晚上,陸景深就因為太多天沒有睡覺,開車的時候出了車禍。
他快醒來那天,陽光很好,我站在窗前,突然開口。
陸景深。
他的眼睫微顫,似乎想睜眼,卻怎么也睜不開。
我說:我沒親人,也沒朋友,看在相識一場的份上,你幫我辦場葬禮吧,熱鬧點,下輩子我們就不見了。
說完,病房里安靜了很久。
好一會,我才聽到一聲很低的嗓音,好。